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情似疊疊浪恨亦層層冰

一

凱恩循著地上蛛絲馬跡追趕考勞克斯，卻看不到蹤影，可陣陣喘息聲卻清晰在耳。有心放棄追趕已忘了來路，不由懊惱，氣呼呼地一拳砸在洞壁上，洞壁軟綿綿的毫不受力，有些粘乎乎的感覺，抬腕一看，手上一片殷紅，儘是血漬。凱恩大駭，手上並無痛感，顯然不是自己流出的血，卻哪裏來的血？定睛往洞壁望去，見洞壁一張一縮地蠕動著，竟是**！

凱恩惶恐不安，六神無主，放眼望去正置身於一個穹隆型洞穴之中，壁上許多脈絡，纏纏綿綿，不知何物。前面已無出路，而來路洞壁漸漸收縮，合攏在一起。凱恩想起此洞幻像十分厲害，此時心神不寧，只怕為心魔所趁，急忙盤膝坐下，調整一下情緒再說。

洞壁繼續收縮，脈動清晰可聞，臉上甚至能夠感到一些熱息，不時沾上幾顆冰涼滾熱的血珠，卻不知哪來的血流和心跳的聲音，蓬勃有力。洞壁漸漸粘到身體各處，滑膩膩的緊挨肌膚，這會兒衣服上一定已粘滿血漬。

幸好洞壁不再收縮，卻一張一弛地和著自己的脈搏，均勻有力地搏動著，凱恩稍稍安心，繼續調整呼吸，集中精神。他生命魔法能力非比尋常，此時分明感受到洞穴周圍另有一種至柔至剛的生命力量，遠較自己能力強大，卻溫潤純厚，令人神志一清。

可幻像並未消退，卻聽見洞外暴風驟雨之聲呼嘯而起，洞穴內頓時陰暗下來，伸手不見五指。

此時冬季，魔幻山谷縱然時令異常，這樣強烈的暴風雨也不會來得這麼巧，凱恩心知必是幻像正在增強，可洞內空氣漸漸沉悶，呼吸難以為繼。凱恩頓覺氣悶，若在往日必然驚惶失措，但自從鐘鼓島水道中獲得止息能力，已不甚驚慌，急忙鼓動胎息，穩住脈搏。

既然斷了呼吸，凱恩一時心血來潮，索性運足鬼神術，四處偵測一番，猛覺得暴風雨中果真陰魂密佈，狂魔亂舞，不由駭異，此時有心停止鬼神術，卻心不由己，難以猝止。

正困惑間，忽覺得洞壁一陣翻天覆地，凱恩猝不及防，一頭撞在壁上，雖不甚疼，內息便亂，頓覺得腦袋也天旋地轉起來，暈乎乎地不知所措。

洞壁搖晃得越加厲害，似地動山搖，凱恩不得已以手撐壁，仍止不住翻來覆去，顛三倒四。

正叫苦不迭，忽聽得耳邊傳來清晰慈和的聲音：

「哀遊子煢煢其無依兮，在天之涯。惟長夜漫漫而獨寐兮，時恍惚以魂馳。蘿偃臥搖籃以啼笑兮，似嬰兒時。母食我以甘酪粉餌兮，父衣我以綵衣。月落烏啼，夢影依稀，往事知不知？汩半生哀樂之長逝兮，感親之恩其永垂。

哀遊子愴愴而自憐兮，吊形悲影。惟長夜漫漫而獨寐兮，時恍惚以魂馳。夢揮淚出門辭父母兮，嘆生別離。父語我眠食宜珍重兮，母語我以早歸。日落烏啼，夢影依稀，往事知不知？汩半生哀樂之長逝兮，感親之恩其永垂。」

凱恩初始詫異，凝神靜聽，不由怔怔地流下淚來。此際心如飄絮、身如飄蓬，正如遊子孤旅，茫然不知歸處，而對父母恩情的渴望與思**常在夢中。可父母雖不曾見，關愛何時或止？再用心聽時，那慈祥的聲音正詠頌著一段法訣，顯系一種未曾聽過的生命魔法，急忙靜下心來，依訣施為，雖不甚明了，卻覺得身畔似出現一團柔和潔白的光芒，恰將身體密密遮護，此時雖然身外仍搖曳不定，身體卻如在搖籃之中，非但並不顛簸，反覺得十分愜意舒適。凱恩心意空朦，搖曳中睡意頓生，心知此刻並無危險，反正一時也出不去，索性瞑目淺睡，連日少眠多慮，也該安心歇息一下了。

