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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八十三【落魄巡檢】
到了塢子水驛,再往前便是鄱陽湖。

幾個費家船工,說什麼都不肯再往前,害怕遇到鄱陽湖裡的水匪。

趙瀚也不好逼迫他們,乾脆就在驛站住下,自己掏錢置辦年貨,眾人在此歡度新年。

在驛站逗留數日,陳茂生的傷勢已然痊癒,前額髮際線處留下一道大疤。

跟驛卒一打聽,原來不用進鄱陽湖。

塢子水驛位於三岔河口,西邊那條就是贛江支流,沒必要從鄱陽湖繞一圈。

來往商船很多,趙瀚四人付了船費,便坐商船直奔南昌而去。

幾天之後靠岸,岸邊便是滕王閣!

嗯,滕王閣的殘骸。

十七年前,滕王閣毀於大火,如今解學龍正籌備重建。

解學龍此人有些本事,他並非東林黨出身,只因得罪了魏忠賢,被閹黨打為東林黨之流。去年巡撫江西,遇到太監上躥下跳,解學龍不敢針鋒相對,只能選擇投身文教事業。

在南昌逗留數日,又換船繼續往南。

中途有三道太監私設的鈔關,又在峽江縣遭遇一次水匪。

水匪也不直接動手,只是把商船給圍了,得到幾兩銀子便放行,看那模樣更像是來收稅的。

抵達吉安府,贛江有一支流叫做禾水。

趙瀚雇船沿禾水而上,三日之後來到一處谷地。

四面皆山,一水穿過,中間谷地形似井底,四面山峰形似井壁,謂之「井岡鎮」,朝廷在此設立「井岡巡檢司」。

跟後世的井岡山,沒有任何聯繫,而且在民國以前,也不存在井岡山的叫法。

硬要扯關係的話,此地距離井岡山約70公裡,走山路更是要走好幾百裡。

「趙相公,前面有鈔關,」船工突然提醒道,「若是過鈔關,過稅你得自己出。若不想多給銀子,可以在這裡就下船。」

「那便下船吧。」趙瀚說道。

禾水是贛中通往湖廣的水路要道,太監在此私設關卡撈錢,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四人下船步行,客船則調頭回吉安。

