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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地攝影師手劄》第825章 多出的正字
第822章正字和約定

來到莫的村的當天晚上,吃飽喝足的眾人在得到那位老和尚的允許之後,在並不算大的佛堂裡打起了地鋪。

佛堂外面,梁班長獨自端著一份提前盛出來的飯菜和油茶擺在了那片被掩蓋的墓坑邊緣,隨後又點燃了三根找老和尚借的線香,將其插在了一個裝滿了炒米粗瓷大碗裏。

安靜的夜色中,頭上已經多了一頂鋼盔的梁班長靠著柴垛點燃了手裏的煙袋,將其擺在了那些飯菜的旁邊,接著又把帶來的油燈掛在了柴垛上。

在昏黃的油燈下,這個看起來將近四十歲的漢子默默的打開了帶來的德軍飯盒,從裏面拿出了一支細小的毛筆,接著又拿出了一個雙頭槍油壺打開。

稍作猶豫之後,梁班長緩緩取下了頭上戴著的鋼盔,拿起那支細小的毛筆在槍油壺裏蘸了蘸。

「連長,龍國屏,自焚殉國」

梁班長喃喃自語般的念出了一個職務、一個名字以及一個結果,同時莊重的在鋼盔的帽沿上寫下了第一個筆畫。

「副連長,陳華義,戰死」

隨著第二名戰士短暫的一生被梁班長用短短幾個字概括,那帽沿也多了一個筆畫。

「一排長,餘明伯,戰死」

「二排長,韋克達,自焚殉國」

「三排長,鄧雲甫,戰死」

至此,那鋼盔帽沿內側,多出了一個血紅的正字。但早已淚流滿面的梁班長卻並沒有停下,而是輕輕移動毛筆,一邊念叨著更多的職務和人名,一邊寫下了一個又一個筆畫,一個又一個正字!

相隔不遠,衛燃輕輕嘆了口氣,默默的舉起相機,對準油燈下那個孤獨的炊事班班長輕輕按下了快門。

輕手輕腳的返回寺廟,門口冒著青煙的篝火堆旁,覃守正此時正光著膀子坐在一張矮凳子上,任由一個華人同胞用手中的剃刀,幫他把頭髮剃掉,在他的旁邊,已經頂著個大光頭的周國昌,此時正忙著用竹筒給那些同胞們分配衛燃不久前在曼西鎮買的紅糖,以及寺廟裏的老和尚提供的大米。

「小夥子,等下來剃個頭吧?」那位頭上裹著紗布的華人同胞熱情的招呼道,「等你們進了野人山可就沒地方剃頭了。」

「行,等下我就過來。」

衛燃痛快的應承下來,隨後邁步走進了寺廟,見到了仍舊枕著蒲團躺在地上的商人盧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小和尚給他弄的草藥起了作用,此時盧克雖然依舊在發著燒,但起碼人已經清醒了。

