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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亦星編》第5卷 《神亦·層城》/第3章 起學堂
第三章/起學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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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些遠來的人只是與山谷中的人口音不同,以致大家一時難以聽懂對方的話,但口音背後的措語連句之法都是差不多的。所以,很快雙方就能相互熟悉了,慢慢地溝通也就順暢了些。

這些人將所帶的幾件器物用具,很熱情地送給了山谷裡的人。那些東西,大傢夥也不知道怎麼使,但看上去都與眾不同,而且很牢固。大家就欣然接受了,還邀請他們住了下來。

陌生人也很樂意住下來。很快,他們和山谷裡的人基本上都能相互溝通了。接下來的月余時間裏,這些人在山谷裡四處考察了一番,還收集了許多東西。

榕和工當然注意到了這些事情。他們兩個私下裏還做了個約定,各自關注著那些陌生人的行動,尤其是關注那些人收集了些什麼東西,說不定那些東西中藏著很多的趣味。

工在油坊邊望見,那些人細細地察看了每一道分水堆堰,循著引渠走遍了水田的所有梯級,還用一根奇怪的木棍探到引渠的水中,不知道在幹些什麼。榕在山腰上看到,那些人登上了谷地邊最高的山頂,在那裏四面張望,並待了整整一個下午才下來。

這一天,那群人繼續四處察看。但其中有一個人,離開了群隊,獨自站在山崗上,看向西面遠處的群山,盯著那片黑褐色的巨岩。他兀自站在那裏,看了很久很久,從風起看到風落,從雲聚看到雲散。

而榕,則在不遠處的山崗上,一直躲在松林邊,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不知為什麼,榕第一次能這麼長時間地專註於一件事情,任由羊群自去吃草,心中不起一絲憂礙。可能榕自己沒有覺察到這種狀態,但工卻看到。因此,工心裏開始有些奇怪的想法,怎麼大人們不叫榕來油坊看著這頭牛轉圈,而讓自己去放羊呢。

當工從這種想法中回過神來,再看向山崗時,山崗上的那個陌生人卻不見了。不久之後,工再次看到,那個人出現在了松林邊。原來他發現了榕,正朝榕走去。

在那個人的要求下,榕領著他來到了山頂。兩人找了塊石頭,站了上去,一起看向西面遠處的那些巨岩。那些岩石,榕早就看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麼值得看的地方。但那個人卻看得好像十分有味道一樣。

榕不禁問道:「你怎麼一直看著那些石頭啊?」

那個人仍不轉頭,只是回答道:「值得看哪。」

榕又問道:「我怎麼不覺得?怎麼就值得看了?」

那個人仍不轉頭,只是回答道:「好看哪。」

榕覺得這麼問他也沒什麼意思,隻好不問了,自己去玩自己的,留那人一個人站在那裏。

過了大半晌,榕再回到山頂時,那人竟然還站在那裏。不過,聽到榕靠近的動靜,那人終於轉過頭來,不再望著那些石頭了。這回,他看了榕一眼,轉而望向山下一戶人家。那戶人家孤散一處,單門獨戶,遠遠望去,只見素樸的青瓦白牆,和菜園籬笆一起,掩映在桃煙竹霧季草雜花叢之中。

