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兒子自幼溫文儒雅，薛懷義卻是孔武有力。

完好無損的是李賢，斷腿的卻是薛懷義。

這心理上的巨大反差，讓聖人有些轉不過圈來。

看著鼾聲如雷的李賢，聖人的心裏變得有些複雜。

拋開其它不談，這個二兒子在聖人的四個親生兒子中，各方面都是最優秀的。

聖人很清楚，如果她沒有稱帝的野心，會很高興地將大唐的江山交到李賢的手裏，坐享母慈子孝。

可惜，她有這個野心。

那麼這個最出色的兒子，就是她登基路上的一個巨大障礙，必須除掉。

唉，你要是讓丘神績殺了，那該多好啊。

現在跑到我的面前，讓我究竟是殺你，還是不殺？

殺吧，你成功地讓我對你產生一絲不舍。

不殺，你又會是我的眼中釘攔路虎。

就在聖人在內心糾結殺不殺的時候，李賢做夢，說夢話了。

在夢中，李小賢見到了媽媽。

「媽，真的是您嗎？兒子想死您了！」

李小賢撲到了媽媽的懷裏，喜極而泣。

他在年少的時候，就失去了最疼愛他的媽媽，之後的人生，無時不刻都想念媽媽。

在夢中，感受著媽媽溫暖的懷抱，李小賢哭得傷心：「媽，你不在我身邊的日子，我想你，真的真的好想你啊！」

「媽，真的是您嗎？兒子想死您了！」

李賢突如其來的這句夢話，將沉思中的聖人嚇了一跳，接著她怒道：「別跟朕來這一套，滾起來。」

呵呵，想演戲打親情牌，這套把戲老娘早就玩膩了。

聖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如此。

沒辦法，將心比心，以己度人。

對聖人的喝罵，李賢沒有反應。

上官婉兒及時說道：「聖人，李明允在流淚。」

這點，聖人也看出來了，只是她已經先入為主，這是李賢在演戲，想要博取她的同情。

果然不愧是老娘生的種，演戲都這麼逼真。

呵呵，要是別人，就要被你給騙過了。

聖人本想一腳踢出中斷李賢的演戲，抬起腳轉念一想，閑著也是閑著，老娘就陪你玩一玩。

夢中，李小賢躺在媽媽的懷抱裡，享受著來自媽媽的溫柔，下意識地出聲：「世上只有媽媽好……」

（知道這是一個毒點，求跨過！）

李賢的兒歌，擊中了在場的所有人內心中的柔軟。

女官、太監、宮女，感同身受，懷想著兒時在娘親懷抱時的場景，對比現在，都紅了眼眶。

內衛統領德官，想到他幼時被父親從娘親懷裏拉走，送進宮裏挨一刀時的場景，回想母親溫暖的懷抱，偷偷地擦拭了一下濕潤的眼角。

這首從內心深處流露出來的真情實意，更是瞬間擊中上官婉兒的心扉。

幼年時，天降橫禍父祖被殺，母女被送去掖庭做奴僕，在這般艱苦的條件下，上官婉兒的母親沒有自暴自棄，她用更加認真的態度教導幼小的女兒讀書寫字。

這才有了上官婉兒的今天。

聖人的思緒一下也被這首歌謠帶回到了幼年。

母親是父親的續弦，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兄長，和兩個同母姐妹。

父親在世時，還好。

父親去世後，年幼的聖人就受到兩個兄長和堂兄們的排擠刁難，無奈之下，只能跟隨母親回到長安。

那段艱苦的歲月，是母親給了她溫暖。

如今，母親已經過世十幾年了。

聖人也想母親了。

德官暗中輕嘆一口氣，擅自主張地上去在李賢的身上按了幾下，回到聖人的身後，輕聲道：「聖人，李明允的確是在睡夢中。」

「給他披一塊毯子。」

聖人邁步，前往裏間寢臥。

「給我吧！」

上官婉兒接過宮女送來的毯子，輕輕地蓋在李賢的身上，看著那流淚的臉，心疼無比：「明允，你的苦，我感同身受，活下去，我不要你死。」

