孟厚坤趕緊道：「別，你別瞪我。我說的可不是紫微星。你能管住我，你可管不了別人。」

「誰啊？」

「我剛才說了，要文化自信啊。」

「呃……」

周不器感覺腦迴路裡的神經元一下就對接上了，信息一下就流暢起來了。

這個世界上最大的認知障礙，其實不是智商，而是信息差。

智商有高低，但其實差距都不是很大。

最關鍵的是信息差。

周不器也存在著一定的信息差，也有很多事情他不知道。這一次，孟厚坤顯然是給他做了很有效的補充。

孟厚坤道：「文化自信，其實就是中華文化。」

「中華文化……」

這就像是一座山，壓得周不器有點喘不過氣來。

孟厚坤道：「稻盛和夫是個日本人，這一點毋庸置疑。可是，他的商業思想、哲學理念，卻是中華文化，他是王陽明的信徒。」

周不器深吸了一口氣，「對，王陽明的心學。」

王陽明堪稱一代聖人，他的思想在國內沒有太好的普及，大多數人根本就不知道「心學」、「致良知」、「格物致知」說的是什麼。

卻有一支在海外的嫡傳在幾百年裏幾乎沒有斷過，代代相傳，那就是漂洋過海在日本生根發芽的中江藤樹學派。

那時還是幕府時期，日本國內推行的是朱熹那一套，把王陽明的學說視為異端的謀反之學，遭到了很長時間的打壓。

直到美國的「黑船」敲開了日本的國門，徹底扭轉了日本的歷史，進入了明治維新時代。

然後，就出現了一個傑出的陽明學派的思想家吉田松陰，培養出了一大批的新式人才，就比如伊藤博文，還有西鄉隆盛。

西鄉隆盛一生致力於心學的研究和推廣，並總結為四個字：「敬天愛人」。

其實就是傳承到稻盛和夫身上的哲學理念。

敬天：就是遵循自然之理，人間之正道，亦即天道；愛人，就是摒棄一己私慾，體恤他人，持利他之心。

這四個字，堪稱是把陽明學的精髓「致良知」給準確地抓住了。

日本當年是天朝的附屬國，是彈丸小國。

為什麼後來一下就變為世界列強了？

因為美國黑船打開了國門，讓他們開眼看世界，明治維新了。為什麼明治維新之後的日本，迅速地變強大了？

從思想層面來看，就是陽明學派。

所以，稻盛和夫的理論從來就不是他一個人的。

是這個國家幾百年來的一種文脈傳承。

只不過在商業領域，稻盛和夫做得最好，是最有代表性的「知行合一」的陽明信徒。直至今日，這個思想流派仍舊在日本有著很大的影響力。

可是，這就是實實在在的中華文化。

學習稻盛和夫，其實壓力挺大的，絕大部分人都會不情願，寧可去學習歐美那一套，也不會向日本請教。

好在有一個新的視角，陽明學是中華傳統文化，向陽明學裡求取真經就行了，通過「心學」來管理公司。

孟厚坤道：「過去二三十年，我們在改革開放的過程中一直是向歐美看齊，在各個層面在不斷地學習歐美的先進理念。時過境遷，時代變了，伱知道標誌性事件是什麼嗎？」

「是什麼？」

「去年，我們國家的gdp比日本高4000億美元，完成了跨越，變成了世界第二。第一和第二之間，永遠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

「我去，」周不器扯了扯嘴角，「你這話題太大了吧？」

孟厚坤笑了笑，「你可別以為這是我要跟你說的，我才讀過幾本書、見過多少世面啊，我可沒這視角。」

周不器謹慎地看著他，「那是誰啊？」

「我三爺爺。」

「哦。」

「他得癌症了，這次手術順利，可能還能再活幾年。昨天晚上，他跟我說了一個多小時，老頭子命是不長了，見識很值得信服，尤其是經濟領域。」

「哦。」

周不器流露出了一絲笑容，很不自然。

孟厚坤接著說：「我們已經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了，如果還是一味地學習歐美，就不太合適。我們有強大的傳統文化，我們是世界第二了，該有一些文化自信上的選擇了。」

「話題太大，我是啥也看不明白。」

周不器不接這一茬。

甚至在這一刻對這小子產生了一些警惕和不信任。

孟厚坤道：「像你這種，幾乎可以百戰百勝，每次對抗都能獲勝，然後獲得的利益越來越大，賺到的錢越來越多。你是賺到錢了，別人賺不到了。」

「有道理。」周不器笑了笑，「不過，我爺爺、我爸跟我說啥，我從來都不聽，我更相信年輕人的選擇。」

世界在發展，行業在進步，一代更比一代強……年輕人，一定比老頭子更好；現代人，一定比古代人更強。與其從古聖賢那裏尋找答案，還不如去幼兒園裏向萌娃們請教，悉心培養，等他們長大。

把陽明學跟現代化的企業制度結合，這就存在著完全相悖的矛盾，是南轅北轍。

前者是無私，利他。

後者是自私，利己。

這怎麼結合？

真要是能結合起來，日企可能就不會在今天集體面臨著經營困境了。日企的競爭力下降、集體衰敗，一定不是某個企業的問題，而是整個行業的認知結構的問題。

孟厚坤笑著說：「反正我就是跟你這麼一說，然後你自己去做判斷。我就是給你跑腿的。不過，未來幾年肯定會出現新的變局。」

周不器還真的從中有所收益，「所以柳老總今天的情況，其實跟pc行業的整體衰落無關，哪怕今天聯想是1000億美元的科技巨頭，該是怎樣還是怎樣。」

孟厚坤道：「對，應該是思維理念上的引導。不能要改變思想，不能再崇尚那一套追求個人利益的現代化企業理念來影響新一代的企業家了。無私、奉獻、愛人、敬天這種理念的企業家，在未來一些年裏會更受推崇。」

周不器一語道破，「傳統文化，那也是經過層層篩選的。」

「啊？」

孟厚坤微微一怔，沒太理解他在說什麼。

周不器道：「只有那些迎合統治階層的傳統文化才能傳承下來。不管是董仲舒還是孔穎達，不管是朱熹還是王守仁，本質上都沒啥區別。誰要是有不同見解，早被視作異端滿門抄斬了，相關論著全部銷毀視作禁忌，根本就遺存不下來。」

連「亞聖」孟子的著作，都被歷朝歷代嚴格地管控起來，只能刊登一些經過刪減、修改過的閹割版，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麼偉大的思想都被閹割成了奴性文化的封建糟粕。

孟厚坤道：「那就跟我無關了，我是看不懂。不在其位，不去瞎想。」

周不器笑著說：「反正我早就公開過了，等以後紫微星上市了，我會把我持有的紫微星的股份都捐掉，我境界也不比稻盛和夫差。」

「對，說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我最開始的問題，就是想問你，紫微星明年或者後年到底能不能上市？」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