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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鸞》第56章 第56章
前來接荷枝的是孫沿。

他在晚香樓沒見到荷枝,想著依照她的性子不會遲到,必然是被什麼事情絆住。

孫沿便一路找來。

同在車上的還有吳高遠,他家中做著採桑養蠶的營生,一塊受邀前往暗香樓。

兩個人在荷枝身邊坐著,都對剛剛那位的身份感到疑惑,還是孫沿先問起,「那位是誰?」

荷枝搖搖頭,「不過是如意樓的客人。」

*

鮮少有一個問題能困在慕容儀的心中,經年累月,成為執念。

一道孤零零的影子橫斜在水波中,慕容儀站在石橋上,墨袍與夜色相融。

半個時辰以前,荷枝同男人進了宅院,至今未從裏面出來。

已近亥時,明月高懸。

她未成婚,孤男寡女同處一屋中,要做什麼?

慕容儀的目光有些黯淡。

長街盡頭,宅院附近,處處是他的暗探。只要稍有不對,一道令下,隨時可以將她抓回。

一陣涼風掀起慕容儀的袍角,眼見盡頭宅院木門忽然開出一道方形燈影,他堪堪轉身,若無其事地往其他地方走去。

荷枝剛邁出門,孫瑤便拉住她的衣角,依依不捨道:「段姐姐不和阿瑤住在一起嗎?」

她回身捏了捏她的臉頰,一笑,「如今我已有自己的住處,若是住在這裏,恐怕不好。」

孫瑤如今到要嫁人的年紀,知道她話中含義。倘若段姐姐住在這裏,與哥哥的關係就說不清了。

但是,這兩年多的相處,她早就把段姐姐當作嫂子來看待了,只要她願意……

孫瑤仰著腦袋巴巴地看著她,手中緊攥著一小塊衣角,「哥哥說姐姐晚上睡的不好,是不是因為姐姐一個人睡,若多個人陪姐姐睡覺就好了。」

荷枝茫然地看一眼孫沿,後者躲閃著目光,道:「昨日碰見了你常去見的那個大夫,他說你還在點香,是……加重了嗎?」

荷枝搖搖頭:「我沒事的。」

她從孫沿手中接過提燈,輕巧地爬上馬車,掀簾道:「不用送了,回去吧。」

這句話本是告別,卻見孫沿紅著臉走上前來,語氣誠摯:「若是姑娘因為夢魘介懷而遲遲……我不介意的。」

荷枝愣了一下,半晌才明白他話中的含義,一笑置之。

孫沿與她相識兩年半,知道她的脾性,便不再多說,萬千牽掛到嘴邊只有一句:「保重。」

車輪轆轆在僻靜地小巷中顯得猶為空闊,傳到慕容儀的耳朵中便是另一層意思。

終於,出來了。

到獨處時,荷枝才覺得有些疲累席捲而來,她轉了轉手中的銅錢,戴習慣之後也不再鉻手。

今晚的夜色不錯,巷子裏亮堂堂的,窗帷上也綉上一層銀藍月光。

荷枝撩起窗帷一角,漫不經心地瞥見一個墨色衣袍的男人。

她先是浮起不安,見那男人是這幾日都見過的那一位,唇角又淡了淡。

但到底覺得這樣大晚上的,他一個人在外面有些稀奇,便出聲喊他,「公子?」

慕容儀身形一頓,依舊負手而行,身形如玉如竹。

荷枝抿著唇,思量片刻,想到他到底是客人,還是出聲問道:「公子若要回如意樓,若不嫌棄,可以稍帶公子一程。」

她雖這樣說,卻不抱什麼希望。甚至心中暗暗希望這位公子還記得早晨她拒乘馬車之事,不要上來。

誰料,清雋的男人毫不猶豫地轉身,緩慢地吐出一個字:「……回。」

荷枝的錯愕只在一瞬,立即挑起車帷相接,男人高大的身影進入車帷的那一瞬,似乎有一陣木質香侵入鼻尖,她瞬間失神。

熟悉的感覺幾乎讓她想起某段很害怕的回憶,荷枝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腕上的銅錢。

