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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國後我嫁給了泥腿子》第151章 第 151 章
平山寨的少當家之爭在歷時三年後,終於塵埃落定。

寨子裏一半歡喜一半憂。

贏家和飛升的雞犬在飲酒作樂,輸家則在自家地盤裏大發雷霆,霍霍池魚。

這一夜,註定風起雲湧。

最先掀起風浪的中心,此刻卻連空氣都要凝滯了。

小猢跪在院子中央,面對緊閉的寨主臥房,斜鋪在地上的影子一動不動。

走廊裡空無一人,先前還那麼熱鬧的地方,在抉出少當家之後,人氣迅速消散,此刻好像比一開始還要寂靜了。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月亮都開始黯淡,天邊微微開始發白,臥房的門終於從裡打開了。

一個十一二歲的機靈小廝從裡快步走出,對跪在地上的小猢說:「三少爺,寨主喚你進去。」

小猢跪了太久,起身的時候踉蹌了一下,少年想幫忙攙扶,被她以手擋開。

她一瘸一瘸地走進了臥房。

少年在她身後跟了幾步,停在臥房門外,為密談關好門房。

房內,小猢再一次跪了下去。

只不過這次跪的不是房門,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兩鬢斑白,病容明顯的寨主半躺在床上,冷淡地看著面前的小猢。

「為什麼不走?」

「我不服氣。」

「為什麼不服氣?」

「人是我找到的,也是我引回平山寨山腳下的,若不是大哥二哥搶走了本屬於我的人馬,在官驛裡拿下他們的也是我。」小猢說,「坐上少當家之位的,本該是我。」

寨主面無波瀾道:「世上沒什麼東西本該就是你的。」

漫長的沉寂後,小猢啞聲開口:

「爹爹說得對,沒有什麼東西本該就是我的。有的東西……不管我如何努力,都不會是我的。」

「為了得到爹爹的青眼,無論數九寒冬還是烈日炎炎,即便天上暴雨瓢潑——我也沒有一日疏於練武。每次外出歷練,我從不落後,髒的活累的活,只要是對山寨有利的,我什麼都願意乾。」

「即便如此,爹爹也從來沒有誇獎過我……哪怕一次。」

「兩個哥哥無論做什麼都能討爹爹歡心,為什麼不管我做什麼,爹爹從來都不願多看我一眼?有的時候連我自己都懷疑,是不是和他們說的一樣,我是我娘和別的男人生的野種,所以爹才——」

「你娘從未對不起我。」寨主冷淡而疏離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

小猢趁勢追問:「那爹為什麼不喜歡我?」

寨主陷入沉默,小猢看了他半晌,繼續說道:「這麼多年了,我還是不明白——爹是不喜歡我,還是不喜歡我娘?如果爹喜歡我,怎麼會對我不聞不問這麼多年,如果爹喜歡我娘,又怎麼會讓她鬱鬱而終,如果爹不喜歡我,一個沒有母親庇護的幼童,怎麼會在土匪窩裏平安長到如今?如果爹不喜歡我娘,當初又為何要大費周章地把她從定海寨裡娶走?」

「你的問題太多了——」寨主沉下臉。

小猢說:「因為爹從來不回答我的問題,所以我的問題才會越積越多。」

寨主神色冷漠,緩緩道,「你回去收拾收拾行李,再去帳房支一筆錢,過兩日便離開山寨吧。」

「爹要趕我走?!」小猢面色大變。

「如今少當家已經選出來了,即便沒了大虎,日後上位的也是二虎,無論如何,都不會是你。你還不走,是留著等被清算嗎?」

「爹要是真心為我著想,就該選我做少當家!大哥二哥沒有能力,遲早會把山寨帶進死路!」

「我就是真心為你著想,才要你儘早離開這裏!」寨主忽然動怒,怒視向小猢,「大虎二虎沒有能力,至少是真正的男子——難道你已經忘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嗎?!」