那個人忽然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啊?」

榕猶豫了一下,回答道:「榕。」

那個人接著問道:「那戶人家,有人在家嗎?」

雖然那人並沒有指手示意,但榕知道他問的是哪戶人家。

榕想了一想,才回答道:「蘭應該在家。」

那人面帶欣色,轉過臉來,對榕說道:「蘭?是你的夥伴嗎?謝謝你了,榕。」

榕這才第一次近距離看清這個人的面容。他臉上的微微笑意,讓榕覺得這個人比山谷裡的任何一個大人都要可親可近。榕正要說點什麼,那人卻已經轉身下山去了。

那人是要去蘭的家。

工站在油坊門前看出了這一點。

蘭的家很少有客人。不是她家人不與人來往,而是她家人不大喜歡湊熱鬧。大家比較喜歡聊的東西她家人都不大喜歡。據說,她家孤居一處已經好幾輩人了。

很久很久以來,山谷裡的人家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相互之間都很默契,需要交流的東西本就不多。平日裏,倒也會有些許人趁著閑暇聚到一處,也不過是聊聊家常,數數麻柳。頂多在湊夠了幾個年紀大一點的人時,才有可能就著澀澀的濃茶一邊續水一邊翻起經來。經越翻越老,越扯越遠。稀裡糊塗間,慢慢就會有人義正詞嚴地爭執起來。往往就是在這個時候,湊在旁邊聽得忘了時辰的年輕人們才半信半疑,原來,祖祖輩輩已經在這個山谷裡居住了很久,竟說不清楚到底是幾百年。

老人們的爭執緩慢而堅決。長滿一摞又一摞厚厚苔蘚的歪斜石碑,老得年年連新枝都不怎麼發卻還總在每年春夏間棲滿白鷺鷥的老樟樹,被洪水沖刷泥沙打磨得無比光滑正好方便洗衣服的河心石,老屋場上那幾條黑得令人不忍直視連腐苔都不長的陰溝,還有西面遠山巔上那一片黑褐色的惹眼巨岩,以及澗沖裡那個深不見底的窿潭,和藏在裏面好幾年都不出來一次卻又非常守時的老甲魚,等等這些平日裏顧不上說起的東西,這個時候都成了老人們各執一詞的佐證。只可惜,到最後,仍然是像許多年前的某個雨雪天裏的那番爭論一樣,沒有得出什麼能說服人的結果,白白耗去了許多的茶水和大半天的好光陰。

雖然老人們已經不大珍惜什麼光陰,但年青人可沒功夫陪著耗,早就都走光了。他們可還沒到願意加入這麼無聊的爭論的年紀。

但蘭的爺爺是個例外。據說他從小就喜歡在老人們旁邊一遍遍地聽著這些爭論,只是從不說什麼。出人意料的是,不知為什麼,上了年紀後,蘭的爺爺竟然慢慢地成了從中評理圓和的話事人。以至於,自榕和工記事起,隔十差月,就會有一兩個年紀大又住得遠的人來到蘭的家中聊天。經常還會有爽朗的笑語聲,從那個掩在竹霧後的大門洞裏傳出來,隨著清風拂過茅草葉,回蕩在百十步之外的小河面上。而這個時候,也正是蘭躲著跑出來,跟著榕和工一道去密密松林裡玩耍的好時機。

現在,工正看見那個人走近蘭的家,停在了半人高的竹籬前。籬門並沒有關上,只是半掩著,但那人卻停在了那裏。那人注意到屋子四周種著許多小花,四下裡細細看了一番,像是怕打擾了主人家,顯得自己不禮貌,不過也可能是被這些小花吸引了。

一個女孩的聲音響起,說道:「爹,來了人。」

這是蘭在說話。蘭果然在家。蘭看了看來人,對著門洞裏說了這句話,然後就跑進屋去了。

蘭的爺爺走到門口的階簷上站著,很熱情地叫來人進屋,說道:「喔,來了客。進來坐下子,莫站到恁裡吶。」

那個人便推開籬門,進了曬稻場,又隨手將籬門半掩回去,這才一邊走向階簷,一邊贊道:「老人家,種得幾棵好花,確實看得。」

蘭的爺爺容光滿面,一邊請來人上階簷,一邊朗聲答應道:「哪裏是種哩個,渠自己生哩個。年年生,隻好隨渠去。幾棵桃子竹子倒是自家種哩個,想有點鮮頭吃吃,不過也快咬不動咯。」

