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先生與獵人小姐》第四十三.五章
偌大的宮殿裏,雖然樂器的聲音依然不絕於耳,但佛爾思發現自己的注意力不知不覺已經完全不在那美妙的音樂上,而被安提哥努斯的故事完全吸引。「在我還是半個『愚者』的時候,我利用自身的位格將神燈整個當成非凡特性吃了下去,包括被封印在內部的『混沌之子』的意識。」
安提哥努斯用自嘲的口吻講述著,「當時的我剛容納了唯一性,距離真正的神明只有一步之遙,主動容納『混沌之子』的意識,也是我當時的目的之一:我想要親身體驗一下祂們意識的侵染。」
「結果你們也都知道了,我的身體徹底失控,顯露瘋狂,最終被阿曼尼西斯封印在霍納奇斯山脈的主峰。」
安提哥努斯的語氣平靜淡然,好像說的是和祂完全無關的故事,祂失去的也不是祂追求一生的「愚者」神位,而是什麼雞毛蒜皮的小東西。
「不過,這個計劃失敗也正好切斷了我的退路,我不得不啟用現在的這個計劃,最終成為了半個『混沌之子』。」
安提哥努斯說完,微微一笑,讓祂的容顏看起來多了幾分神秘莫測。
「……你就不後悔嗎?」
阿蒙沉默了一會,看起來並不是很疑惑地問道,用的還是那種好像只是順口一提一樣輕描淡寫的口吻。
「你為了這個『愚者』的神位籌備了多久,我心裏有數。就這麼輕易的放棄,去追求你完全看不清的未來,你難道就一點都不後悔?」
「你從火之初耀的黑暗紀元開始蟄伏,和你的姐姐一起來到北大陸,不就是為了找機會容納『愚者』的唯一性和詭秘侍者的特性?」
阿蒙拿起桌上的銀餐叉把玩起來,繼續絮絮叨叨地說著:
「不管是晉陞詭秘侍者,把自己徹底變成人類,還是現在放棄安穩的愚者神位,去賭一個連你這種佔卜家途徑的天使之王都看不清的未來,都不像是一個天生的神話生物能做出來的事情。」
「我們都是天生的神話生物……但是,你似乎逐漸產生了人性。」
安提哥努斯安靜地聽著阿蒙的疑問,隨後半笑半嘆地回答道:
「是的。」
「我的信徒們的祈禱和反饋,都會忠實地傳達到我的耳中。」
「他們希望我變成某種樣子,為他們帶來某種奇跡,而作為奇跡師的我也會自發地響應這種祈禱,和我的意志無關。」
「他們的意識群體匯聚起來,形成了我的人性……儘管十分薄弱,但,我能清晰地察覺到這種不同。」
安提哥努斯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處:「有的時候,這種不同會帶來麻煩,但是,有的時候它又會讓你覺得這些麻煩是值得的。」
阿蒙皺了皺眉,用肯定的語氣說道:「你的變化太大了,即使是未受汙染之前的你,人性也沒有這麼充足。」
「那是當然。」
安提哥努斯點了點頭,「這是『混沌之子』儲藏在力量本源當中的某種知識,屬於秩序的一種。不僅混沌之子可以使用,其他的舊日理論上來講也可以做到。」
「我雖然無法壓製瘋狂,但是在掌握了瘋狂的底線——換句話說,一個只要超過就會徹底墜入深淵的底線——之後,就可以做到這樣的事。」
安提哥努斯說完,祂的半邊臉龐突然崩散,再次變成了蠕動不停的透明小蟲,讓祂的另半張臉變得妖異如海葵,讓人看一眼就噁心的想吐。
佛爾思的身體內依然有阿蒙的高序列分身寄生,這讓她不至於在看到這幅場景的一瞬間就失去意識,然而饒是如此,她依然感到頭暈目眩。
「我可以將瘋狂和理智在時間或者空間上進行分割,而比例由我來定。」
安提哥努斯將手按在蠕動的部位上,那裏很快就恢復正常,長出了新的皮膚和新的黑色短毛。