諾婭與凱恩分道揚鑣，興沖沖地一心想趕在他前面找到魔法水晶，一路細心觀察，東張西望。忽覺得身後似有腳步聲，難道凱恩悄悄跟在身後？咪咪糊糊想到一些什麼，心內竊喜，也不回頭張望。忽見側洞人影一閃，正是凱恩，不由奇怪，急忙跟過去。

追不多遠，見凱恩莫明其妙地停了下來，雙臂抵壁，仰頭張望。諾婭不解，洞壁上光滑如鏡，什麼東西也沒有，有什麼好出神的？而自己近在咫尺，他卻茫然不覺。

正奇怪著，凱恩身體忽然搖曳起來，腳步踉蹌，莫明其妙地東倒西歪起來，仿如嬰兒蹣跚學步。

諾婭心知凱恩必定著了幻像，急忙上前扶住，豈料他毫不察覺，竟牽得自己也踉蹌起來。想凱恩為了自己的事吃了許多辛苦，這會兒又為心魔所困，不能自拔，諾婭頓覺心酸，毫不顧忌地將他緊緊摟在懷中。

凱恩手足被摟，漸漸安靜下來，頭臉卻往諾婭酥胸緊貼過去，口中卻不住喃喃自語，「媽媽」、「姑姑」地聲聲呼喚。

諾婭羞喜，更覺心痛，眼淚倏然落下，滴在凱恩臉上，凱恩稍稍平復，卻盤膝坐下。諾婭不敢稍離，繼續將他摟住，唯恐他又踉蹌起來。

不知何故，凱恩安靜一會兒，眼中也流下淚來，口中卻咪咪糊糊地**叨著一個名字：「小芙」。

諾婭恍然一驚，雖然初次聽到這個名字，卻像炸雷一般震得她搖搖欲墜。她一直心屬凱恩，原以為凱恩對自己關愛有加，雖不假辭色，一則彼此年齡尚幼，二則可能是害羞的緣故，豈料他心中早有別人。

諾婭神不守舍，手足無措，額上冷汗頓生，手腳也冰涼。此情無寄，此生無依，怎不傷情？

諾婭獃獃發愣，凱恩仍喃喃自語不停，身體四周卻薄霧朦朧，漸漸聚成一團，有如實質，而他臉上容光煥發，暖融融地露出笑意，溫情脈脈。諾婭心中一酸，心道凱恩必是想到小芙了，不由喟嘆，恍然想起來這裏是為了尋找魔法水晶，不是傷情的時候，努力鎮定心神，踉蹌而起，真的是以國事為重的時候了。

諾婭見凱恩已完全為氣罩掩住，或許在施展什麼未曾見過的魔法防護，料他無妨，便打點精神，徑往洞中去，先找到魔法水晶才好。

諾婭此時心中空空如也，兩眼也模模糊糊地無甚光明，洞中幻彩暗然失色。一路用木鏟敲打洞壁，卻取不出水晶顆粒。

正有些懊惱，前面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石窟呈現眼前，中央一個巨大的水晶池，琳琅滿目地堆著許多顏色各異的水晶石。

諾婭心中殊無歡娛，施施然走過去，信手揀起一粒，質地十分純凈，卻看不出有什麼魔力。解開隨身行囊，先取幾粒再說。

窟內到處流光異彩，絢爛奪目。諾婭輕拭淚眼，卻見正面一面高大的水晶壁清晰照見自己的影子，娉娉婷婷，顧盼生姿，卻未免有些顧影自憐。

諾婭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樣，平素最愛打扮，尤喜美人照鏡，可此刻卻沒有半點心情。忍不住多看兩眼，鏡中人白衣勝雪，悄然側立，眼神含情脈脈，無限幽思，尋尋覓覓，不知尋找什麼。

諾婭此時身著綠妝，不知何故，影子卻著白衣，心想必是水晶折射緣故。彎下腰來再找幾塊乾淨整齊的水晶石，鏡中人一樣彎腰拾起一物，卻是一鏃潔白如玉、盛如蓮花的冰棱。諾婭鄂然失神，鏡中人分明正置身冰雨湖上。醒神看時，天高雲淡，四野白雪皚皚，冰花鏃鏃，哪裏還在洞中。正說不出的躊躇惆悵，遠處傳來踏雪聲，茫然回首，大吃一驚！凱恩不知何時來到不遠處，臉色蒼白，渾身浴血，左臂不翼而飛，斷臂處鮮血淋漓！諾婭驚呼一聲，眩然昏絕。