趙瀚一路觀察山勢,來到谷口處,頓時驚嘆道:「在此陳兵五百,修築水寨,就可抵擋數萬大軍。」

龐春來笑道:「你還得建水師才行,否則官兵直接坐船就能入谷。」

「確實。」趙瀚點頭說。

谷中是個封閉世界,被四面山峰給封死。

耕地比較稀缺,許多山坡都被開墾出來,種著一些雜糧來增加糧食產量。

趙瀚一路打聽,終於找到巡檢司所在,竟是一座破廟……

幾個弓兵正躺地上曬太陽,見到趙瀚四人也不吱聲,甚至連眼睛都懶得睜開。

「請問費巡檢在嗎?」趙瀚問道。

弓兵並非什麼兵種,而是巡檢司的士卒,兼職民警、刑警和武警。

那些弓兵終於睜眼,其中一人問:「找四爺有事?」

趙瀚拱手道:「我們是費巡檢的家人,他兩年沒回家過年,老爺讓我來看望一番。」

「那便是自己人了,我這就帶你去。」一個弓兵拍屁股起來帶路。

趙瀚邊走邊問:「你們的巡檢司衙門怎是破廟?」

那弓兵鬱悶道:「衙門被太監給佔了,銀子也撈不著了,整個巡檢司跑得就剩咱幾個。」

「原來如此。」趙瀚感覺有點意思。

又繼續打聽詳情,原來費映珙勤王有功,被扔來井岡鎮做巡檢,他麾下匪賊也搖身變成巡檢弓兵。

剛開始還挺滋潤,畢竟守著一個商業小鎮。

可就在去年,突然空降稅監,帶著十多個打手而來。太監二話不說,就把巡檢司衙門霸佔,又出錢引誘弓兵投靠。

費映珙手下的士卒,三分之一投靠太監,三分之一選擇離開。

開春之後,陸陸續續又走一些,此時只剩下六個弓兵。

如此這般窩囊,純粹是太監的身份,殺害太監形同造反,因為太監代表著皇命。

眾人很快進入小鎮,只有沿河的一條街道,規模完全不能跟河口鎮相比。

「四爺便住這裡。」帶路弓兵指著一棟民居說。

敲門一陣,黑人壯漢出來。

趙瀚頓時笑道:「鐵奴,咱們又見面了。」

黑人壯漢撓撓頭,對趙瀚毫無印象,但還是放他們進院子。

非常普通的民間小院,費映珙正在院中舞劍,舞的明顯還是醉劍。

這貨手裡拎著酒壺,腳步踉蹌,連站都站不穩,鬍子拉渣也不知多久沒打理。

「四叔!」趙瀚喊道。

費映珙醉眼朦朧,歪歪倒倒提劍走來,盯著趙瀚看了半天:「你是……大哥院裡那個……」

趙瀚拱手笑道:「我叫趙瀚,拜見四叔。」

「大哥讓你來尋我?」

費映珙打個酒嗝,搖搖晃晃說:「老子……不……不回去,老子不是費家的……人!」

費映珙的妻子早死,領了一個女兒回家,卻不被費老太爺認可,氣得這貨直接帶著女兒走了。

「爹爹,有客人來了?」費如惠從屋裡走出。

觀其髮髻,便知已經嫁人,這裡很可能是費映珙的女婿家。

趙瀚拱手道:「見過姐姐,我叫趙瀚,是來投奔四叔的。」

費如惠連忙招呼:「快到屋裡坐。」

「姐姐不必客氣,你若有事就去忙吧。」趙瀚笑道。

「不忙,不忙。」費如惠熱情道。

費如惠今年十六歲,生得比較端莊,此刻穿著一身樸素的棉衣。

她忙前忙後張羅著,端出幾條長凳到院裡,又給眾人沏茶倒水,是那種賢惠大方的性格。

趙瀚隱約記得,費映珙身邊有兩個跟班。

此時只剩一個黑人,另外那個估計跑了,難怪費映珙整天窩在家裡喝酒。

落魄不得志啊。

緩了好了一陣,費映珙稍微酒醒,說話利索了許多:「我大哥呢?考上進士沒?」

趙瀚回答道:「大少爺落榜了,如今是宿遷知縣。」

「做縣官兒也好,」費映珙拎著酒壺坐地上,乾脆又平躺下去,迷糊道,「你又怎到這裡了?」

趙瀚三分假七分真,開始編故事:「小姐的未婚夫,死於流寇之手,老太爺逼迫小姐殉夫……」

剛說一個開口,費映珙突然坐起,破口咒罵:「那老混蛋,他還真做得出來!不認我的女兒就算了,連大哥的女兒都往死裡逼!」

趙瀚繼續說道:「少夫人想把小姐許配給我,此事被老太爺知曉,便奪了我的童生學籍。少夫人又歸還我的身契,想讓我自立門戶,再把小姐嫁給我。縣中師爺收錢不辦事,又與老太爺串通,誘我至縣衙抓捕下獄。」

「你怎逃出來的?」費映珙問道。

趙瀚笑著說:「我氣不過,便殺了師爺和典史,一把火將那縣衙燒了。」

「哈哈哈哈哈!」

費映珙先是雙眼圓瞪,隨即哈哈大笑,指著趙瀚說:「你這廝有種,貪官汙吏,就該殺之而後快。來來來,陪我喝一壺!」

「爹爹,你莫要再喝。」費如惠連忙勸阻。

「好,不喝,不喝,」費映珙搖頭苦笑,又猛灌一口酒,「你來投奔於我,可惜來得晚了。這巡檢,當著實在沒甚意思,被一個沒卵蛋的太監欺負。當初跟我的那幫兄弟,如今也只剩下幾個。你投奔我沒前途,快走吧,快走吧。我就是個廢人了!」

趙瀚也不是真要投靠,隻想先尋個落腳處,然後觀察哪裡的農村適合起事。

趙瀚說道:「四叔,天下恁大,何處去不得?被一個太監欺負,就躲起來整日喝酒?」

「關你屁事,快滾!」

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剛剛還好言好語,費映珙突然就罵起來,看來依舊屬於醉酒狀態。

「那我就滾吧,四叔再會。」趙瀚也不生氣,找間客棧住下再說。

費如惠連忙打圓場:「大家別生氣,我爹最近脾氣不好。」

費映珙還在耍酒瘋,坐地上大吼:「老子脾氣一向不好,要滾就滾遠一點!滾啊,快滾啊!」

張鐵牛本來沒吭聲,此刻實在忍不住,持斧大怒道:「一個破落巡檢,神氣什麼?有種跟我鐵牛大戰三百回合!」

陳茂生連忙勸道:「鐵牛哥哥不要動怒,有話好好說。」

龐春來一直不說話,這種小事,他才懶得管呢。

「鐵奴,把人轟出去!」費映珙吼道。

黑人壯漢提起一根棍子,照著張鐵牛的腦袋就打,也不怕當場把人給打死。

「入娘賊,你還真拚命啊。」張鐵牛連忙閃避。

費如惠見狀大呼:「別打了,別打了!」

院子裡鬧成一團,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趙瀚也是無語,說道:「走吧,莫要跟酒瘋子一般見識,等他酒醒了以後再說。」

四人還沒離開,突然又闖進來一人。

來者農夫打扮,大約二十來歲,扛著鋤頭跑來說:「泰山大人,鎮外打起來了。」

「打,都打死了才好!」費映珙吼道。

趙瀚拱手說:「姐夫,我是四叔的家人,到底出什麼事了?」

此人愣了愣,隨即說道:「春耕爭水,梁家投靠了太監,把鎮外水渠給佔了。其他幾家氣不過,糾結佃戶去搶水。誰知太監竟派來打手,眼下就快打起來了。」

費映珙突然問:「咱家的田也沒水啦?」

「沒了,水渠一佔,只能從河裡跳水灌田。」此人說道。

費映珙猛地站起,提劍往外沖:「入他娘,老子沒去找他麻煩,這死太監還蹬鼻子上臉了。老子今天就砍了他,這巡檢不做了,進山做土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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