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敲定，魏嵐如有神助，速度提快不少。

她將布料攤開撫平，彎著腰，一手扶著尺子，另一隻手握著鉛筆順著尺子劃出線條。

藏藍色的布上鉛筆痕跡並不明顯，仔細看也能看清。

為了避免裁剪完剩下的布料過於細碎，導致無法再次利用，魏嵐操作很小心，尺子是貼著布料邊際線比對的。

裁剪輪廓描完，魏嵐坐回椅子，手裏剪刀順著淺淺鉛筆印子慢慢裁剪。

房間裡很安靜，兩人幾乎並排坐著，誰也沒說話，都各自忙著手裏的活兒。

平時聽魏嵐嘰嘰喳喳慣了，突然安靜下來，顧朝有點不適應。

手裏鋼筆唰唰在紙上寫下第三十二遍「魏嵐」，顧朝再也忍不住，側頭看向身邊。

此時魏嵐就坐在他身邊，低垂著腦袋安安靜靜的忙碌著，額角兩縷髮絲軟軟垂下，襯得一張巴掌大的瓜子臉愈發白凈細膩，唇瓣愈發殷紅嬌嫩。

美麗嫻靜跟畫裡的人一樣。

她在為他做衣裳。

這樣的畫面，曾經顧朝連想都不敢想，可偏偏就是發生了。

這些都是事實，她不光為他做飯，還為他織毛衣、做衣服，還會親昵的親他，抱他，和要他抱……

那種由不可能變成可能的滿足感，在一瞬間充滿顧朝整個胸腔。

顧朝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著波光，嘴角忍不住勾起。

魏嵐卻突然皺緊眉頭，不耐煩的用手背蹭著額角散下來的發，似乎是覺得癢癢了。

魏嵐蹭了兩三下，仍沒能把那縷頭髮蹭開，顧朝摩擦了一下食指和拇指，伸手幫了她一把，把那縷髮絲別到她耳後。

魏嵐抬頭看想顧朝，黝黑眸子清澄乖巧，笑容甜得膩人，「謝謝朝哥！」

隨後，繼續低頭和手裏那幾尺布做鬥爭。

顧朝失笑搖搖頭，收回視線，繼續一筆一劃寫著魏嵐的名字。

傍晚魏嵐手裏衣服收尾的工作，薑麗華捧著毛衣哭喪著臉過來。

她手裏毛衣也就才織了巴掌寬，中間一節錯了針，看起來有些擰巴，偏偏又是織了好大一截才發現，現在捨不得拆。

薑麗華期盼望著魏嵐，「這、這還有救嗎？」

也就間接兩寸距離，用魏嵐的話來說，拆了重新織也不費事，但薑麗華覺得不行。

林清她們上手快，織的又快又好，薑麗華織的慢，一著急還容易出錯，這部分裡雖然有織錯的，但她捨不得拆。

怎麼也是自己織出來的不是？

魏嵐被她的話逗笑，手裏剛還檢查問題的毛衣賽回薑麗華懷裏，「既然這樣，那你繼續往下織不就行了？還至於來問我有沒有救？」

「我織歸我織，可這傳出去，到時候跟林清她們一對比，怎麼看的過去？別人還不笑話我嗎？」薑麗華急紅了臉，「好了魏嵐，你就幫幫我吧！」

魏嵐也不說了，從縫紉機前站起身拉開櫃門，從自己那捲黑色羊絨線長拉出莫約半米長剪下來。

薑麗華剛進屋就看見靠窗邊的縫紉機了，縫紉機貴她是知道的，不說有多稀罕這東西，但好奇肯定是有的。

魏嵐一走開，薑麗華就坐了過去，瞪著眼好奇的這摸摸，那摸摸，「你買的？還是顧朝給你買的？」

「我買的。」魏嵐頓了一下，轉身見薑麗華伸手要摸扎線的針，怕她無意識踩動下面踏板扎著自己，魏嵐忙道：「你不過來看著點？下回再出現這樣的問題，我可不幫你了。」

「來了，這就來！」

薑麗華怕魏嵐真的不管她，二話不說，托著板凳就坐到了魏嵐跟前。

魏嵐有一盒一子卡，她取出一個一字卡，把羊絨線套在卡子上。

