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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國後我嫁給了泥腿子》第 27 章
一轉眼,時間就來到了四月初五。

沈珠曦在幾個婦人的幫助下,懵懵懂懂地穿上了金銀樓的大紅嫁衣,坐在鋪著紅緞被的新床上,任由她們給她蓋上了蓋頭。

嫁衣上身,恐懼也跟著上身。

儘管她反覆安慰自己,這只是權宜之計,並非真的成親,她的心情依然愈發慌亂不安。

獨處加大了她的恐懼,臥室外的歡聲笑語顯得那麼遙遠,李鶩響亮的嗓門也變得陌生起來。

如果李鶩騙了她呢?就像父皇騙了母妃一樣。

如果李鶩只是想騙她成親,所以對她花言巧語,百依百順,那麼是否筵席一散,他就會露出真面目?

如果他要對她不軌,她又有什麼反抗手段?

母妃的悲劇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母妃的結局向她展示了婚姻對自己是多麼可怕的事,如果可能,沈珠曦寧願出家去做姑子,也不想成為誰的妻。

她越想越怕,忍不住把手伸向枕頭下,摸出一把生鏽的剪刀藏在寬大的袖子裡,方才感覺好受一點。

沈珠曦往竹簾外看了一眼,人影晃動,笑聲不斷,她既希望這無聲的折磨早一些結束,又希望這筵席能長久下去。

小院裡擺滿酒席,連籬笆外的空地也沒放過。

李鵾抱著桂花樹已經呼呼大睡,李鵲一張通紅的臉像是剛在火邊烤過。

李鶩在一張張酒桌上穿梭,酒已不知喝了多少,他的雙頰染著酡紅,衣襟微敞著散熱,連青色遊鳳也醉倒了,他的雙眼卻比平常更神采奕奕。

在賓客的慫恿起鬨聲中,李鶩走向婚房。

他的新娘,安靜坐在新床上等他。

李鶩的臉頰,比他年少無知時一氣喝了六壇烈酒還紅。

「祝大哥和嫂子百年好合,早生貴子!」李鵲搶過喜婆手裡的一碗桂圓,一把把灑了起來。

圓溜溜的桂圓和扁扁的百合乾接二連三落下,李鶩伸手擋在沈珠曦頭上,任桂圓接連砸在自己頭上,仍然笑得合不攏嘴。

「快揭新娘子的蓋頭啊!」有人起鬨道。

李鶩接過旁人遞來的一把玉如意,小心翼翼勾在蓋頭上,頓了頓,慢慢地挑起了蓋頭。

鮮艷奪目的蓋頭下,是一張哭花了的臉。

臥室倏然一靜,李鶩身後的說笑聲不約而同地停了,空氣凝滯下來。

寂靜持續了很久,也可能只是短短一瞬。

李鶩臉上的笑消失了。

「蓋頭都挑了,你們還看什麼?看老子入洞房?」

李鶩一發話,呆愣的眾人如夢初醒,紛紛順著台階而下:

「就是就是,剩下的就留給小夫妻了,咱們出去繼續喝酒!」

「老朱你別溜!看我今天不喝倒你!」

賓客一鬨而散,非常默契地去了籬笆外的酒桌繼續拚酒。

素來話多的李鵲這次卻一言不發,默默地關上了堂屋門。屋子裡,現在只剩下沉珠曦和李鶩二人。

沈珠曦知道自己的表現讓李鶩出了大醜,她既惱怒自己在關鍵時刻掉眼淚,又害怕李鶩酒氣上頭,說不定會動手打她。

然而,李鶩只是轉身離開了臥室,走出了堂屋。

沈珠曦也不知道自己是慶幸還是失望。

她太害怕成親這件事了,只要想到就四肢僵硬,呼吸困難,她沒法在挑起蓋頭的那一刻忍住眼淚,控制住雙腿,不奪門而逃已是她最大的努力。

可是除了她自己,誰能理解她心中痛苦?

李鶩一定不會理她了,是她的錯,讓他在所有人面前丟了面子,旁人見了,說不得會想些什麼強搶民女的戲碼。可是李鶩從來都沒強迫過她。

是啊,李鶩沒有逼她做過自己不想做的事。

可是她太害怕了,真的太害怕了。一想到父皇和母妃的前車之鑒,她就害怕成親,害怕男人。她當初,到底是為什麼答應嫁給李鶩的呀?

她寧願絞了頭髮去做姑子!現在還來得及嗎?

沈珠曦覺得自己搞砸了一切,忍不住捂著臉哭了起來。

堂屋的開關門聲又一次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腳步聲走了回來。沈珠曦沒有抬頭,聽見腳步聲停在了面前,她想開口道歉,可是張開口,發出的卻只有泣聲。

李鶩的嘆息在頭頂響起。

接著,一隻溫熱的大手把她的臉從沾滿淚水的手掌中拉了起來。

李鶩蹲在床前,無奈地看著她。手中拿著一張打濕的乾淨巾子,一下一下,笨拙卻溫柔地擦著她臉上的淚水和花掉的妝容。

「大喜的日子,你哭什麼哭?」李鶩說。

沈珠曦回答不了他的問題,只是哭,一邊哭一邊躲著他的擦拭。

她心中有愧,不能接受李鶩的好意。

李鶩一把按住她的後腦杓,讓她無處可躲,只能被動地接受手巾在臉上擦來擦去。

「……你不生我的氣嗎?」沈珠曦好不容易才從抽泣的嗓子裡擠出這句話。

李鶩擦著她亂糟糟的臉,忙裡偷閒地白了她一眼。

「老子氣死了。」

「那你怎麼不罵我?」沈珠曦啜泣道:「你不打我嗎?」

「除了床上,我不打女人。」李鶩說。

「……可是,現在這就是床上啊?」

「你真是個呆瓜。」李鶩忽然伸手,飛快地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打了,打了——你滿意了吧?」