馬車狹小,她這一愣,對方也停下來,眸光直望著她:「怎麼了?」

荷枝回神,往裏挪了身子,請他進來。

錯身而坐,荷枝沒料到他身形高大,佔據半個車廂,身上衣著反覆,一坐下衣袍鋪開兩人的衣擺相接。

單看衣著上金銀線纏錯,便知道,這位絕對來歷不凡。

荷枝別開眼,兩個人的視線並未交錯。

旁邊的男人端坐在車廂中,神情淡漠,無動於衷猶如一尊大佛。

一句寒暄也沒有,荷枝正樂得自在。

忽然間,車外一陣嘶鳴,馬車急停。荷枝驟然失去支撐,向前撲去。

呼吸壓抑之中,一隻強有力的大手落在她的手臂,一種莫名的害怕蔓上心尖。

不過只是一瞬,那隻手便將她穩住,塞回原處。

荷枝後背靠在車廂上,緩下心跳,摸著手腕上的銅錢問道,「怎麼了——」

車夫深感抱歉道:「段姑娘您沒事吧?方才路上突然衝出了一隻貓。」

「沒事。」荷枝回答。

她抬眼看著面前的男人,他已經收回袖子,神色依舊淡然,整個人一根頭髮絲也沒亂,猶如平靜的湖面。

荷枝輕聲道謝:「多謝公子。」

慕容儀的目光掃到了她的手腕,蔥白一般的手指下,壓著一枚老舊的銅錢。

自上車之後他能察覺到她的不安,同時也留意到她不時的動作。

「這枚銅錢是廟裏求的?」

荷枝一時晃神,後知後覺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搖頭:「朋友送的。」

是段輕寒臨死之前交付給她的那袋錢幣中的一枚。

慕容儀的眸光收了回來,似乎又陷入沉思。

馬車停在如意樓後院,他率先下馬車。

荷枝原以為他先行離開,沒有在意。

誰料剛掀開車帷,便見他站在馬車旁,朝她伸出一隻手。那隻手修長白皙,荷枝恍惚覺得,這隻手寫出來的字一定蒼勁有力,很好看。

猶豫片刻,她還是搭了上去。

溫潤的觸感包裹著她的手指,很穩。

沒想到他又上前一步,想要扶她的另一隻手臂。寬闊的袖擺襲來,荷枝再度聞見了那陣暗淡的木質香,下馬車的瞬間一時腿軟,歪了一下,被他扶住。

慕容儀自是發覺了她的異樣,問道:「怎麼了。」

荷枝擦擦鼻尖,「沒事。」

微小的動作一併落在慕容儀的眼中,他退開身子,與荷枝一道進門。

隨即柳娘迎了上來,她與柳娘一起上樓。

慕容儀看著她與人談笑,背影漸漸遠去。

第二日清早,荷枝起身時天色朦朧,樓裡的人大多都沒起身,卻不想一下樓便見著那位公子。

墨袍加身,猶如松柏。

她這才想起來,既沒問他的名姓,也不知他的身份來歷。

不過想起前幾次接觸的不安,她還是決定避開。

誰料目光還未來得及收回,對方就搶先看過來,朝她致意:「段姑娘。」

語氣溫和,面容清俊,渾身上下又隱隱透著一種書卷氣息。

荷枝一向對讀書人心生好感,便微笑地回應,「公子。」

視線只是交錯了一下便挪向別處,於荷枝而言,他只是無數客人中的一個……頂多算偏好看的那個。

門扉半開著,有人推開門走近,溫和的聲音在靜謐的空間裡顯得空曠模糊。

但那聲音清晰地傳進慕容儀的耳朵裡。

「段姑娘,用過早飯嗎?我熬了桂圓紅棗蓮子羹,趁熱喝。」

「孫公子……怎麼勞公子做這些?」

慕容儀聽著也搖頭。君子遠庖廚,男子的手提筆寫字,翻閱書籍,撫琴添香,怎能做這些粗鄙之事。

下一刻,桌前經過兩道身影,荷枝與男人並肩而行進入後院。

慕容儀眉色深深,緊盯著那道纖細的身影。

荷枝與孫沿一道走進膳廳。如意樓的小廝也一併在此用早飯,見她來都紛紛讓出一條路來。

荷枝環視一圈,問道:「怎麼不見柳娘?」

有人回答,「約莫在樓上,哦來了——」

一轉頭,便見柳娘憂心忡忡地走過荷枝身邊,低聲道:「有話同你說。」

荷枝有些茫然。兩人走到無人處,柳娘才又開了口:「方才同你打招呼的那位慕公子……恐怕不是好人,你莫要同他單獨在一塊兒。」

荷枝不解,柳娘又壓低聲音:「我看他很久了。只要你在,他便會一直看你。」

她才與那位公子相識幾日?對方便時刻關注她的動向,難保對方要做什麼。

柳娘朝她眨眨眼,荷枝便也生出一種寒意。她想起來,每每與那位公子相處,總會感覺害怕,原來不是錯覺。

荷枝抿了抿乾乾的唇瓣,「……知道了,我會小心點。」

「還有一事。」柳娘搖搖頭,附在荷枝耳邊,「我見過有個姑娘來找他。」

「……之後,那個姑娘再沒出來過。」

荷枝身形一震,茫然地看向柳娘的眼睛。

「我去問過那邊。有人給那位公子守著房門,不讓我們進……馬上廟會了,我們不敢鬧。」

荷枝深吸一口氣,伸出手拍拍柳娘的手背,「此人來路不明,都不要冒犯了他……我也會小心。」

突然間她回想起昨晚與他同乘馬車回如意樓,後背再度生出涼意。但一想起他白凈修長的指節、讀書人的書卷氣質,又覺得不至於如此。

她渾渾噩噩的吃過早飯,連孫沿的話也沒怎麼聽進去。

原本這幾日是要為半個月後的廟會做準備的,但一想到似乎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在如意樓裡未被揭發,心口便如堵上了一塊巨石。

她心不在焉地從後院中出來,猝不及防地撞到一個人,又被他輕輕扶起。

對方微勾唇角,眼含笑意,聲音低到只有兩個人能聽見:「段姑娘,小心了。」

荷枝卻不由得生出一陣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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