二

諾婭悠悠醒來，腦中空空蕩蕩，鼻端花香縈繞，恍惚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軟床上，身旁一位婦人正手持蘿帕替她拭汗。諾婭驚呼一聲：「媽媽！」卻是埃德妮。

諾婭情不自禁地撲到埃德妮懷中，輕輕啜泣，埃德妮輕拂其背，無語輕嘆。

諾婭恍然想起凱恩尚在洞內，失聲道：「凱恩！」

埃德妮微笑道：「他很好，你先安心休息一下吧。」

諾婭倔強地搖搖頭，問道：「伯母，他在哪裏？」

埃德妮嘆息道：「他就在外面，你隨我來吧。」

諾婭翻身下床，急忙走出戶外，早見凱恩抱膝坐在石階之上，對花無語。諾婭心情一陣激蕩，險又昏絕，強打精神，走到凱恩身邊。

凱恩覺出諾婭來到，抬起頭來，倦容滿面。

諾婭穌手輕輕放他肩上，輕聲道：「凱恩，你沒事吧。」

凱恩臉上綻出笑容：「我沒事，你也沒事吧，索性多休息一會吧，取得魔法水晶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諾婭輕輕點點頭，此刻心中哪裏還惦記什麼魔法水晶，故人無恙比什麼都好。

埃德妮招呼兩人近前坐下，溫和道：「以目前情形，你們都不具備控制魔法水晶的能力，原因在於你們都沒能掌握相應的魔法能力。操縱它需要具備一定的法覺或者佔火能力，這是秩序魔法和混亂魔法的入門功夫，你們雖然魔法都學得不錯，恰好沒學過這兩種魔法。如今之計另有一個辦法，卻有些危險。這山谷中另有一種與魔法水晶相生相剋的魔法石，叫作幻草，用來做成護目鏡可以起到類似混亂魔法『魔眼』的作用，能在幻境中保持正確視覺，也可以抵製魔法水晶的幻覺作用。但幻草對人體非常有害，血液唾液受到絲微感染就會導致嚴重失憶，戰爭中大量應用，一旦流落民間遺禍無窮，你們要控制好它不致流失才行。」

凱恩、諾婭面面相覷，他們剛領教過魔法水晶的厲害，現在又冒出個幻草，聽起來好象比魔法水晶還要令人生怖，不由心中惕惕。諾婭知魔法水晶志在必得，縱然自己不能控制它，難道精靈庭就沒人能夠做到嗎？忙道：「那要怎樣控制它呢？戰場上難免有人受傷，每個人都帶上護目鏡的話，只怕難免有人會感染上。」

埃德妮道：「所以只能少數將領使用，行兵佈陣的要領不是每個士兵都必須懂的，士兵只要不直接接觸魔法水晶，雖然仍不免為幻象迷惑，就像你們此刻身處此地，卻無甚大礙，進退趨避隨將領行動就可以了。弓箭兵的遠程作用的確受到許多限制，近程也影響不大。」

凱恩道：「那樣的話可以將護目鏡事先做好紀錄，戰後及時收繳上來集中管理，應該能夠控制流失。不過萬一戰鬥中有人感染的話，可有什麼辦法救治呢？」

埃德妮道：「暫時沒有辦法，不過你們既然懂得自然魔法，草藥學應該很精通，回去認真研究研究，或許能夠找到治療的方法。」

諾婭連連點頭，狄爾加文和精靈庭長老們學究天人，怎會沒有辦法呢？急忙道：「那太好了，可幻草什麼樣子呀？」此刻終於勝券在握，不免又興奮起來。

埃德妮轉身屋內，不一會兒端出一方木盤，其上一塊尺許高的魔法石，通體碧綠，裏面卻像生長了許多綠葉一般，遠遠看恰似一鏃碧綠仙株。

埃德妮道：「回去後小心切割成塊，磨成鏡片，連粉沫也記得挖土深埋，切記！」

諾婭戰戰兢兢地不敢觸摸，凱恩卻嘻噓不已，身為秩序王國王子之重，秩序魔法總不能掌握，平白無故擔了許多風險不說，關鍵時候竟然百無一用。姑姑平素諄諄教導，自己只顧插科打諢，不肯用心，難道戰場上也要像其它人一樣帶上護目鏡嗎？果若沾到血裡，弄出個失憶怔來，連姑姑也不認識了，那才冤枉，姑姑豈不憂心？