「我去了曼西鎮」衛燃盤腿坐在地板上直來直去的用英語說道。

「周已經和我說過了」商人盧克費力的坐起來,有氣無力的答道,「謝謝你們沒有拋下我。」

「但你們英國軍隊卻拋下我們了」

衛燃話音未落,已經從懷裏摸出一張疊起來的美女海報遞給了對方,「我在曼西鎮找到了軍需官的辦公室,那裏被搬空了,一些文件也被燒毀了,唯一留下的只有這張海報。」

伸手接過海報看了看,商人盧克搖了搖頭,隨意的將其丟到了一邊,「所以伱是來拷問我的嗎?」

「我沒什麼想問的」

衛燃無所謂的攤攤手,「按照約定,我們把你送到曼西鎮就已經可以帶走那些藥品了,現在我們把你帶到了更安全的莫的村,算是超額完成了交易。

盧克,明天我們就準備進入野人山了,另外,我們在這裏遇到的那些華人同胞準確去周圍的山裏躲一躲。那麼你呢?你接下來準備去哪?」

「周呢?周打算去哪?」商人盧克追問道。

「我不知道」衛燃再次攤攤手,「我沒問過他。」

短暫的沉默過後,盧克開口說道,「我想和你們一起進入野人山,但是我要去追英國人的軍隊,我希望你們能」

「恐怕做不到」

衛燃認真的說道,「我們要把藥品送到我們自己的部隊,那些藥品能挽救很多戰士的生命。」

「我手裏掌握著一條重要的情報」盧克壓低了聲音認真的說道,「這條情報甚至可以左右戰爭的走向!」

「你可以和我們走,等我們追上大部隊之後,用無線電和你們的人聯繫。」

「就憑你們?」

盧克的臉上露出了輕蔑之色,「你們的無線電通訊恐怕早就被招核人監聽了,而且我認為,就算追上你們的大部隊,恐怕也沒辦法活著離開野人山。衛,你們最好想清楚,只有跟著我們英國人的軍隊才能活下來。」

「確實,憑你們那支只知道逃跑,而且跑的連你這個自己人都追不上的軍隊,確實有很大的概率活下來。但是軍隊的使命是戰鬥不是逃跑,怎麼?你們英國人難道還想在免電重演一次敦刻爾克大撤退?」

「在這種時候鬥嘴並沒有任何的意義」

商人盧克及時的轉移了話題,「我會和你們一起進入野人山,但我會和周去追英國軍隊。」

「當然沒問題」

衛燃說話間已經站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用英語最後說道,「額外提醒你一句。」

「什麼?」盧克下意識的追問道。

衛燃背對著盧克停下了腳步,神色如常的說道,「剛剛晚飯的時候我和這座寺廟的住持聊過,英國人的軍隊趕到這裏的時候。曾經搶走了莫的村村長的女兒當作臨時妻子,順便還搶走了不少水牛當作補給。

所以即便這個村子的人大多都已經躲到了山上,但你這個英國人很可能依舊沒有辦法得到額外的補給,更沒有辦法雇傭當地人作為嚮導,甚至他們如果發現你這個英國人之後,很有可能會殺了你。」

「你在威脅我?」盧克冷著臉問道。

「我只是在闡述事實」

衛燃抬手指了指寺廟外面,「這是那位住持告訴我的,並且是周幫忙翻譯的。那位老和尚已經很明確的表示,他不會對你提供任何的幫助。」

說到這裏,衛燃再次邁開步子走出了佛堂。緊跟著,便和偷聽的周國昌裝了個滿懷。

「衛衛大哥」

周國昌尷尬的咧咧嘴,抬手指著旁邊的小和尚以及老和尚說道,「他們師徒本來想和梁班長聊聊,但是梁班長現在現在好像不太方便,所以他們想和你聊聊。」

「沒問題」衛燃點點頭,神色如常的問道,「我們去哪聊?」

「去後面的佛塔吧」

周國昌說完指了指寺廟後面的方向,接著又和兩位和尚說了一句什麼,重新換上漢語說道,「兩位師父先帶你過去,我想和盧克叔.盧克先生說句話。」

「請吧」

衛燃客氣的朝兩位和尚拱拱手,這一老一少兩個和尚也動作一致的雙手合十微微躬身,隨後各自拎著一盞煤油燈,引著衛燃走向了佛堂後面的佛塔。

片刻的等待之後,周國昌也小跑著追了上來。見狀,那老和尚這才再次邁開步子,帶著眾人繞到了佛塔的後面,隨後將手中拎著的油燈放在了一張石桌上,引著眾人坐在了圍著桌子的條石上。

直等到所有人坐好,這老和尚看了看衛燃,隨後張嘴說了些什麼。

「老住持說,他希望我們能帶走色豪小師父。」周國昌路略顯意外的翻譯道。

「為什麼?」衛燃詫異的問道。

片刻的交流之後,周國昌解釋道,「今天下午的時候,色豪說了路上的遭遇,老住持擔心小鬼子追來之後會殺了色豪,更擔心那些小鬼子搶走色豪小師父帶回來的那兩尊佛像,所以他希望我們能帶著色豪一起進野人山。