「比如,我可以讓組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靈之蟲』失控,一部分正常;或者讓自己處於單數日理智大於瘋狂,雙數日瘋狂大於理智的狀態,而我現在能和你們這麼說話,也是拜這個發現所賜。」
見到阿蒙有些不信,安提哥努斯也不在意,自顧自解釋道:
「我為了取代『混沌之子』,吞納了『許願神燈』,並在本體瘋狂之後將分離神燈送出了女神的神國,和『愚者』的唯一性隔開,否則祂很有可能反過來利用這種規則,反過來成為半個『愚者』,或者更進一步,半個『詭秘之主』。」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重要的是,我通過服食的儀式讓自己和神燈之間建立了聯繫。」
「『混沌之子』的意識和『失序之國』存在聯繫,而我和神燈存在聯繫,這是這個奇跡能發生的前置條件。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已經完全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就像現在,如果許願神燈真的回到了失序之國,我不覺得只剩下一個固化的殘像的自己能爭得過祂。更何況,由於這個歷史投影的過去和未來是顛倒的,在末日之前,我就會退回到最初,也就是『奇跡師』的狀態。」
安提哥努斯遺憾開口道,「雖然我也看到了末日的到來,但是我的狀態,並不能作為戰力,最多只能幫助你們佔住『混沌之子』的位置,不讓祂的力量被別的外神竊取,進而造成更大的威脅。」
佛爾思靜靜聽著,逐漸聽出了安提哥努斯擔心的事情。
失序之國這份源質,在那位天尊將「混沌之子」的意識單獨扯出封印之後,就一直處於無主狀態。
在西大陸封印著的「災禍之城」都已經異變產生人性了,在堪稱外神搖籃的星空放著的「失序之國」也同樣有異變產生自主意識或者被其他外神佔據的可能。
而安提哥努斯預言到了這種可能,並察覺這種可能會為北大陸帶來新的災難,所以用自己的方式拖住了「失序之國」,而代價就是放棄了自己追求了幾千年的愚者神位,隻留下一個虛幻的泡影,還有幾年就會徹底消失在星空的深處。
阿蒙的嘴角微微扯動,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沒有說出口。
過了半晌,祂沒來由地轉向佛爾思,皺眉問道:
「這就是……你們人類所說的『勇氣』和『犧牲』?」
「真的很難理解……但是,我想我大概明白一點了。」
……
狂暴海,「尼布甲尼撒」號上。
木質的卡拉克大帆船正停泊在海上,不遠處是哨兵般警戒一旁的「雪風」號。
不同於「雪風」號上的一片寂靜,「尼布甲尼撒」號的甲板上燈火通明,前海盜雇傭兵們粗俗的歌聲回蕩在海面上,別有一番南大陸的風情。
由於這些水手們的帆船清潔,再加上鐵甲艦的畫風的確不太適合做類似的事情,原本預定在「雪風」號上舉行的晚宴改為在「尼布甲尼撒」號的甲板上舉行。
儘管阿黛爾出於謹慎,並沒有完全放開黑啤的管制,今晚全船一百多人只有兩桶黑啤酒可以喝,但這仍然不能影響水手們高漲的情緒。
——在屬於自己的大帆船上唱歌跳舞舉行宴會,身邊堆著搶來的物資,火爐上的烤肉滋滋作響,船長剛剛慷慨地答應他們上岸之後,每個人都能拿到最少五十鎊的底薪,還有什麼能破壞這群人的好心情呢?