埃德妮眼見天色將晚，也就常話短說，略微指點一番魔法水晶加工製作要領，替兩人將水晶石和幻草密密包紮好，方囑咐凱恩莫要忘了給沃扎克捎信。直到此時埃德妮才告訴二人名姓，諾婭固然興奮，尚無不可，凱恩卻驚愕當場，眼淚倏然而落。埃德妮，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竟是近在咫尺！想要說些什麼，可每件事都牽出許多傷痛，傅爾病逝不說，和達克妮婭相遇，正是和小芙魚水相得、一生中最最快樂的日子！而孤零零獨處荒島的老奶奶也讓他魂牽夢縈，卻又不忍想起。是否告訴她呢？徒增牽掛傷痛而已。凱恩長噓一口氣，暗暗拿定主意，待見到沃扎克時才和盤托出，說與不說就由沃扎克拿主意吧，或者有可能和大哥一道前來探望也說不定。此時不再節外生枝，強忍內心激動。

埃德妮雖猜不到他內心許多事，卻知他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心雖疑惑，卻關照兩人早早上路，莫再耽擱。

二人出了山谷，鳳凰顯是玩膩了，只在草坪上互相梳翎，見到兩人，頓時振奮起來。

殘陽如血，餘輝遍灑大地，層林盡染。

鳳凰振翅高飛，衝破重重暮靄。一朝一暮，來去匆匆，恍如隔世。

二人心事重重，垂目不語。

又到冰雨湖上，諾婭鳳目含淚，今生若不能與凱恩廝守，獨自怎生消受這冰雨湖上的冰風霜華？

冰原上的夜色來得晚一些，兩人回到木寨，正是上燈時候，狄爾加文正在等待，鳳鳴早已將他們順利返回的消息帶來，也知道兩人必已大功告成。

狄爾加文命人為他們準備晚餐，女精靈萊格端來了諾婭愛吃的雪雞肉和鹿奶，諾婭微笑致謝。第一次來冰原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傍晚，也是萊格給她送的鹿奶，不過那時鹿奶裡放了一些催眠葯，相信這次不會了吧。

諾婭替凱恩斟上一杯，笑道：「很好喝，喝了睡個好覺。」邊說邊沖萊格扮了個鬼臉。

凱恩不知諾婭的鬼心思，道聲「謝謝」，狄爾加文不禁蕪爾，格萊也報以一笑。

諾婭忽然省起一事，她原覺得在埃德妮那裏見到的女精靈有些面熟，當時沒有想起，卻原來那人長得與萊格頗有幾分相似，不由詫異地望望凱恩。

凱恩對女精靈的形貌異同並沒有多少直覺，自是糟然不覺。

狄爾加文道：「你們魔幻森林去了一整天，可看出什麼名堂？」已經看到他們帶來的包裹，包紮得嚴嚴實實的，不知有什麼玄虛。

諾婭省過神來，用力點頭道：「嗯，找到了！原來魔幻谷裡居然有人居住，正好跟凱恩有些淵源，所以還算順利。」當即將魔法水晶和幻草情況簡要說了一遍。

狄爾加文初時含笑細聽，聽到幻草時臉色卻漸漸凝重起來。

諾婭以為他必定也在擔心幻草危害，恍然道：「對了，埃德妮前輩說最好能找到治療幻草失憶症的辦法，不然戰鬥中萬一有人中了毒就麻煩了。如果失憶了，什麼都不記得了，一定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驀然想到小芙，此後若凱恩和小芙一起雙宿雙飛，自己孤身隻影，何其淒涼！還不如前事盡忘的好！

狄爾加文點點頭，長嘆一聲：「是啊，一物降一物，沒有治不了的病，不過要等我看看水晶石和幻草再說。今天太晚了，你們辛苦了一整天，早點休息，有什麼情況明天再說吧。」有些話他不能對諾婭講，他之所以臉色沉重起來，並不是失憶症有多可怕，而是想起了魔鬼花和真愛之鏡。

三

次日凌晨，諾婭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半夜無眠，直到天亮才為睡意所困，沉沉地睡了一個好覺。