作為報答,他會幫我們多準備一些吃的喝的,也會幫我們保守墓坑的秘密。」

聞言,衛燃看向雙手合十低頭默誦經文的色豪小和尚,稍作猶豫之後點點頭,「和老住持說,我們很願意有色豪小師父跟著。但我們沒有辦法保證他的絕對安全。」

聞言,周國昌立刻將衛燃的話翻譯過去,隨後又幫著翻譯道,「老住持說,色豪有他自己的目的地,他離開的時候會把所有的東西留給我們。」

「我們明天一早出發」

衛燃看著周國昌說道,「你呢?你準備和那些華人同胞一起躲」

「我和你們一起走」

周國昌不等衛燃說完便道出了自己的決定,「我要親手把那些奎寧交到遠征軍的手上,我還要加入遠征軍。」

「這一路上不安全」夜色中,頂著個大光頭的覃守正遠遠的走過來提醒道。

「就算是死我也不怕」周國昌格外認真的回應道。

「盧克先生呢?」衛燃突兀的換上了英語問道。

「他和我們一起走」周國昌用漢語答道,「他只能和我們一起走。」

「好吧」

衛燃點點頭,站起身轉移了話題問道,「守正,是不是輪到我了?」

「對」

覃守正劃拉著大光頭回應道,「快去吧,另外他們在我們趕到這裏之前就找到了不少英國佬的衣服,等剃了頭洗個澡,明天咱們還能穿上新衣服呢。」

「那我也去剃個頭」

衛燃說話間雙手合十朝著兩個和尚微微躬身,轉身走向了寺廟的門口。

轉眼第二天一早,寺廟門口,那些幫忙掩埋了墓坑的華人們默默的背上了老和尚給他們準備的背簍。

這些背簍裡除了放著他們各自撿到的水壺飯盒等物之外,還有梁班長做主分給他們的一些紅糖,以及老住持提供的一小竹筒粗鹽和一些水果以及半口袋大米。

但即便如此,這些早已不再年輕的華人同胞能不能活下來,卻依舊沒有人能有個準確的答案。

「你們真的不跟著我們走嗎?」覃守正不死心的再次問道。

「不了」

為首的中年男人擺擺手,「我們要是有勇氣進入野人山早就和大部隊一起進去了,所以我們還是去周圍的山裏躲一躲吧。」

「那那你們一定要活下去!」覃守正攥緊了拳頭說道。

「哎!活著!肯定活下去!你們也是!你們也是!」

這中年人大聲應了一嗓子,用力抹了抹臉,近乎小心翼翼的問道,「梁班長,你們.你們還會回來嗎?還會打回來嗎?」

颳了絡腮鬍子,剃了大光頭的梁班長不由的怔住了,他此時連能不能找到大部隊,能不能活著穿越野人山都沒有把握,又怎麼敢回答這個問題。

「能!」

就在那些華人同胞的臉上露出絕望之色時,手裏拿著相機的衛燃往前走了一步,信心滿滿的說道,「我們肯定能活著穿越野人山,也肯定能再次帶回來,下一次我們過來的時候,不但要把小鬼子從緬甸趕走,還要徹底結束這場戰爭!」

