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李靖城的問題，陳正沒有回答，他其實很想給出一個肯定的回答。

因為他想得和李靖城一樣。

想要打回來，想要讓高澤文明也如他們這樣倉皇逃竄，甚至直接將高澤文明亡族滅種。

但陳正沒有那個把握與底氣。

便也就不敢那樣去說。

如果是走人族，陳正還要那樣的自信，但對於高澤文明，他其實也是不知道的。

因為高澤文明給他的感覺，是深不可測。

高澤文明的實力，遠在走人族之上，今天這樣的陣容，恐怕走人族舉族之力也很難拚湊出來，但高澤文明就這樣拿出來了。

上一次來了一個四十二級強者，這一次直接來了一個五十級的強者，帶著八個三十級以上的高手，這種級別，可都是能夠進入彩虹橋的存在。

地球文明競賽者這邊寥寥無幾，甚至嚴格地來說，在自己的這個界域裏，陳正知道的就只有眼前的薛重山，他自己的真身戰力，其實遠遠沒有達到三十級以上的層次，這一點，陳正自己是非常清楚的。

而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們……究竟能否對抗高澤文明呢？

陳正在這一刻，忽然升起一種無力感。

紛爭之地，是文明之爭，在這裏，個體的力量可以說很大，但其實也很小，能成為一方界域的擂主，必定是當前界域之中最強大的生命，可這不是一對一的擂台，最強大生命是有前提的，要麼它自己有碾壓萬類的戰力，要麼就是它的背後同樣站著足夠強大的文明。

否則，你單體的戰力再強又如何？只要差距沒有大到一個文明整體，人家就可以將你拖下「神壇」！

而在文明之爭中，就算你想要獨善其身，不參加文明之戰，隻保存自己也是不現實的。

人家剿滅了你的文明，難道還會留著你嗎？哪個文明會不做到除惡務盡？

而陳正可以保證自己的戰力，但其他地球文明競賽者的戰力卻難以保證。

地球文明競賽者的整體實力，

便在高澤文明之下，這要怎麼才能夠打回去呢？

陳正沉默，李靖城也不再問下去，其實李靖城問出這個問題就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沒必要的問題，陳正能想到的，其實李靖城也能夠想到，因此便只剩一片沉默。

倒是薛重山道：「怎麼不能？一定能，運籌帷幄，我們先知那小子最擅長了，今天就是一個開始，咱們獅子搏大象，必定能把這該死的高澤文明幹掉！」

薛重山這番話倒是給眾人注入了不少信心。

以小博大，也有以小博大的辦法。

而就在這時候，他們所在的這支逃亡隊伍，也終於是駛入了遠峰山脈。

在他們的身後，天光正一點點發亮，無數走人族的戰機在空中交錯，林地之間不時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外面的絞殺還沒有結束，仍有不少地球文明競賽者沒能成功撤退到安全地帶。

但這時候，誰也已經顧不上誰了。

逃進遠峰山脈之中，能進來幾個就是幾個！

不過，在進入遠峰山脈之後，陳正所在的逃亡車隊便立刻便是在隱蔽之地停了下來，紛紛下車。

不僅是他們，其他的逃亡撤離隊伍也是在這一刻紛紛頓住腳步，跳下了自己的車輛，手持武器，對準遠峰山脈之外。

而走人族的空軍仍不肯罷休，從遠峰山脈的天空之中高速掠過，不過，遠峰山脈地形複雜，茂林密佈，及時天光大亮，它們從躲藏其中的地球文明競賽者的頭頂掠過，也一無所獲。

而高澤文明的強者更是止步於遠峰山脈之前。

拓立身在遠峰山脈的邊緣高空之中，默默凝視前方，它觸目所及，皆是茂盛的森林世界。

在它背後，世界正沐浴清晨的光芒。

拓知道，不能再追下去了。

這時候，四隻手也從後方升起，它的等級要比拓低一些，傷勢恢復得緩慢，現在才能重新現身，道：「不能再追了，大人——這群地球文明競賽者，他們比我們想像的還要頑強。我們已經足夠重視他們了。」