狄爾加文已經和凱恩在院子裏試驗魔法水晶，陽光照耀在水晶上，向四面八方折射出去，四周一片堂皇迷離，不僅現有的木屋盡都挪了位置，更多出許多形態各異的魔幻小屋，至於門道路徑，虛虛實實，真偽莫辨，貿然亂闖的話，撞到牆上也說不定。

諾婭甫出門來，看到眼前景象，果然不知所措，緊張而又驚喜。

狄爾加文用幕布掩住水晶石，幻象方才消失。諾婭急忙奔到近前，以這等效果，雖遠不如魔幻山谷強烈，足以擾亂敵軍，威力果然厲害。

狄爾加文已連夜琢磨出幾片幻草鏡片，並已鑲上梨木鏡框，以獸皮製成帶扣，恰可以套在頭上，囑兩人各帶上一隻，再次展開幕布。

透過鏡片，光線雖仍十分迷幻，虛實卻容易辨認，至於準確位置只怕也稍異真實。不過護目鏡的作用已非常難得，起碼不會置身其中寸步難行了。

諾婭尋思只要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自己乘鳳高飛，高舉起魔法水晶，那時大地一片虛幻，黑木的部隊摸不著頭腦，就有苦頭吃了。而自己的部隊在隊長帶領下仍可以找到行軍方向，不過弓箭兵卻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了。黑木部隊弓箭正是所長，這一招果然點到了他要害處。想到黑木落敗後倉皇失措的樣子，諾婭心生惻隱，鬱鬱不樂起來。

狄爾加文暗自喟嘆，不僅為黑木的命運感到擔憂，而且昨夜仔細研究了魔法水晶和幻草的特性，深知以幻草能力，製作成能令莎娜迷情的魔鬼花並非不能夠，則哈克所作所為以及他的死因當真與魔鬼花有莫大聯繫，卻是何人首先發現此物，用心實屬不當！艾文以真愛之鏡破除迷幻，其原理與護目鏡相似，只是要藉助於龍之息，談何容易，目前解治幻草之害的方法似乎只在魔法水晶上，相生相剋，這正是治病救人的要訣。

狄爾加文言不多囑，隻盼諾婭切勿嗜殺，多留生路，迫退黑木也就罷了，至於以後兄妹二人的恩怨情仇如何化解，只能付諸天意了。

諾婭深深受教，依依辭別，和凱恩一道，急忙趕回大營。

曼納薩特和長老魯迪斯、米萊仕也已來到，並已安排下許多顏色各異的旗幟軍服，按五行**之勢操練部隊。見諾婭攜魔法石來到，齊都讚歎天工造物，果然仙機玄奧，深不可測。

曼納薩特早已畫出戰場圖本，便招集眾將，佈置各軍位置以及主攻方向，或虛或實，明確目標，仍以諾婭為主將，乘鳳凰凌空主持大陣，凱恩只需一旁協助，就不必以身犯險了。

諾婭將狄爾加文的囑託一再悄悄告訴太師傅，曼納薩特不住點頭，卻不允她奇襲四象陣核心、巧奪大旗的主張。曼納薩特尋思，若不能一舉擊潰黑木所部，終究余患無窮，何況兵戰凶危，此際勝券在握，豈可弄險。諾婭默然無語。

凱恩將她心思看在眼裏，卻無言以對。龍爪島上與九妹對峙時，凱恩心裏一樣矛盾重重，可戰場之上豈能容情。

操練數日，各軍都已純熟。曼納薩特推算時日，新春在即，不能耽擱，務要節前結束戰爭。命令眾將各就各位，率軍四野埋伏，隻待中軍號令一舉，四處出擊。

是日，天高雲淡，風和日麗，曼納薩特發出號令，全軍振奮。

諾婭以幕布遮住魔法水晶，帶上護目鏡，和凱恩一起乘鳳而起，飛臨陣中，倏然展開幕布，大地一片幻彩，五光十色掩映方圓百裡，山林樹木匪幻匪真，黑木陣中頓時一片騷亂。

諾婭陣中戰鼓隆隆，號角齊鳴，各路大軍一起殺出，徑襲黑木大陣。

黑木驚悉遇襲，急忙躍上旗樓，四野一片迷離，心知不妙，他本以旗幟為號，指揮三軍，此時旗幟一舉，必然更添混亂，當真手足無措。黑木老成持重，心知以目前形勢，只能以不變應萬變，端看各部隊自由發揮了，而自己的首要任務在於護住大旗，敵人果若攻上，也只有拚死一搏了。隻盼能夠僵持到日落，那時再作打算。

