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鸞》第50章 第50章
她不知道在開口那一瞬間,對面的人就已經知道她是人。通常山中的女鬼面色慘白,聲音淒厲,還帶著陣陣的抽泣。
面前的姑娘臉色的確很白,卻泛著紅潤,像是富貴人家櫃子裡擺放的精緻瓷器。
少年下意識地去探她的手,被荷枝一下子躲開。
她眼底瞬間慌亂,這些人不怕鬼?
少年眼底含笑:「果然是個小丫頭。」
他往後大喊一聲:「你們安心取水,不是鬼——」
荷枝一抬眼眸,打量著面前的人。
他的身量比自己略高出一些,頭上戴著紅頭巾。整個人衣衫單薄,袖口挽起,露出壯實的小臂。
他們是今日看見的山匪。
在他身後,約莫有十幾個人。具體多少,天太黑了,荷枝看不清楚。
少年見她出神,長眉一挑:「怎麼,嚇傻了。」
「我不認得你。」
荷枝一說完便轉身,被少年輕巧地攔住去路。
少年語氣中含著戲謔,「這不就認識了,你可以叫我……段哥哥。」
荷枝有些詫異地抬眼,一雙眼睛晶晶亮亮,叫人心思軟了半邊。她唇瓣動了動,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泄氣一般地轉過臉去。
「???」段輕寒站到她的面前,直直地問道:「你嘆什麼氣。」
見小丫頭沒理他,段輕寒緩和顏色,轉而道:「你家在哪兒。」
荷枝繼續沒說話,轉而繞過他,卻反被他攥住手腕。
那掌心粗礪,磨得荷枝不太舒服。
晶亮的小眼睛氣呼呼地蹬著他的手,她像小兔子一樣,掙了掙沒掙開。
段輕寒笑眯眯地道,「你答我的話我就放手。」
「家在附近。」
荷枝立馬答道,手腕上的束縛一松,她連忙收回手,裝模作樣地撫摸吹氣來緩解疼痛,心中卻想著風清怎麼還沒出現。
段輕寒正要繼續說點什麼,身後有人喊他。
「老四——回了——」
段輕寒應了一聲,又轉過來笑嘻嘻地道:「附近十裡八裡的山頭我都熟的很,養不出像你這麼水靈的丫頭。」
他提著燈轉了個方向:「跟我走吧,丫頭。」
荷枝心中仔細權衡了一陣,終於慢吞吞地跟上。
段輕寒則十分滿意,她聽話,也能省去他的一番功夫。
荷枝故意走的很慢,沒等到風清回來,到等到了段輕寒的催促:「不走快點,我就牽你走了。」
荷枝隻好悄悄將自己的帕子打成結,遺在原處。
那些取水的人紛紛回頭看著他們,段輕寒咧著牙笑道:「撿到個小丫頭帶回去。」
那些山匪上下打量她,荷枝有些不適,往少年身後躲。
這一行為無疑取悅了段輕寒,他把人撥到身後,繼而道:「這是老天送給我的小娘子。」
那些人都收回目光,有人笑著回道:「你這小子,你哥還沒討到娘子,你到自己享上福了。」
話雖如此,他們再沒往荷枝身上看。
荷枝臉色發紅,自然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話。手心裡也沁出冷汗,這跟他們走一遭恐怕不妙。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在身上翻找能留作信號的東西,最終把頭上的珠釵拽了下來,拆成幾份,沿路扔在路邊。
還是沒見到風清。
荷枝一路記著來時的道路,終於在一片林子後看到了一處寬闊地空地,錯落著大大小小的房屋。
越是靠近山寨,她心中越是緊張,又聽到段輕寒與其他人搭話:「她能住哪裡?當然是我家。」
其他人對笑吟吟地讓他對女孩子疼惜一點。
段輕寒瞥了一眼丫頭,打著哈哈與其他人告別。
荷枝跟在他身後,悄無聲息地打量這個寨子。
殿下想找到的山匪寨子,會不會就是在這裡?