拓也是緩緩點頭，道：「真追進去了，很可能我們將遭到他們的埋伏，攻守之勢將逆轉，他們將處在進可攻退可守的狀態——走人族的城邦也已被摧毀，硬追下去，我們將失去我們所擁有的實力優勢，還未必能夠吃掉這些地球文明競賽者，得不償失——這一次，地球文明競賽者確實讓我大吃一驚。」

四隻手恨聲道：「該死，都是這些走人族，它們辦事不利，讓這些地球文明生命成長了起來，在這個關鍵時刻，還要我們分兵來出手！」

「走人族也付出了代價不是嗎？」拓冷笑一聲，它扭頭看向自己的身後，在那個方向上，洛恩斯乘坐的走人族空天戰艦，正向這邊駛來。

四隻手道：「大人，你難道沒有看出來走人族它們的算盤嗎？它們就是想要干擾文明。」

「我當然看得出來。」拓道，「但地球文明的威脅是真的，這些異族，留著它們不過就是為了充我們這一界域的人口，它們與我們本就不可能是一條心，只是我們現在在關鍵階段，沒有辦法肅清它們而已。」

四隻手寒聲道；「反正它們辦事不利，現在這些地球人都已經逃走了，我們要不要乾脆把這些走人族都……」

「為什麼要那麼做？」拓收回目光，冷冷看向四隻手，道：「現在殺光這些走人族存在，這對我們來說有什麼好處嗎？」

「那您的意思是……」四隻手被拓語氣之中的寒意嚇了一跳，有些畏怯。

在自己的種族之中，拓的地位是遠高於它的。

拓道：「就算走人族之前打著自己的算盤，但現在，局面已經發生變化了——它們只能為我們所用了。

「這些愚蠢的走人族，我們放任它們生長這麼多年也不過如此，我們的對手不是它們，你明白嗎？

「這些地球文明競賽者，才是我們的目標。

「他們成長的速度太快了。

「這一次幹掉走人族，又從我們手底下脫逃，他們恐怕很快就要有下一輪的大動作，要是我們能夠阻斷他們、剷除他們，那麼，一切都要說，但要是不能，我們的大計很可能就要有危險了。」