沈珠曦茫然地坐在床上,吸了吸鼻子。

這也叫打嗎?他的拇指和食指不過在她額頭輕輕彈了一下,還沒她母妃打得重呢。

「你真的不生氣嗎?」沈珠曦又問。

「我生氣又怎麼樣?你怎麼賠償我?」李鶩睨她一眼。

沈珠曦沉默了一會,悶聲道:「等我找到阿兄了,我讓他給你很多錢。」

「老子又不缺錢。」

「那你缺什麼?」

「以前缺個女人,」李鶩說:「現在不缺了。」

「可是我搞砸了……」沈珠曦的眼淚又含上了。「我讓你丟臉了。」

李鶩眉頭一擰:「少給自己臉上貼金,你不就掉了幾滴眼淚嗎,老子的面子是這麼好丟的?」

「你真的不生氣嗎?」沈珠曦哽咽道。

「你怎麼老嘰嘰呱呱同一句話?」李鶩說:「你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沈珠曦搖了搖頭,剛哭過一場,她現在一點食慾也沒有。

「你喝醉了嗎?喝不喝醒酒湯?」沈珠曦問。

「你會做?」

「……不會。」

「那你問個屁。」

沈珠曦抿住嘴,眼眶再次泛紅。李鶩一臉頭疼的表情,拿著手巾就往她眼睛上按:「我的祖宗,我的剋星,你別哭了——」

手巾在她臉上亂按,幾次堵住她的鼻息,沈珠曦含含糊糊道:「……誰讓你放屁。」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去不去?」

「什麼地方?」

……

沈珠曦沒想過,這輩子能有兩次穿上嫁衣的機會。

也沒想到,洞房之夜,她會穿著嫁衣,和她的丈夫夜逃。

李鶩扶著她的手臂,幫她翻出後院的籬笆,兩人在夜色中漸行漸遠,前院的賓客一無所知。

李鶩帶她去的,是一處年久失修的破屋。

破屋只有沈珠曦如今所住的寢室大小,泥牆已經倒了大半,地面掉著碎瓦和腐朽風乾的蘆草,冷風從大開的屋頂裡呼呼灌了進去——這是一間連乞丐都不屑光顧的破屋。

李鶩帶著她繼續往前走,在破屋前半裡遠的地方,一片東歪西倒的木圍欄映入她的眼簾。這些木圍欄大多腐朽不堪,或折斷了一半,或被掩埋在厚厚的塵土中。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佇立在圍欄邊,為這片被遺棄的天地遮風擋雨。

廢棄之地景象荒涼,沈珠曦突生歲月無情的感慨。她還沒來得及說話,李鶩已經攀上了圍欄邊的大樹,他踩著大樹粗糲寬闊的樹榦,兩下就登上了樹榦分岔的地方。

他往一旁挪了挪,低頭朝沈珠曦伸出手。

「上來。」

「我怎麼上來?」

沈珠曦目瞪口呆。

「像我一樣,爬上來。」李鶩說:「我接著你。」

「我不行!」沈珠曦慌得連連搖頭。

李鶩伸出的手,一直沒有收回去。

「你不試試,怎麼知道自己行不行?」他說。

她不用試,也知道不行啊!

哪個閨秀,能穿著繁雜的嫁衣爬樹?

可是李鶩一直看著她,眼神平靜而又耐心,伸出的手也一直沒有收回。

他耐心地等著她。

沈珠曦已經忘了被人期待的滋味,她沒有想過,有生之年,會被一個泥腿子期待。

而她,竟然想回應他的期待。

沈珠曦藏在大紅寬袖裡的手動了動,她看著半空中的那隻手,無論她怎麼看,那隻手都沒有收回去的意思。

她心中的猶豫,隨著半空中那隻大手而逐漸淡去。

她伸出手。

李鶩嘴角一勾,原本穩穩停在半空的手忽然動作。

他握住了沈珠曦的手,另一隻手握著她的手臂,把她整個人往上一拉,沈珠曦尖叫一聲,雙腳下意識往樹榦上踩去。

她踩到了樹榦,再在李鶩的幫助下,手忙腳亂地站到了樹榦分岔的地方。

李鶩讓她扶好樹榦,他每往樹上攀爬一步,就回頭幫助沈珠曦攀爬一步。

李鶩的喜服一直在她眼前晃蕩,他從沒讓她落得太遠,就像兩人並排而行時,她永遠跟得上他的腳步。

終於,兩人都爬上了樹頂。

沈珠曦坐在粗壯的樹枝根部,後背已被毛毛汗浸濕,一陣清爽的夜風襲來,她在爬樹過程中落下的幾縷髮絲在眼前飛舞,沈珠曦看著變了樣的天和地,胸口裡激蕩的動容讓她一話不發。

李鶩也沒說話,兩人靜靜看著廣闊的夜色。

「這裡是我長大的地方。」許久後,他說。

「在那間屋子裡?」沈珠曦轉頭看向身邊的人。

「在這棵樹下。」李鶩說:「在這個鴨欄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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