小猢一愣,寨主的話像一根銀針,戳破了她所有的氣勢。

心虛的寒氣從漏洞裏鑽了進去。

她口舌粘黏,啞聲道:「……爹在說什麼?」

「你以為沒有我的遮掩,你能在山寨裡隱瞞這麼多年嗎?」寨主怒聲道,「你和你娘一樣,都以為憑自己的能力就能活得像男人一樣——天真至極!」

小猢驚呆了,怔怔道:「你……爹一直都知道?」

「一個女子,不想著苦練德容綉工,卻偏偏想要和男子一較高低!你還想要我誇獎你嗎?!」

寨主說得急了,一時岔氣猛咳起來,那張蒼白的臉上浮出一抹不正常的血色。

「你和你娘,簡直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爹……」小猢啞口無言。

寨主喘了幾口氣,說:「你還記得你十三歲那年,我送你的護心盾嗎?」

「記得……」

「盾裡藏著兩張萬兩銀票,你拿上它……趕緊走吧,不要再回來了。」寨主說話的時候,聲音裡嘶嘶的氣音,每說一句話,好像都用上了渾身的力氣,「我……我熬不過今年了,趁我走之前,你……有多遠走多遠,去結婚……生子……不要再當土匪了……」

「爹!」小猢含著眼淚叫道。

「滾!」寨主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打斷了小猢的聲音。他對小猢怒目而視道,「不要再回來了!」

「除了山寨,我還能去哪裏?」

小猢一臉哀求,可是寨主看也不看她。

「菜頭!」寨主一聲大叫,先前那個少年立馬跑進了屋。

「寨主!」

「送她出去,我累了!」寨主不耐煩道。

少年聞言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小猢,一臉抱歉道:「三少爺,請吧——」

小猢一動不動,然而寨主再也沒有看她一眼。

她不得不起身離開。

房門在她面前無情地關上了,寨主留給她的最後一眼,是恢復了冷漠的側臉。

十五年裏,他都是用這張冷漠的臉一如既往地面對她。

現在她明白了,無論她如何努力,爹都不會將山寨交給她的原因。

他早就知道她是女兒身,可為什麼,他始終都沒有拆穿她?

小猢獃獃站在門外,好似忘了怎麼抬腳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門裏傳來一聲低低的嘆息。

「她從未對不起我……只是不愛我罷了。」

他的聲音太過低弱飄渺,以至於消失之後,讓人疑心那只是一次幻聽。

當晚,寨主就陷入深沉的昏迷,山下捉來的幾個大夫戰戰兢兢地說他挺不過三日了。

少當家選出的喜事還沒來得及慶賀,平山寨就即將面臨著一場白事到來。

大虎剛當了一晚少當家就即將成為大當家,即便再三遮掩,也藏不住眼底那抹得意。

為了展現上位者的寬容,安撫底下那些站錯隊的人,他甚至提前行使了寨主的權力,釋放了一批定海寨的俘虜,這些缺胳膊斷腿的人或許會回到定海寨,可那已經威脅不到他們了。

二虎怎麼也想到,還沒等他暗中運作,力挽狂瀾,能做主立嫡的老爹就快不行了,他要麼就夾起尾巴,永遠低大虎一頭,要麼就只能像當年的定海寨老寨主一樣,自立門戶,或是乾脆造他哥的反。

即便他不想反——大虎上位以後,容得下他在身邊活動嗎?

所有人都清楚,寨主去世之後,平山寨定會分崩離析。

暗流在寨中湧動,互相視為眼中釘的大虎和二虎在明面上卻是一片兄友弟恭,小猢冷眼看著兩個哥哥在父親的病床前哭成一團。

寨主病了許久,山中白事所需一應俱全,只等人一走,靈堂立即就能搭起。

為了獨佔純孝的好名聲,寨主昏迷後的第二夜,大虎就將他們趕出了寨主身邊。

二虎等不及走出主院的走廊就開始罵罵咧咧,小猢裝聽不見,走了另一條路。

寨裡即將更迭頭領,人心正是不穩的時候,四處的守備都比平常更為鬆懈,小猢爬牆上了屋頂,悄無聲息地到了軟禁三人的南院。

一顆打在背部傷口的石頭讓她偏離目的地,在還未抵達沈珠曦院子上的時候就先摔了下來。

小猢在半空翻身,以手臂先行落地,好歹護住了屢次加重的後背傷勢。

「半夜三更的,又來放煙火?」一道冷冷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小猢剛一抬頭,削尖了的木棍就抵上了她的喉嚨。