拓這番話說得很是嚴重，四隻手聽得心中凜然，道：「拓大人，在些地球文明競賽者就算厲害，也不可能動搖我們的根基吧？」

拓搖了搖頭，道：「光憑他們現在展現出來的力量當然不夠，就算是他們今天沒有展現出來的、在深水之下的力量其實也不夠，但……這個界域，可不僅僅只有地球文明一家。

「他們今天將走人族得罪死了，卻也彰顯了自己的能力。

「他們必將得到更多文明的擁護與支持，甚至……是其他三大族的力量！」

四隻手倒抽一口涼氣，終於變了顏色。

高空中，拓冷冷凝視遠方的山脈，道：「今天沒能剷除他們，我們也要從長計議了，不過，保持壓製，不能給他們喘息之機！」

……

與此同時，遠峰山脈之中，地球文明競賽者則在悄悄後退。

因為在遠峰山脈之外，走人族艦隊群、高澤文明生命也都開始了後撤。

它們不再追擊，地球文明競賽者也就沒有了殊死一搏的必要。

搏殺對誰都沒有好處。

高澤文明不想全部折戟於此，地球文明競賽者也是如此。

李靖城下令後撤。

他沒有擔心高澤文明或者走人族虛晃一槍。

遠峰山脈內部地形複雜，就連曾經自稱是遠峰山脈霸主的貝克人都沒有辦法窮盡這個地方的每個角落，更何況是這些外來生命。

它們雖然強大，但也沒有強大到可以無視環境、空間和其他物理條件的地步。

因此，李靖城清楚，它們放棄了就是放棄了，不可能再來了。

陳正也跟著向後。

夔牛還是昏睡不醒，已被李靖城安排率先撤走了。

林地裡行動的地球文明競賽者零零散散，數量並不多，早沒了之前矮山下匯聚駐紮時候的樣子。

薛重山也跟在眾人身後。

天光越來越明亮。

漫長的黑夜徹底結束，新的一天重新降臨，可這個世界，在昨夜之中已經發生了太多變化。

地球文明競賽者們都有些沉默。

哪怕外面走人族和高澤文明退去了，遠峰山脈之外的曠野之中仍有不少灼痕和爆炸的殘骸。

地球文明競賽者的屍體橫七豎八的被丟在那裏，無人收屍。

甚至是還活著的地球文明競賽者們，也無法去為自己的同胞收屍了。

「它們退走了。」兔子站在陳正的後背上眺望身後，道，「今天這一戰，它們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究竟是誰贏了呢？」

兔子難得不再歡脫話癆，說這番話的時候兔子臉上神情凝重，像是在思考要命的哲學問題。

她雖非人類，也不是陳正這種人變成妖魔的傢夥，但卻是和人類相處最久的，她的武術甚至就來自於很久之前跟隨的人類主人，因此她對人類也是有特殊的感情的，尤其是最近，她和這些人類混在一起，也認識了很多人，可她知道，昨夜過後，很多人她都再也見不到了。

那些人類們曾經懷揣的夢想和希望，都伴隨著死亡而消逝了，他們所期待的回家與團員，也隨之煙消雲散，他們來到這裏，便永遠留在了這裏，再也回不去了。

這個問題讓陳正也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良久，陳正才低聲道：「誰知道呢？也許，戰爭裡，就根本沒有贏家，只是誰能硬撐到最後而已。」

兔子微微一怔，陷入沉默。

戰爭，哪裏有什麼輸贏？尤其是這種文明之戰，只有生與死這兩個極端罷了，誰最終活下來了，大概誰就是那個勝利者吧。

地球文明競賽者深入遠峰山脈。

時隔數月，曾經危險的遠峰山脈也成為了眾多地球文明競賽者熟悉的地方，他們在林間穿行，隱蔽，匯合，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也沒有出現哪個倒霉的被毒蟲咬死的情況。

他們的匯合點不再蛇首山，一來是他們撤退進入遠峰山脈的位置距離蛇首山太遠，二來走人族空軍很可能將鎖定蛇首山，現在直接返回蛇首山無疑不是明智之舉。

因此，他們回到了最早的營地位置，所有人都聚集了起來。

陳正在這裏見到了還剩下的地球文明競賽者們。

昨天夜裏，開會之前，陳正記得他在矮山之上俯瞰，腳下的森林裏全是影影綽綽的人影，都是地球人，足足有上千人。

但現在……

加上傷員，站著的，躺著的，一共也就幾百人而已每個人都面如土色，臉上說不清楚是惶恐還是憤怒的神情。

沒有多少人說話，除了傷員隱隱的哀嚎和醫護人員的拚命救助發出聲音之外，大多數人都很沉默，或坐或躺，靠在一側休息，另外一些人則默不作聲地檢查他們手中還有的車輛與武器裝備。

李靖城則在清點人數，他從每個人面前走過，最終來到陳正的身邊，道：「我們還剩三百七十九個人。」

這漢子的身軀有些搖晃，不知道是疲憊還是其他原因，微微一頓，才輕聲道：「昨天夜裏，我們還有一千五百多人，這一戰，我們至少損失了一千一百多人。此前從走人族繳獲來的武器裝備，除了我們提前藏在蘑孤峽谷的之外，大部分都折了。

「尊上，我們損失慘重。」

陳正微微吸了口氣，沒有第一時間回應李靖城。

這個數字讓他心中一顫。

一戰戰死一千多人，這是他們遠峰山脈這一支地球文明競賽者到現在為止付出的最慘重的損失了。

和貝克人大戰最艱難的時候，也不曾死過這麼多人。

而今夜，高澤文明第一次正式對他們出手就……

兔子看了看李靖城，又看了看陳正，忍不住道：「這些高澤文明的混蛋！」

李靖城也沒有避諱薛重山，薛重山聽著這個數字，默默踏前一步，拍了拍李靖城的肩膀，又看向陳正：「節哀順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