所幸諾婭軍中主力乃是獅鷲白虎，迷幻中這些禽獸只能緊跟將領，亦步亦趨，機動優勢頓失，行動並不迅速。黑木部隊有塹壕掩護，又得黑木號令嚴明，頗為善戰，此時以靜製動，嚴防死守，處處戰作一團，混亂不堪。

諾婭身在高空，護目鏡下看得真切，黑木部隊驍勇善戰，雖驚不亂，得地形地勢掩護，拚死拒敵，攻防部隊傷亡頗重，所幸黑木中央箭陣迷失目標，無法實施遠程支援，不然情況可想而知。

凱恩心知黑木兵少，此時不能機動，僵持下去必然全軍覆沒。中央箭陣雖然強大，一旦青龍陣覆滅，精靈庭軍隊四周圍攻，箭手沒有準頭，失去遠程優勢，近戰結果可期。可憐黑木一生處心積慮，志在復仇，舊恨未滅，又添新仇，以他的頑強堅韌，必然再尋奇術，此戰若得不死，精靈庭一樣後患無窮。

激戰一個時辰，外圍塹壕已被斬成數截，在數倍敵軍圍攻下，黑木部隊悍不畏死，拒不投降，戰況淒慘絕倫。

諾婭鳳目含淚，慘不忍睹，黯然垂首。凱恩無言以對。

戰至晌午，外圍塹壕完全陷落，精靈庭獅鷲部隊搶先攻入內壕，黑木部隊早已怒火中燒，奮起抵抗。

凱恩正喈嘆不已，忽聽一陣梆子響，黑木箭陣亂箭齊飛，徑朝獅鷲射去，獅鷲部隊猝不及防，中箭無數。

諾婭大吃一驚，心知黑木必然琢磨出辦法來了，雖不能行兵移陣，卻已想到亂箭支援的辦法。內壕完全處於中央箭陣近程射擊範圍之內，如此亂箭飛射，縱然沒有準頭，獅鷲部隊身在空中，目標太大，必然吃虧。急忙展動旗幟，命令獅鷲部隊速退。

如此一來攻勢頓挫，只能等地面部隊步步為營、正面強攻了，空中優勢蕩然無存，分割包圍已難實現。

凱恩看得血脈賁張，這些平素舉止優雅的精靈族，戰場上完全變了個樣，兇悍強暴比獅鷲、白虎尤有過之，終日與禽獸為伍，終學得禽獸本性，又或者將禽獸也訓練得越加強暴了。生靈何辜，總脫不了血腥洗禮。

正感慨間，忽見下方黑木箭陣開始蠕動，向附近塹壕散開，顯然要近到壕邊直接支援戰壕內的部隊，如此一來近戰兇險也頓時加重了。

諾婭看得目瞪口呆，沒想到黑木如此頑強，竟似不死不休！恍然想到如此一來黑木中央頓時薄弱，若以獅鷲發起偷襲，等獅鷲臨頭少數箭手也無甚大用，或能巧奪大旗。這雖是被太師傅否定了的方案，但此時她具有戰場決定權，因勢利導，隨機應變，並無不可。