那人進到屋裏,慢慢走到堂心的八仙桌邊,謙了禮坐在朝門的西首,四面細細環顧屋內的陳設。蘭的爺爺自然在上首朝門口坐了,任由客人自顧自地看來看去,也不打擾。

蘭正在用葫蘆瓢慢慢地往大鍋裡舀水,準備燒水給爺爺和客人泡茶喝。蘭一次舀小半瓢,多了端不穩,會灑出來。

蘭的爺爺聽見蘭往鍋裡舀水的聲音,就說道:「蘭,今朝不用鍋燒水。我跟這個客到稻場裡坐,用吊壺燒水泡茶,好一邊翻翻經。」

蘭答應了一聲道:「喔。」

隨即,蘭停了下來,去找來吊壺灌滿了泉水。

蘭的爺爺向客人問道:「我兩個到稻場裡去坐,麽樣適?」

那人回過神來,連忙應道:「要得。」

就這樣,蘭的爺爺和那人一道,在稻場邊上生起一隻火盆,架著吊壺,一邊看柴火慢慢燒沸壺裏的泉水,一邊談論起樹上剛謝去的桃花,河裏正在蕩漾的流水……

跟山谷裡的大多數人家一樣,平日裏蘭的家中也是用井水起居生活。蘭家的井就挖在灶房的後門口邊,用石頭圍壘而成。山中地質多砂岩,井水自然十分清澈。但今天爺爺說了燒吊壺,蘭自然知道是要去接一瓢崖泉回來的。

屋頭的山坳裡,有一塊不高的石崖。當然對於蘭這個小女孩來說,那石崖看上去還是很高的。石崖上方就是密密松林的邊緣。那裏的苔蘚長得比蘭見到過的其它地方的苔蘚都要好。就連榕都說過,沒想到苔蘚還能長到這般好。確實,那片苔蘚都快趕上草了,簡直可以稱得上茂盛。就是沿著這片苔蘚的根緣,有清澈的泉水不斷滲出,滑做痕,聚成滴,大部分滴在崖壁上匯成流,貼著石崖流下來,在崖底積出一窪冰沁的淺池。另有小部分泉水則順著松樹的細根滴下來,正好落進淺池裏,擊打出叮咚之聲。對這些,蘭最熟悉不過了。

淺池裏的清泉溢向一側低矮些的地方,流了百餘米遠又積出一池水。那個池子是蘭的爺爺撮的,給自家的牛喝水用的。慢慢地,那裏也就成了過路的牛羊飲水的地方。榕每逢趕著羊路過時,都會牽著它們去那個池子喝上一兩口水。就這樣,那個水池邊總會積著些許牲畜的糞便,所以水草也就長得十分茁壯。

也不知是因為牲畜們被教管得通情達理了,還是剛流出的泉水太冰沁,那個高一些的淺池一年到頭都沒有牲畜去光顧一次,總是清澈無比,十分潔凈。事實上,過路的人渴了的話,還會從近處摘來粽竹葉,舀那泉水喝。甚至,只要在兩個池子之間的那個小水泊裡洗過手,再用手捧起泉水來喝也是可以的。崖泉在匯進淺池前可能偶爾還涵著細沙粒,但在池子裏澱過後,就不用擔心了。這個池子裏一年四季都是源源流動的活水。喝了這裏的泉水不但不會染病,還能清熱敗火。尤其在夏日裏趁著蔭涼處的松風飲上幾口,對辛苦的農人來說,不啻靈湯。此中滋味,只有頂過烈日的辛勞之人才能體會得到。只是這泉水太過於冰沁,不可貪多。

對於工來說,這處崖泉還有一樁神奇無比之處。那就是到了冬日裏,一起凍凌,這些流過石壁的泉水就會被寒風吹成一大面冰壁。而平日裏總是順著松樹細根滴下的泉水,更是結成了如同手臂到拇指般粗細長短不一的冰柱和冰錐,吊在枯萎的苔蘚下面。在這片山谷中,這樣壯觀的冰凌十分少見。不過,工更在意的是,用一段木棍敲下來幾根這樣的冰柱,看它們落到下面淺池的厚厚冰面上,碎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樣子。