與其他人分別後,荷枝沉默地跟著他,而段輕寒也覺得她似乎有些害羞,便不再言語。
「前面就是我家了。」他說。
荷枝沒有回答,卻在兩個人的腳步中聽到了第三個聲音,一陣女人的哭聲。
那聲音清澈稚嫩,一種熟悉感油然而生。
她的臉色白了白,不自覺地朝那處看去。
那間屋子裡點著燈,門是鎖著的,看樣子裡面關著什麼人。
「那是老三未來媳婦。」段輕寒回答,又朝荷枝保證道:「你放心,我跟老三不一樣,我疼媳婦。」
荷枝的目光一直落在那間屋子裡,那聲音太過熟悉,甚至於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長山郡離這裡如此遠,一定不是她們。
段輕寒將荷枝帶到一座大屋子裡,裡面陳設簡單,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還有零散放著的衣服。
段輕寒微微臉紅,將提燈放置在桌上,把男人的衣服迅速收拾起到一旁,才看向荷枝。
荷枝沒找到地方可以下腳落座,只能略顯局促地站在一旁。
段輕寒朝她發間看了一眼,忽然有些奇怪地問道:「你頭上的釵子怎麼不見了。」
荷枝突然有些慌亂地在髮髻上摸了摸:「……興許是掉了吧。」
段輕寒並未生疑,隻問道:「掉在路上了麽?」
眼見小丫頭眼睛裡有些怯意,段輕寒道:「明日早起陪你去找,還得在卯時之前趕回來,寨子裡有人要成親。」
說到成親兩個字,段輕寒的眼睛微眯,像是盯著自己的獵物。過了一會兒,他展開笑意,將床榻鋪好,「看你這麼瘦瘦小小的,這邊也睡得下。」
荷枝警惕地問道,「那你睡在哪?」
「這是我家,我既然也睡在這裡。」
荷枝緊抿著唇瓣,沒說話。心中還是想著剛剛那個哭聲,不禁道:「你們這裡的人會欺負女人。」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不知是夜裡冷的,還是怕的。
段輕寒連忙道:「沒有沒有,怎麼會呢。」
荷枝咬著唇瓣追問:「那剛才的哭聲是怎麼回事。」
「那是、那是……」段輕寒的臉色白了一瞬,隨後才道:「那是別人家的,我不知道。」
荷枝料想,或許他一時之間不會說實話,他們也知道他們做的事情並不光彩。
就在她垂下眸子的那刻,段輕寒哄道:「早點歇息吧,明日找完釵子,你同我一起去見大哥。」
荷枝僵在原地沒動,正在想什麼借口能糊弄過去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地敲門聲:「老四,老四!」
段輕寒立馬跳下床鋪,將荷枝拉扯到身後,再開了門。
來人是個戴著紅頭巾的大叔,刺啦啦的鬍子掛在下巴上。
一見開門,大叔就看見老四身後躲著的女人,先是「嘖」了一聲,才道:「老三帶回來的那個女人又哭又鬧,剛撞破了腦袋,你去看看。」
荷枝有些遲疑地看向少年,便見他點點頭,回到屋子裡背起一個小箱子,出門時一把拉住荷枝的手腕,「跟我走。」
那大叔什麼也沒說,隻管帶路,荷枝跟在少年身後,眼見著這條路通向剛才聽見哭聲的屋子。
半開的大門中可以看到屋子裡站了不少人。
段輕寒撥開人群,荷枝跟在他身後,便看見屋子裡的桌椅燈盞都砸了一地,到處是星星點點的血跡,有些觸目驚心。
「老四,來!」
桌邊的男人翹著腿坐著,氣急敗壞道:「這娘們,別叫她死了。」
他剛說完話,便眯起眼睛,「老四,什麼時候搞到手的——」
不甚友善的目光襲來,荷枝往少年身後靠攏。
「我未來媳婦,她膽子小。」段輕寒笑著放下包,往屋裡那個發出細碎哭聲的女人走去。
荷枝也一併跟著,角落裡的女人手腳均被捆縛,讓荷枝心生恐懼。一見著女人身上暖橙色的裙擺和裙頭繁雜的如意,她更覺得不妙。
女人是背對著他們的,段輕寒想將人掰正,剛一碰到便遭到了女人的強烈抵抗。
荷枝道:「我來吧。」
段輕寒將手裡的巾子給她,荷枝將巾子蘸過水擰凈,走上前輕輕擦著女人滲了血的額角。
荷枝聽見女人的聲音稍稍緩和了一些,那雙眸子剛一轉過來,便瞪大了眼睛。
霎時間憤怒湧上心間,她張開口往伸來的那隻手上重重一咬。
啊……荷枝的手徒然將巾子鬆開,巨大的疼痛讓整個小臂幾乎失去知覺,身邊已有人將她們倆分開。
段輕寒將荷枝的手爪了過來,便看見一排清晰的牙印,連忙找來巾子沾了冷水給她擦手。
「我沒事。」荷枝道,「我看到她……可能磕得有些重,恐怕得好好養上一陣子。」
荷枝心底的驚異絲毫不亞於霍起瑩,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她既然被抓來這裡,那麼殿下那邊一定會有所動作,只需要拖時間等人來救。
她有些失神地想起風清,又悄悄看了一眼屋子裡的人。
能讓侍衛李衛出事,難道寨子中有什麼高人?