正想與凱恩商量一下，凱恩道：「中央箭隊移出，我乘機下去偷襲，牽製一下，你自己小心！」

諾婭正想阻止，凱恩已驅鳳飛降，去勢奇速。諾婭不能高呼，只能暗禱：「小心！」

凱恩展開天堂之盾，如神兵天降，忽然出現陣中，鳳凰「呼」地噴出一排怒火，先發製人。凱恩乘鳳掠過大旗，寶劍一舉，猛朝旗杆劈去。

近在咫尺，黑木看得真切，一聲冷哼，弓如滿月，數支蛛絲箭連珠急射。他此刻身上早已施展抗魔防護，不懼凱恩死亡之手。

凱恩識得厲害，蛛絲箭不僅能縛住鳳凰翅膀，更能致其失明，急忙推出天堂之盾，堪堪擋住。

凱恩若如此退出當無不可，卻毫無牽製作用，反助長了黑木士氣，心頭怒火頓生，把心一橫，引鳳略一盤旋，寶劍徑襲黑木本人。

黑木乍見鳳凰來勢迅猛，挽弓也已不及，旗樓上提劍擋住突襲，左手法訣一指，旗樓裡數條手指粗的蛛絲毒蛇吐信一般疾朝鳳凰襲去。

凱恩識得「纏繞術」厲害，可寶劍被黑木大力格擋，去勢稍挫，鳳凰疾朝蛛絲噴出怒火，仍不免被纏住。黑木一聲冷笑，按動旗樓機關，數支機弩齊向鳳凰射來。

凱恩心知中計，身陷機關，以魔龍能力也難倖免，卻如何是好？

凱恩劍盾齊施，左趨右避，手忙腳亂，險被駑箭射中，此時只要稍一失神，必被射成刺蝟，苦苦支撐，豈能持久？鳳凰腳被纏住，欲振乏力，驚惶失措，鳳凰火沒天沒地地一陣亂射，蛛絲越纏越緊。旗樓裡連珠駑箭如迅風急雨，連綿不絕。

凱恩久經戰陣，眼下縱然捨去鳳凰，隻身落入敵陣也難倖免，頓感蒼涼。正不知所措，忽想起水晶洞裏偶然聽到的奇怪法訣，當時身陷魔窟一般，置身法訣保護之下卻安然無恙，橫豎一試再說。急忙穩定心神，暗詠法訣，二次施展出這不明所以的神聖魔法。

法訣初詠，頓覺周身祥光籠罩，劍雨蛛絲觸之即落，鳳凰雖不振翅，卻置身於一個巨大氣罩之中，並不落下，而纏在腳上的蛛絲卻已不解自落。

凱恩心神頓寧，恍然悟出這必是一種高深莫測的生命防護魔法，雖不能從中攻擊敵人，敵人的攻擊卻也毫無作用，這魔法究竟是什麼名堂，得回去問問姑姑再說，眼下強襲無效，卻也死裏逃生，可說萬幸，急忙引鳳高舉，向諾婭飛去。

黑木驚訝莫明，佈置此陣時一記撒手鐧就是旗樓伏兵，在此設下機關，原是要誘捕諾婭，若能捕獲凱恩效果更佳，不怕諾婭不自投羅網，眼見煮熟的鴨子飛上天，反敗為勝的最佳契機一去不返，莫非天意如此？此時他心中比凱恩剛才更蒼涼數倍。

四

諾婭一顆心一直系在凱恩身上，見他中伏，被黑木機關套牢，時間一久必遭不測，正想不顧一切地衝下去救援，忽見凱恩周身祥光籠罩，頓時長舒了一口氣。她也是第二次看到凱恩施展這個魔法，還以為凱恩之所以敢於強襲，乃有恃無恐，卻不知凱恩早已鬼門關前遛了一回。

諾婭芳心初愈，暗自慶幸，驀聽見快箭破風之聲，悚然一驚，手上水晶石早被射落，抬眼張望，不遠處一陣鳳鳴，另一隻鳳凰疾朝自己飛來，鳳背上另有一人，眼戴護鏡，臉畫迷彩，掌中一柄綠玉寶雕弓，正是安格斯！

諾婭腦袋一亂，沒了頭緒，不知安格斯此來是自作主張還是奉了狄爾加文之命，卻如何是好？不過他沒有直接偷襲自己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忙道：「安格斯，你想幹什麼！」

安格斯驅鳳飛臨，冷笑道：「不做什麼，我與黑木情同手足，必要共同進退，憑本事來吧！」並不理會，疾驅鳳奔向黑木大陣。

凱恩空中看得真切，早已明了，眼見魔法水晶落地，陣勢已解，一場血戰在所難免！

水晶落地，可苦了兩軍將士，一陣天懸地轉，人人眩暈欲嘔，亂作一團。

天地一清，迷彩盡失，魔法水晶深陷雪中。

凱恩明辨形勢，急忙招呼諾婭：「兵貴神速，決戰吧！」此時雙方大陣都已亂套，若等黑木穩住陣腳勝負難料，機會稍縱即逝，速戰速決在此一舉。

諾婭點點頭，急忙展動旗幟，大批獅鷲洶湧而來，各路兵將齊聲吶喊，殺入敵陣。

雖然兩陣俱破，黑木部隊受創已深，面對如潮攻勢，總有些力不從心，但黑木箭隊的是精銳，紛紛單膝跪地，據險死敵，雪地上近身肉搏獨角獸雪盲攻擊大顯神威，精靈庭軍隊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慘重代價。