上官婉兒的明眸中，流露出一份情意。

夜，漸漸地深了。

李賢依舊在酣睡，只是不再流淚了。

上官婉兒坐在一邊，為聖人整理著從天下各處送來的奏章，根據輕重緩急分門別類。

時不時地看了看地上的李賢。

不知怎地，臉上突然露出了一份羞澀。

寢臥裡，聖人靠在床上。

很疲憊，可睡不著。

李賢的話，一句句不停地在她的腦海裡迴響。

也深深地刺激著她。

從來沒有人，這麼直白地當面說出這些話。

「難道長久的死亡危險，真能將這孩子給逼得完全變了一個人？」

慷慨激昂擲地有聲，為求活命瞬間服軟，睡夢之中淚流滿面，哭喊著媽媽。

這些都不是她印象中的李賢所會做的事。

「這樣的李賢，還殺不殺？」

「不殺，可能真如他所說，能為登基派上大用場。」

「殺了，不但能殺雞儆猴，還能將所有威脅，消滅在萌芽之中。」

李賢，畢竟是她十月懷胎生出來的親兒子。

虎毒不食子啊！

武則天伸手放在額頭上，在仔細地權衡利弊。

夜，非常的寂靜。

這時，負責統領內衛的德官從外面走來，先是憐憫地看了地上的李賢一眼，接著走到上官婉兒的面前，低語了幾句。

「什麼？」

上官婉兒大吃一驚，手一抖，一滴墨從毛筆上滴落，落在了奏摺上。

「消息千真萬確。」

得到德官的確定，上官婉兒心中充滿傷感，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李賢，起身走到寢臥門口，想了想，又轉身回來。

「德大伴，懇請內衛出手，護住李明允的血脈。」

「待詔放心，我已經吩咐下去了。」

聖人上了年紀，睡眠淺還少，加之徐敬業造反和李賢回神都給她造成的疲倦，使得上官婉兒沒有去驚動她。

聖人很準時地醒來。

在梳妝打扮的時候，上官婉兒輕聲說道：「啟奏聖人，丘神績殺了李明允的妻妾、長子李光順和次子李守禮，唯有三子李守義和幼女李香君被護衛救出下落不明。」

「什麼？」

聖人聞言，勃然大怒。

「這是內衛送來的消息，準確無誤。」

「丘神績在做什麼？」

「丘神績還在巴州。」

聖人狂怒：「丘神績這也是要造朕的反了，傳令千牛衛將軍李元芳，即刻去緝拿丘神績，朕要親自審訊，問問這狗賊究竟為何要反朕。」

聖人這是真的怒了，她對丘神績可是給予厚望和十分信任的。

「臣這就去傳旨。」

「讓李賢來見朕。」

上官婉兒走出寢臥，示意女官陳湘兒叫醒李賢，梳洗打扮換身衣服去見聖人，她則開始草擬聖旨。

丘神績殺了李賢的妻妾雙子，可也算是救了李賢的命。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這世上的事，誰能說得清楚呢？

看著還什麼都不知道，在女官的安排下前去洗漱的李賢，上官婉兒暗嘆道：明允，你這麼重情重義，希望你能經受得住這般巨大的打擊。

李賢一覺好睡，完全不知道睡著之後發生了什麼事，被叫醒後，見聖人要見他，立即抖索精神準備應戰。

在兩個小宮女的侍候下，李賢泡了個澡。

在兩雙小手的搓洗下，洗去了一層層的汙垢。

自然，不可避免地產生了生理上的衝動。

這個時候，只能強忍著，老老實實地裝個正人君子。

梳洗完畢，換上一身錦衣華服，來到了聖人老娘的寢臥，見她斜靠在軟塌上一隻手揉著太陽穴，就直接走過去。

李賢站在聖人的身後，伸手為她按摩起來。

李賢的這般舉動，驚住了邊上的宦官宮女，他們一下子不知所措，不知是阻攔還是不阻攔。

「爾等退下！」

「是！」

宦官宮女們長舒了一口氣，躬身退出寢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