「好!」

一個頭上抱著紗布的中年漢子忍不住大聲叫了一聲好,「我們就等你們打回來!到時候如果我們還活著,我們一起喝酒!」

「對!一起喝酒!」

為首的中年漢子再次抹了一把眼淚,戴上鬥笠鄭重的說道,「等這場仗打完了,我們中哪怕有一個人活著,也會來這裏,擺上一桌好酒好菜等著你們!」

「那就這麼說定了!」梁班長說話間,鄭重的朝對方伸出手,兩人緊緊的握在了一起,與此同時,衛燃也迎著即將跳出地面的朝陽,逆光拍下了兩人的剪影。

「讓我給你們拍一張合影吧」

衛燃晃了晃手裏的相機提議道,「希望我們下次來這裏的時候,一個人都不少。」

「拍!那就拍一張!」

為首的中年人早就沒有昨天下午掩埋墓坑時的消沉,任由衛燃指揮著,給他們這些即將獨自逃難的人,以寺廟門口為背景,拍下了一張合影。

「就此別過!」

等到衛燃按下快門,那位自始至終都沒透露過姓名的中年漢子鄭重的抱了抱拳,乾脆的帶著他那些頭戴鬥笠的同伴們,帶著對各自的承諾,離開了這座並不算大的寺廟。

目送著他們帶著僅有的希望鑽進叢林徹底隱沒身形,衛燃看向小和尚色豪,這位小師父此時依舊赤著腳穿著暗紅色的僧袍。唯一多出來的,也僅僅只是頭上的鬥笠,以及肩頭的竹編背簍罷了。

見衛燃朝自己晃了晃手裏的相機,又指了指身旁的老住持,這小和尚一如既往的雙手合十微微躬身,隨後和那老住持並排站在了門口,保持著雙手合十的姿勢,讓衛燃幫他們拍了一張照片。

「我們也拍一張吧?」

衛燃說完不著痕跡的掃了眼讓周國昌攙扶著的商人盧克,經過這晚上的休息,再加上早晨又喝了一大碗草藥湯,這個英國佬基本上已經退燒了,只是胳膊上的傷口處依舊一片紅腫,甚至還能隱隱聞到些許的腥臭味。

「拍一張!我還沒拍照相片呢」覃守正開心的說道。

「那就拍一張吧」

梁班長扶了扶頭上戴著的鋼盔,隨後又抻了抻早晨新換的英軍P37製服的上衣下擺。

「我來幫你們拍吧」商人盧克主動說道,同時似乎也在暗示著不想和眾人合影。

對此,衛燃自然是不會有任何的意見,痛快的將本就屬於盧克的相機遞了過去,跟著梁班長等人走到了那被掩蓋的墓坑邊上並排站好。

現如今,包括周國昌以及盧克在內,都換了一套那些華人同胞提供的英軍製服。衛燃和周國昌以及覃守正的胸前更是各自圍著一個繳獲來的彈藥袋,手中端著同樣來路的衝鋒槍,甚至周國昌和覃守正的身上,還斜挎著裝有勃朗寧大威力手槍的木頭盒子。

而唯一戴著鋼盔的梁班長腰間圍著皮質九龍帶,其上還斜插著一支煙袋桿,身側斜挎著的匣子槍也格外的顯眼。

如果只看這四人的行頭,那真是妥妥的精銳中的精銳,但在場的所有人卻都清楚,接下來等待他們的敵人,這些武器或許根本就派不上多少用場。

在眾人各自的思緒中,負責拍照的盧克輕輕按下了快門,隨後將已經不屬於他的相機還給了衛燃。

接過相機,衛燃主動幫著盧克和周國昌拍了一張合影,接著又幫梁班長和覃守正拍了一張合影。

等他收起相機的時候,寺廟門口的老住持也幫著小和尚色豪,將兩個竹簍固定在了那頭黑色毛驢的背上。

梁班長最後看了眼墓坑的方向,看了眼那兩口被他親手埋在墓坑邊的20印大鐵鍋緊挨著的榕樹,最終揮揮手,義無反顧的輕聲說道,「出發吧」。

在兩頭毛驢阿呃阿呃的嘶叫中,包括傷員盧克在內的所有人,都各自背上了一個竹簍,認真的戴好了鬥笠和防蚊面罩,在那個風燭殘年的老和尚誦念的經文中,踏上了前往野人山鄉間小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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