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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六十二【格位之論】
含珠書院。

大樟樹下,早早就坐滿了學生。

想去打工的兩個秀才,也準備聽完了辯論會再走。

多稀奇啊,多熱鬧啊,一輩子都難遇上。

秀才、童生和學童,大都抱著看戲的心態。老師們則自恃身份,不願跟一個童生辯論,輸了肯定顏面掃地,贏了也沒啥好處可拿。

只有少數假道學,此刻躍躍欲試,想給趙瀚一個深刻教訓。

「前輩請。」

「朋友先請。」

龐春來與鄭仲夔並肩而來,這兩人一見如故,三天時間就交情頗深。

餘姚秀才朱之瑜,也沒有跟著蔡懋德,獨自一人挎劍到場,坐在大樟樹下悠閑看書等待。

「謔,來了個服妖!」

「簡直有辱斯文!」

「那不是暢懷兄嗎?幾年不見,竟變得喜穿異裝?」

「……」

辯會現場突然沸騰,卻是費如飴閃亮登場,瞬間吸引所有人目光,成為整個書院最靚的崽。

服妖!

從漢代到清朝,每當禮樂崩壞,必有服妖現世。

如今,許多大臣也是服妖,而且還拿節儉當借口。他們的朝服腰帶,按製必須用皮革,卻換成筍殼材質,就為了圖個輕便——腰帶是松垮的,沒有束縛功能,外面裹著青綾,不怕筍殼被崩斷。

面對師生的指點議論,費如飴不以為恥,反而刻意放慢腳步,好讓人欣賞自己的風姿美儀。

這是來自蘇州的時尚,一群鄉巴佬懂得什麼?

走到趙瀚面前,費如飴微笑道:「子曰,你可準備好了?」

趙瀚頓時菊花一緊,退後抱拳:「多謝暢懷兄關心,小弟儘力而已。」

看到趙瀚的下意識反應,費如飴感到很憂傷,如此翩翩美少年,怎就抗拒自己呢?

他又往趙瀚的身邊掃去,費如鶴太過健壯,費元鑒長相平平……咦,費如飴突然死盯著費純,這個小廝也長得不賴嘛。

費純被看得頭皮發麻,橫步移到費如鶴身後。

就在此時,費元祿、蔡懋德聯袂而出。

大樟樹下有幾把椅子,費元祿微笑道:「督學請上座。」

「如此,卻之不恭。」蔡懋德坐在最中間一把。

費元祿朗聲說道:「書院有一狂生費瀚,撰文鼓吹邪論,已激起師生義憤。國朝優待士子,不以言獲罪,書院亦然也。今日舉行辯會,書院師生可輪番質詢,務必要糾正此童生之偏頗……江西督學蔡公,屈尊紆貴,駕臨含珠書院,此為全院師生之幸事。便請蔡公,擔任今日辯會的總裁。」

蔡懋德緩緩起身,朝四下作揖:「諸君,幸會!四百餘年前,朱子與二陸辯於鵝湖,此謂『鵝湖之辯』也。今日效仿先賢,可稱『含珠之辯』。君子和而不同,不論誰勝誰負,都莫要傷了和氣。勝者,當戒驕戒操,恪守本心,探求天理;敗者,亦不可沮喪氣餒,更應勇猛精進學問。」

鵝湖之辯,在中國思想發展史上,具有重大深遠的意義,其影響力一直延續到民國。

當時,朱熹的理學,對陣陸九淵、陸九齡的心學。

朱熹主張多讀書,多觀察事物,多與人交流,如此才能總結經驗,通過格物致知來領悟天理。

二陸主張先立志,體認本心,心就是理。遵從志向和本心,不被外物所干擾,再去觀察世界、改造世界。

沒有誰對誰錯,若讓普通人實踐起來,理學容易隨波逐流、同流合汙,心學容易脫離現實、狂妄極端。

「費瀚是誰?」蔡懋德突然問。

趙瀚走到辯場中央,拱手作揖:「晚生拜見督學。」

蔡懋德微笑詢問:「年方幾何?」

趙瀚回答:「虛歲十五。」

蔡懋德又問道:「你那些異論,是老師教授的?」

趙瀚回答:「古今聖賢皆吾師也。」

「哈哈,」蔡懋德被逗笑了,「小小年紀,果然狂妄,吾拭目以待!」

趙瀚說道:「自當竭力爭辯。」

蔡懋德對眾人說:「今日之辯,天下人是否生而平等。費瀚,你來闡述自己的論調吧。」

趙瀚負手而立,朗聲說道:「不必再闡述,文章裡已經寫得明白。誰還有疑問,說出來便是,吾自會解答。」

狂妄至極!