雖然冰錐碎成細冰屑的聲音很好聽,但蘭還是很不喜歡工的這種做法。蘭說不過工,就拉榕來說他。榕卻也覺得這玩法有點意思,並不阻止工。不過,榕自己卻從不做這事。工還問他為什麼不做,榕只是說自己怕冷。

剛才,蘭在石崖下捧著葫蘆瓢接泉水時,不知為何又想起了去年秋天跟榕和工一起穿過密密松林的快樂時光。因此,蘭不經意間望了一眼遠處的油坊,這才發現油坊門口站著的那個人好像是工。蘭意識到工應該是在看著她這邊,於是她轉過臉來,專心接水。但蘭心裏想的其實還是松林裡的蘆薈。蘭聽爺爺說,蘆薈可以用來搓手。

蘭的爺爺和客人談得很合適,不知不覺大半天就過去了。客人被蘭的爺爺挽留下來過了一夜。蘭的爺爺讓榕給那些陌生人帶話,說了客人在蘭的家中留宿的事。

個把月之後,那些陌生人帶著他們採集的東西,翻過山崗離開了。榕和工偷偷地瞄過了,那些東西中有許多的乾花瓣、種子,有石頭和乾泥巴,還有已經死去的癩蛤蟆和毛毛蟲,甚至還有幾根大老鼠的尾巴。要不是工膽子大,湊近了去細看,兩個人差點都沒認出來那是老鼠尾巴。

轉眼一個夏天過去了,秋天就要到了,稻穀也快要收割了。就在這個時候,陌生人又來到了山谷裡。不過,這回換了另外一些人。但領頭的人,榕和工都還記得,正是到蘭家做過客的那個人。剛到山谷時,他們的樣子都很憔悴。老人們說,他們是翻過了密密麻麻的山崗,靠著柴刀和燒水壺走到這裏來的。他們中途還迷路了,所以這次走的路跟上次有些出入。

山谷裡的人們熱情地歡迎了遠道而來的客人,給他們做了許多好吃的,圍著篝火熱鬧到了大半夜才歇息下來。這不僅僅是因為大家知道這些陌生人善良可親,更因為他們這次給山谷裡的人們帶來了許多鐮刀。他們帶來的鐮刀比遠近幾個山谷裡唯一的打鐵鋪做出的鐮刀要鋒利許多許多。

這些人把鐮刀贈給山谷裡的人,分發給各家各戶共用。就這樣,在這些人的幫助下,山谷裡的收割工作比往年快了將近一半。農人們收好稻穀後,並沒有立即歡慶豐收,因為大家都答應了客人們的要求,要在山谷東邊的山腳下,伴著那棵在春夏間棲滿白鷺鷥的老樟樹,起幾間學堂。

客人們說他們是教師,有很多很多的東西,要教給山谷裡的孩子們。仗著秋日裏天氣晴朗順遂,幾間簡單的屋舍很快就蓋好了。農人們還給客人們送來了起居用具。就這樣,客人們住了下來。

在學堂前的空場上,在月光和星光之下,蘭的爺爺點燃了一堆篝火。伴著秕谷爆開來的脆響,大家圍著篝火跳起了古老的舞蹈。熱烈的氛圍將遠來的客人都感染了。蘭的爺爺和那位領頭的客人坐在一起聊著。而榕就坐在他們旁邊。

榕向蘭的爺爺問起眼前的舞蹈,因為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舞蹈。蘭的爺爺對這舞蹈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映著火光慢慢說起,這舞蹈已經流傳了幾千年。

坐在旁邊的客人,用一種難以述說的眼神,看向蘭的爺爺臉上映起的火光。而只有八九歲的榕,還說不清什麼是幾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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