曼納薩特後方觀陣，知道情況有變，推測原由，略知緣故，急命後續部隊發起強攻。虎狼之師滿山遍野殺出。

腥風雪雨，更增虎狼嗜血殺氣，屍橫遍野，激發將士悍不畏死。

諾婭身在空中，身不由己，欲哭無淚。

戰至天色將晚，傷亡極重，黑木部隊後繼乏力，難抵精靈庭前赴後繼、源源不斷的大批生力軍，大勢已定。

眼看大勢已去，黑木面如土色，安格斯急忙道：「兄弟，我來遲一步，留得青山在，先撤吧。」安格斯好容易諞開狄爾加文，盜得鳳凰，火速馳援，仍晚了一步，若早一步破除魔法水晶，戰況必慘烈數倍，鹿死誰手尤未可知。

黑木虎目蓄淚：「如此敗退，如何對得起死難弟兄？」

安格斯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

黑木心知並無僥倖，仰天長嘆，猛咬鋼牙：「撤！」

殘部且戰且走，緩緩向林中撤去。

黑木親自按弓斷後，殺氣不減。精靈庭部隊尾隨追擊，密林中大批小仙子殺出接應。小仙子雖然戰鬥力不強，但在密林之中進退有據，機動性最強，四處埋伏偷襲，大顯身手。

諾婭高處看得明白，恍然想起一事，急忙展動旗幟，命令收兵。

殘陽如血，血如殘陽，晚風中皚皚白雪漸成腥黑。

黑木敗了，拋下數千屍體，帶走滿腔怨恨。

諾婭勝了，心如刀鉸，熱淚奪眶而出。

凱恩屢經戰陣，幸好不是同室操戈，但犧牲如何不大。

曼納薩特命令打掃戰場，戰壕內就地掩埋屍體，戰場闢為墳場。

諾婭醒悟魔法水晶落地，急忙命人搜索，已無蹤影。忙又檢視眾將，佩帶護目鏡的將領衝鋒在前，又是敵方鎖定的首要攻擊目標，傷亡頗多，傷者感染失憶症數人。

春節如期而至，亞蘭諾恩萬家縞素，本應有的節日歡樂蕩然無存。十多年裏精靈族已經是第二次遭遇這樣的節日，全都由於內戰。

精靈庭一面嘉獎諾婭在戰爭中作出的重要貢獻，一面也必須認真思考戰爭的原因為什麼總是來得這樣突兀。

艾文雖然沒有直接參加戰鬥，可一時一刻也沒有輕鬆過，不是害怕失敗，甚至也不完全是擔憂諾婭安危，而是由於莎娜已經知道黑木是她的孩子。兄妹相殘，她不能怪誰，但所有的痛都必須由她這個做母親的來承擔。這，甚至艾文也無法替她分擔。

諾婭這個春節更比別人難過許多，精靈庭的嘉獎不僅讓她羞於想到狄爾加文，甚至也感到愧對母親。

她的內心還有一個無人知曉的痛，也許是一生也不能癒合的創傷。沒有誰是傷害她的人，而她還必須若無其事地陪伴凱恩，一盡地主之誼。

凱恩千裡來援，費時費力，屢遭不測，還要分享這樣一個節日，尷尬之情可想而知。

好容易熬到節後，凱恩想，是告別的時候了。是先回阿坎尼亞見過姑姑，還是直接去見沃扎克。

他本來更想先去見沃扎克，還有塔努，一直以來真的很想**他們，經過這樣一個春節，頓感親情珍貴。出來這麼久，姑姑如何不擔心。而埃德妮一定也在翹首期盼沃扎克，他們分離得更久了。

凱恩不想和諾婭商量，委婉提出告別。諾婭心有靈犀，知道他在想什麼，建議他應該先回阿坎尼亞。凱恩並不知道，諾婭的這個建議不僅否定了原先要跟他一起去大漠的願望，也源於對那個未曾見過面的小芙姐姐的關心和尊敬。

沒有諾婭同行，凱恩長噓了一口氣，沙漠之行不是遊山玩水，旅途並不見得那麼輕鬆。沒有諾婭，就不能駕馭鳳凰，凱恩決定經獵人福地穿越派拉達，先回阿坎尼亞再說。諾婭依依惜別，將眼淚留到沒人的時候再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