隔壁院子裏傳來了推門而出的聲音,接著是沈珠曦略微緊張的疑問。

「雀兒,剛剛是什麼聲音?」

小猢剛要開口,木棍的尖頭一端就陷入了她的皮肉,李鵲用無聲的動作暗示她:不想血濺三尺,就安靜一些。

「嫂子,沒事。有隻猴子爬我屋頂,被我用彈弓打下來了。」李鵲面色冰冷,說出的聲音卻如春風拂面。

小猢露出諷刺的笑。

「猴子?」沈珠曦在隔壁院子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裏還會有猴子嗎?」

李鵲看著小猢,冷笑道:「這裏在山上,猴子不僅有,還蠻橫得很,罵人打人偷東西,什麼都會。嫂子在屋裏也要多加小心,免得遭了猴子的道。」

小猢用口型慢慢道:「爬的不是你屋頂。」

李鵲同樣用口型回答:「那你怎麼在我的屋頂上落下來?」

小猢抬腳往他要害撞去,李鵲早有防備,兩人見招拆招又一次搏鬥起來。

兩個傷員,誰也奈何不了誰,除了不斷傳出砰砰的聲音外,局勢沒有絲毫改變。

「雀兒,你在那邊究竟在做什麼?」沈珠曦擔憂的聲音停在牆邊,李鵲都能想像出她一臉擔心望著遠高於她腦袋的院牆,束手無策的樣子。

「嫂子,我沒事——」

「怎麼回事?怎麼還聊上了?」院門砰砰響了起來,守門的小嘍囉威懾性地拍打著大門,呵斥道,「都回屋裏去!」

趁李鵲一時鬆懈,小猢在地上一滾,終於重獲自由。

「寨主撐不過三日。」

趕在李鵲再次動手前,小猢一口氣說道:

「明日我會想辦法送你們離開山寨。」

不等李鵲開口,小猢一腳蹬上院子裏的歪脖子樹,身手利落地攀過院牆,——真就宛如一隻手腳靈活的猢猻。

砰的一聲,她落到了院牆外。

「誰在那裏?!」守門的小嘍囉道。

小猢揚聲道:「是你家三爺來巡視了——好好看著這三人,跑了拿你問罪!」

「是……是……小的一定看好他們。」小嘍囉賠笑道。

腳步聲漸漸遠去,院子外又一次安靜了下來。

李鵲剛要進屋,一聲用氣音喊出的「雀兒」讓他停下腳步。

他回過頭,看見沈珠曦以半吊的姿勢掛在牆上,努力地朝他招著手。

「……嫂子,你這是幹什麼?」李鵲壓低聲音,快步走到院牆下,「你怎麼爬上來的?」

「我……我踩著牆上來的——我支撐不了太久——」沈珠曦的下巴擱在牆上,臉在身體重量的拉扯下被擠成了圓臉,配合著那雙圓圓的杏眼,彷彿一下子小了好幾歲。

「你剛剛在和誰說話?」沈珠曦艱難地嘟噥道,「我都聽見了……什麼猴子,是小猢來過了嗎?」

李鵲把先前小猢說的話,重複了一遍。當然——省去了他們再次動手的小插曲。

沈珠曦通過偷聽院外小嘍囉的談話,已經知道山寨選出少當家的事情。

聽聞小猢要放他們離開山寨,她神色複雜。

「……你相信她嗎?」沈珠曦看著他。

「上一次嫂子聽了我的,這一次,換我來聽嫂子的。」李鵲仰頭看著她,揚唇露出一個微笑,「嫂子這次還要信她嗎?」

沈珠曦猶豫許久。

人的第六感是毫無緣由的,有的時候,她根本不知道心中的直覺來自何方,有時是合理的,有時,卻又是放在世人眼中十分怪異的,就好比——世間許多女子都艷羨她能作為傅玄邈的未婚妻和他並肩,可她每每站在他身邊,感受到的都只有寒意。

她沒有逃離的理由,可她身體裡的每根神經都在叫囂,要她遠離這個男人。

至今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第六感是對是錯。

可也是同樣的第六感,在她逃出宮後,告訴她李鶩值得依靠,她應該相信李鶩的話。

半晌後,沈珠曦猶豫的神色終於安定下來。

她開口道:「我信她!」

「好,」李鵲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信她一回。」

……

月明星疏。

山頂的夜風吹過茂密的山林,風聲如濤聲層出不絕。

平山寨山腳下的一棵大樹上,李鶩一腳懸空,一腳蹬著,弔兒郎當地坐在樹榦分叉處。

在他背後的樹榦上,有著四根長短粗細不一的豎紋。

李鶩定定地眺望山頂上隱隱約約閃著光亮的瞭望塔尖,啐地一聲吐出叼著的野草。

「他娘的——」

「敢扣老子的人,就別怪我鴨某上門來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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