段輕寒給她擦好手,對待霍起瑩便不再客氣,三兩下把人轉過面來。不過霍起瑩不再掙扎,隻瞪著面前的人。
她在這裡多久了?一直被綁著麽?
荷枝一時失神,連旁邊人的話都沒聽見。
「媳婦,箱子遞一下。」
荷枝後知後覺地將他的箱子搬過來,面對霍起瑩惡狠狠的目光,她隻作不覺。
段輕寒剛從箱子裡取出洇好的草藥,便聽霍起瑩大聲喊叫起來,全屋子都能聽見。
「你們這群賤民!賤人!」
段輕寒下手一重便弄得人嗷嗷直叫,聽得荷枝心驚肉跳,他輕笑了一下,「不會罵人還是老實閉嘴,否則也是自己吃苦頭。」
她真正閉了嘴,只是不住地流淚。
段輕寒不喜歡女人哭,只是把帕子隨便往她臉上擦了擦,便早早地收拾好箱子,轉頭道:「婚事緩緩,不急一時。」
「他娘的,老子都等好幾天了。」桌邊的男子道,又歪過頭看著老四身後的女人。
段輕寒意識到身後人的瑟縮,隨即站到她身前,朝人笑道:「她得跟我回去了。」
周圍的人投來艷羨的目光,段輕寒就在這目光裡牽起了荷枝的手,眼見她沒有拒絕,不由得心下愉悅。
出了那間屋子,段輕寒的手依舊沒有放開。
荷枝知道方才是權宜之計,但現在沒什麼人再看,眼見還松不開,不禁蹙起眉。
面前這個人和剛剛屋子裡那些人不同,稍微溫和一些,是不是有什麼辦法能說服他?
正想著,忽然聽見一陣奇異的鳥鳴,她頓時心中一驚。
這聲音,與之前在風清那裡聽到的極其相似,是他來了。
只是下一瞬,又出現了新的鳥鳴聲,荷枝的臉色頓時僵了僵。
段輕寒回過頭來看她,「怎麼了?」
荷枝僵著臉色,捂住小腹皺起眉頭,對面的人一下就慌了神,將荷枝的手腕一轉,嘟囔道:「好像沒什麼事……」
她沒料想他會把脈,隻得繼續裝下去,咬著唇瓣道:「沒事,我緩一會兒就好。」
「方才那女人咬你你也說沒事。」段輕寒朝她靠近,目光落在她的小腹,又想起什麼,抿唇道:「我家就在前面不遠,背你回去。」
「不用……」
可不能回去。
荷枝現在在外面多呆一會兒,就是希望風清若站在高處能看見她,若是回去了,他更不知道她們在哪裡。
她握住他的手臂,繼續編道:「我之前那個釵子是母親留給我的,以前疼的時候攥一攥就會好,現在……借你的手用一用。」
段輕寒又遲疑地往她脈搏上摸了摸,「不是月事,難道還有什麼……」
荷枝急道,「這麼小氣,手借我用用都不肯。」
段輕寒自然是願意的,索性笑笑,又往她的髮髻上瞥,不知在想什麼。
忽然,遠處有人大喊一聲:「起火了——」
寨子裡忽然哄鬧起來,乒鈴乓啷一陣響動,段輕寒也臉色微變,取下頭上的紅巾綁在荷枝的手腕處,對荷枝道:「我去幫忙,你在這裡等我。」
荷枝蹙著眉點點頭。
待他走遠,荷枝便理了理衣角,下一瞬身後落下一陣風,她轉頭欣喜道:「風清!」
風清回手握緊刀鞘,一手將她攬過,跳上屋簷,「這裡有人能懂暗語,是宮裡出來的。」
這話一出,荷枝恍然大悟,又連忙道:「霍小姐被抓過來了,身上還有傷,先去救她。」
這下她才發現自己身在高處,不禁一陣眩暈,她拉著一旁的刀鞘,定了定神,在眾多相似的屋子裡尋找。
「在那裡。」
荷枝一手指去,風清這才注意到她手上綁的紅巾。
「這個先不管。」荷枝扶著那刀鞘,「你先送我下去,我沒事,但霍小姐那邊情況危急。」
風清沉思片刻,點點頭,兩人下到無人處。
他瞬間消失在視野,荷枝鬆了一口氣。
下一刻,一把冰涼的劍抵她的劍上,她低頭時,還看見那明晃晃的劍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