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陸續續有幹活的力工進來領了餅子和水，蹲在牆根吃著，很快牆根邊就蹲了一排，大家一邊啃餅子一邊聊些閑話，享受這一點點閑暇時光。

「哎，你聽說了嗎，紹興府那邊鬧了倭寇。」有耳目靈通的力工悄悄和身邊的人說著聽來的消息。

「什麼，倭寇？很厲害嗎？」

「大牛，說說，怎麼回事？」

話題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周圍吃飯的力工，幾人圍攏過來，七嘴八舌打聽。

「我一個遠房兄弟的妻舅，在紹興衛把總家裏當差，聽說上虞那裏的一個千戶所被打破了！」

「千戶所被打破？難道是倭國大軍打來了？」

「額，聽說。。好像只有幾十個倭人，不過都是真倭，個個能徒手接箭，厲害得緊！」

「大牛這個芽兒盡吹牛，幾十個真倭打破千戶所？還徒手接箭，你介個不說能飛天呢！」有人不信，覺得這個叫大牛的又在吹牛，其他人差不多，聞言都哈哈大笑。

大牛被人質疑，也急了：「真的，我不騙人！」

「哈哈哈！」他越是辯解，大家越是覺得好笑，幾口吃完了乾糧，繼續幹活去了。

——

元末明初，恰逢倭國進入戰國時代，大名之間互相攻伐，戰敗的武士集團被流放，一部分下海做了海盜，到華夏沿海地區進行搶掠騷擾。

明朝自洪武年間開始實行「片板不下海」的海禁政策以來，東南地區的海商多與倭人勾結，雇傭、假借倭人名義進行武裝走私，攫取巨額利益。

由於海船差距，加上官商勾結，使得倭寇一直剿之不滅，百姓不堪其擾。

雖然大家都聽說過倭人的兇殘，但因為大部分倭寇主要在海上和沿海劫掠，很少深入內地，也不會主動招惹官府，所以只要不是沿海的漁民，並沒有多少切身體會，更不要說幾十個倭人打破一個千戶所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這天夜裏，官塘河碼頭的力工們正在碼頭邊的一排排平房中睡覺，忽然聽得一陣鑼響：「走水啦，走水啦！」

張富貴年紀大了，睡眠比較淺，聽得動靜，急忙披衣下床。

和力工們住的平房不同，張富貴父子倆住的是一間兩進的宅子，推開院門那一刻，只見碼頭存放貨物的庫房正燃起熊熊大火。

「簏兒！簏兒！」張富貴急得大叫。

碼頭的這些庫房本質上屬於官府所有，卸下來的物資存放這些倉庫內，是要向官府交租金的，而張富貴承包了這些庫房，再轉租給往來的客商從中賺取差價。

既然收了人家的租金，那麼便有保管的義務，庫房著火、貨物被毀，張富貴是要承擔賠償責任的！

張簏兒揉著惺忪的睡眼：「爹，怎麼啦？」

「快去叫大夥兒救火啊！」張富貴指著那一排庫房，心都在滴血！

同一時間，碼頭上停泊的商船中，有一艘打著程字型大小的船，屬於蘇州絲綢商人程員外所有，此時程員外在船上也已經發現了那衝天的火焰。

今天下午才剛剛卸完船上的所有絲綢，存入庫房，此時見到庫房方向走水，不免心膽俱裂。

心憂自己的貨，程員外忙讓家僕們下船去打探情況，自個兒在船艙內來回踱步，祈求千萬不要波及自己的那些貨物。

今年蘇州生絲的採購價特別高，陳員外已經在這批絲綢上投入了大部分積蓄，正因為如此，他才會親自押船，一旦這批貨出了問題，

可就血本無歸了。

「爹爹」，一聲清脆的童音傳入程員外的耳中。

「翠兒，快回艙房去！」

「爹爹，窗戶外面有妖怪，翠兒怕」

「妖怪？哪有妖怪，翠兒一定是做噩夢了，乖，回船艙去找你娘。。」

正說話間，突聽船尾方向傳來一聲慘叫，接著有聽不懂的喊聲響起，藉著船上的燈火看去，只見三四個身穿單衣、光著毛腿、拿著長刀的人爬上了他們的船。

這些人腦門中間的頭髮剃光，隻留下兩邊，個子矮小，卻極善跳躍，船上的護衛還來不及反應，眨眼間便被殺死大半。

倭人！

程員外到底走南闖北多年，沒有見過也聽說過倭寇的衣著打扮、形貌特徵，沒用多久便認出了這些摸上船來的是倭寇！

來不及多想，眼看雇傭來的護衛節節敗退，程員外抱起翠兒便向著跳板逃去。這些倭人太厲害了，護衛們明顯不是對手，得趕緊逃到岸上找官軍來對付才行。

可惜程員外養尊處優、體態富貴，加上手上抱著一個人愈加跑不快。

才剛剛跑上跳板，一柄倭刀便刺穿了他的大腿。程員外慘叫一聲，撲倒在地，手中抱著的翠兒也從跳板上咕嚕咕嚕滾了下去，摔倒在碼頭的泥水裏哇哇大哭。

一隻腳踩上了程員外肥厚的脊背，讓他動彈不得，刺在大腿上的倭刀被人拔出，帶出一股血柱。

「桀桀桀，明國人，」這名倭寇操著並不標準的官話，陰惻惻道：「不能！讓你們！影響主上！大計！要怪就怪！你家的船最大、最好，我們有重用！」

被倭寇握在手裏的長刀，刀尖緩緩移動，從程員外的大腿根往上，懸停在了他的背心處。

「翠兒！快跑！！」程員外沖著還坐在泥水裏嚎啕大哭的小姑娘，喊出了自己人生中最後的一句話。

「西內！」

倭刀狠狠刺下，貫穿了他肥碩的身體，遠處火光熊熊，映照得這名倭寇狀如厲鬼。

倭寇獰笑著一步步走向了程翠兒。。。

——

張簏兒正在忙著和推著唧筒的火兵們給庫房沖水滅火，突然聽見遠處傳來淒厲的呼喊，隱約像是「翠兒」兩個字，引起了他的注意，轉頭望去，不知為何但就是優於常人的視力，一下子就看見了正發生在商船跳板上的那一幕。

張簏兒睚眥欲裂，扔下手中的水囊就沖了過去。

川上忠秀看著因為父親被殺而驚恐難言的程翠兒，嘴角掛起森冷的殘酷笑容。

他是川上忠智的兒子，川上忠智是倭國薩摩藩藩主島津義弘的「禦內眾」，在島津義弘初封日向真幸院時，是最早跟隨島津義弘到飯野城赴任的「入部三十六人眾」之一，後來因功升至島津家老中之職，是同時得到島津義久和島津義弘信任倚賴的重臣。

川上忠秀此次是奉家族歷代效忠的「主上」之命，到明國竊取留都南京的龍脈氣運，曾因武藝卓著、作戰勇猛，被「主上」賜福，成為「高天原」眾之一。

故意一步一步的走到程翠兒面前，對方的恐懼表情讓他十分享受，倭刀數珠丸恆次高舉在自己右肩上方，即將猛烈揮動劈下，正此時，一道身影沖了過來，背對川上忠秀，將程翠兒死死護在身下！

下劈的刀刃落在了那寬厚的背上，鮮血迸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