阿黛爾想不出,也不想成為破壞他們好心情的那個人,所以她隨便拿了點吃的,避開了人群,在「尼布甲尼撒」號的船舷邊站定,望著緋紅月光下的平靜海面。
烤的微焦的肉類香氣、啤酒桶裡散發出的淡淡麥芽甜香,混合著腥鹹的海風貫入她的鼻腔,讓她的頭腦處於充分放鬆的狀態下,有餘裕仔細思考白天發生的事情。
佔卜並沒有發現這裏有什麼異常,但她依然本能地覺得不對勁。、
要不是倖存者袖劍耗費了大量的幸運,恐怕今天下午嘗試的時候就能試出正確的佔卜語句了……
阿黛爾嘆了口氣,儘管佔卜的語句得到的都是安全的啟示,但是她總覺得自己應該忽略了什麼,看似滴水不漏的佔卜,實際上是建立在一個錯誤的基礎上的,這讓她感到十分不安。
看著波光粼粼的海面阿黛爾有些出神,反覆琢磨起來。
不過,她的冥思苦想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很快,她就看到了一頭亮眼的紅色捲髮飄了過來,伴隨著聽起來有些無所適從的顫音,出現在了她的視野裡。
溫蒂此時的臉上已經染上了些許興奮的潮紅,像是第一次被老師表揚的小姑娘一樣連連點頭,附和著康斯坦丁時不時冒出來的帶點顏色的小笑話,這在南大陸是很常見的,但是對於溫蒂,還是過於刺激了。
阿黛爾嘆了口氣,輕輕咳了一聲提醒她們這裏有人,以免康斯坦丁這個熱情大膽的南大陸小夥子再繼續做一些讓她尷尬的事情。
不出阿黛爾的意料,康斯坦丁的表情倒是沒什麼變化,但溫蒂立刻短促地驚叫了一聲,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向後跳了一小步。
「抱歉打擾你們了,不過我得和你借一下我的輪機長。」
阿黛爾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些,「我有點事情要和她談。」
……
「所以說,你覺得這艘船上有問題?」
聽完了阿黛爾的話之後,溫蒂的表情終於變得嚴肅了起來。
「我本來想直接擊沉這條船或者直接返航,但是水手們的態度並不允許我這麼做。」
阿黛爾有些苦惱,「所以我打算暗地裏和你一起巡視一番,至少要有幾個非凡者警戒一下周圍。」
「為什麼不找其他人?」
溫蒂下意識地問道,「娜塔莉你們的序列不是更適合做類似的事情嗎?」
阿黛爾有些尷尬地頓了頓:「咳咳,怎麼說呢……我不想引起騷動,畢竟這種猜疑會一定程度影響他們的心態……我可不想看到他們中途撂挑子。」
那叫我就不會影響他們的心態?
溫蒂正想詢問,結果餘光掃到了甲板上的幾位魔女周圍的環境,發現船上大部分的水手雖然看起來是在吹牛,但是實際上他們總會時不時地將目光投向那些光彩照人的魔女們。
好吧,我的確不如她們引人注目……
溫蒂嘆了口氣,認命地點了點頭,接過阿黛爾遞來的手槍,和她一起沿著木質的舷梯向下走去。
溫蒂提著馬燈走在前面,而序列更高、能力更全面的阿黛爾則跟在她左後方半米遠的位置,-準備隨時將對方拉回來,防止意外發生。
這個場景,讓阿黛爾沒來由地想起了在那座地底城市當中,和溫蒂的前身喬蕎在一起探索酒店的時候,兩人也是這樣走在陌生的環境中,提心弔膽,生怕下一秒就出什麼差錯。
溫蒂也察覺到了這種氣氛,似乎是為了緩解尷尬一樣開口道:
「對了,你說在那堆文物當中找到了一本記錄著羅賽爾大帝晚年宮廷生活的筆記,後面還有他那種奇怪符號的照片?」
阿黛爾本想點頭稱是,但是就在這時,刺客為她帶來的敏銳感官一下子讓她察覺了空氣中味道的異常。
來不及和溫蒂解釋,她直接一把按住了溫蒂的肩膀,讓她停下腳步,隨後翕動鼻翼,再三確認起來。
——沒錯,儘管十分微弱,但那的確是新鮮的血液味道,而且離阿黛爾兩人的位置不遠!
順著氣味傳來的方向,阿黛爾看到了一間依然亮著燈的房間,門上的玻璃窗裡,可以看到房間裡的燭火在輕微搖曳。
這是瓦格納的房間……
阿黛爾吞了吞口水,給退到自己身邊的溫蒂打了個手勢,隨後操縱冰霜從地面上生長起來,形成幾個鏡面,讓她通過鏡面的反射看到了房間裡的景象。
房間內的窗戶大開著,瓦格納趴在桌子前,圓睜著毫無生氣的雙眼。
他的背上插著一把尖利的刺刀,從背後直穿心臟,鮮血已經快要流幹了,在地板上匯成了反射著燭光的暗紅血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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