「好,」蔡懋德宣布說,「先來討論男女平等。誰欲發言?」

老師們都不出聲,不願跟童生爭辯。

「我來問!」

費如玉突然站起來,這貨二十多歲了,至今還是一個童生。

趙瀚微笑道:「學長請說。」

費如玉自信滿滿:「你可知三從四德?」

趙瀚說道:「三從: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四德:婦德,婦言,婦容,婦功。」

費如玉質問:「既然從父、從夫、從子,又何來男女平等之說?」

趙瀚反問:「何為私尊?」

「什麼?」費如玉沒聽明白。

趙瀚譏笑道:「你用《儀禮》來問我,我已答了什麼是三從。我用《儀禮》來問你,你為何不回答什麼是私尊?」

費如玉只知道三從四德,哪曉得「三從」出自《儀禮》?

即便本經為《禮記》的士子,科舉都不會考《儀禮》。

科舉不考,那還看個屁啊!

趙瀚卻是早有預謀,他這三年來,把儒家經典都翻了一遍。也不背誦,隻記大概意思,而且刻意在書中找茬挑刺。

趙瀚不再理會費如玉,而是環顧四周:「三從出自《儀禮》,沒看過這本書的,別來跟我胡說八道!」

此言一出,全場尷尬。

別說普通師生,就連山長費元祿,都沒有看過《儀禮》。

突然,餘姚秀才朱之瑜站起來:「父為子尊,父在世,子不得尊其母,隻可私尊其母。私尊也。此『天無二日』之意,正好彰顯男女不平等。」

趙瀚問道:「既然私尊其母,可見母為尊也,又何來『夫死從子』之說?」

朱之瑜解釋道:「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是女尊男也。天無二日,隻尊其一。父在,子私尊其母。父死,母從其子。」

《儀禮》是確定禮教綱常的玩意兒,目的是為了鞏固統治秩序。

如果放在皇室,以上這段論述,可以理解為:皇帝沒死,太子要尊皇帝,只能私底下尊皇后。皇帝死了,太子成為新皇帝,皇后變成太后,那麼太后就必須以皇帝(兒子)為尊。

這是一個尊卑轉化問題,皇室如此,民間亦如此。

趙瀚望著朱之瑜,心裡感覺很無奈。

唉,遇到個懂行的!

歷史上,朱之瑜的學術思想,一共經歷了三個時期。

此時的朱之瑜,還沒有轉向實學,而是致力研究先秦古學。他前後拜了幾個老師,陸續都跑去做官了。老師奉詔入仕,朱之瑜只能遊歷四方,這段時間跟著蔡懋德到處跑。

趙瀚的半吊子學問,只能欺負一下外行,遇到專業人士立即抓瞎。

那就胡攪蠻纏,把對方拉到自己的水平線,再以自身的豐富經驗將其打敗!

趙瀚早有預案:「請問學長,父為長子斬衰三年,何也?」

如果翻譯成白話,就是作為一個父親,為什麼要給嫡長子服喪三年?

朱之瑜回答說:「嫡長子承嗣祖宗正體,身負傳繼宗廟的重任。身為父親,不是為兒子服喪,而是為宗廟傳承服喪。」

就等你這句話!

趙瀚大聲質問:「當今之世,可有哪個父親,為兒子服喪三年的?」

朱之瑜無言以對,硬著頭皮說:「沒有。」

趙瀚朗聲說道:「婦人三從,商周之禮。而今移風易俗,哪還需要遵從?若要遵從,那就來個全套。什麼時候,父親為兒子服喪三年,我就承認男尊女卑!」

「說得好!」

費如飴拍手大讚。

朱之瑜目瞪口呆:我跟你講道理,你跟我扯風俗,要不要這麼無恥啊?

一個叫李晟的老師說:「此非移風易俗,而是禮樂崩壞。既然禮樂崩壞,我等士人更應遵從禮教,不可與世俗同流合汙!」

趙瀚拱手道:「這位先生,請問《儀禮》規定,臣子該為天子服喪多久?我大明曆代皇帝駕崩,又讓臣子服喪多久?難不成,大明皇帝體恤萬民,不遵守商周禮製,也是帶頭禮樂崩壞不成?」

老師啞口無言。

沒法說,說了就是謗君!

蔡懋德不由讚歎:「好一個胡攪蠻纏,此堅白之術也!」

啥叫堅白之術?

詭辯!

趙瀚轉向蔡懋德,拱手說:「督學謂我堅白,那晚生就來堂堂正正之言。諸位師生,且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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