用一字卡充當針，找到薑麗華織擰巴的地方一穿一挑，剛才還能把的地方瞬間變成一部分微微凸起的花紋。

「這樣的方法可以挑出簡單花紋，沒有織壞的情況下也可以用。」

魏嵐一邊利落挑出一圈紋路將織壞的地方遮住，一邊跟薑麗華解釋。

挑針簡單，就那幾個動作，薑麗華倒是學的很快，很快上手，並學以致用，回去之後按照魏嵐說的，在其他位置不間斷挑出花紋，譬如領口、袖口等。

花紋雖然簡陋，但也將毛衣襯的獨特，薑麗華雖然是知青點裏最後一個完成織毛衣的，但心裏還是十分欣喜高興。

因為林清她們捧著她織的毛衣打量許久，都誇讚好。

薑成穿上暖和的毛衣，心裏也暖暖的，在知青點裏逢人就誇，妹妹的手藝有多好，毛衣時髦又暖和等等。

引的其他男知青各個眼紅。

天氣越來越冷，男知青們也動了心思，哭與笨手笨腳不會織，於是一個個私底下找女知青幫忙，看看能不能幫忙也給他們織一身。

織毛衣費時費力，當然不能白織，男知青和女知青相互一合計，最後拍板定下，買毛線的錢由男知青出，女知青負責織，格外再給一塊錢酬金。

國營飯店一隻大肉包子一毛二一個，是細糧還帶肉，這麼一對比，一塊錢可不老少，比平時搓草繩可劃算多了。

女知青的活兒們一下子多了起來，而男知青們需要毛線，又覺得羊絨線太貴，最後統一做出決定，讓顧朝幫忙買普通毛線。

家裏有自行車，顧朝每天都要去蒸上買羊奶、送奶卷，順帶就把毛線給買回來了。

原本八毛錢的毛線，因為好幾個人都要，總計起來三四斤的線，顧朝琢磨了一下，跟山芋拿毛線的順嘴說了一句優惠。

山芋正因為最近重新賣上奶卷掙了不少高興著呢，當下爽快答應，每兩毛線按照七毛給顧朝拿。

顧朝走的時候，山芋還在後頭追了兩步，「朝哥，明天還來啊！奶……」

山芋最近掙了不少錢，臉上紅光滿面，周邊一起乾這營生的倒爺們也都注意到了，這兩天私下都打探著呢。

怕說漏了嘴，回頭被他們知道再來跟他搶貨源，山芋趕忙調轉口風，「有多少要多少！我等著你啊！」

顧朝送完羊奶卷又買了毛線，心裏記著魏嵐的囑咐，這兩天京市那邊應該會有回信，回家前，他騎車自行車往郵局那邊走了一趟。

別說，還真有。

顧朝一將魏嵐的戶籍本遞過去，窗口那邊工作人員接過去一看，登時笑道：「信在這停了有兩天了，昨天主任還說呢，說今天要是再不見人來取，可就得讓郵差親自跑一趟了。」

工作人員將信交給顧朝，「同志，收好了。」

「謝謝。」顧朝輕聲道謝，本來還有些迷糊，看到信封邊角紅色帶著「部隊」兩個字的章印，就什麼都明白了。

顧朝將信收好，騎自行車馬不停蹄往家趕。

到家時魏嵐坐在縫紉機前，研究褲子怎麼扎線。

前幾天給顧朝做的上衣很成功，縫紉機針腳整潔密集，顧阿婆看了讚不絕口，直揚言小看了魏嵐，可把魏嵐得意的跟什麼似的。

有了第一次的實踐，魏嵐很快投入第二次實踐中，褲子裁剪不像上衣那樣直愣愣的，帶著拐角弧度，魏嵐研究了兩天才下剪刀把布料裁出來。

正琢磨從那裏下針，一封黃色牛皮紙信封遞到面前。

「你回來了？」魏嵐抬眸沖顧朝淺淺一笑，接過信封，纖細手指拂過紅色軍戳，隨後撕開封條，「是我爸爸的回信。」

「嗯。」顧朝頷首，坐在她身邊，等魏嵐看的差不多了才啞著嗓子問道：「叔叔怎麼說？」

顧朝大手捏成拳頭，手心裏緊張的出了汗。

「爸爸讓我們不要著急回京市。」

魏嵐話音落下，顧朝身子猛地一僵，沉默一瞬輕輕點頭，「好。」

這個結果他有想到過，原以為可以接受，可是聽見耳朵裡又是另一種感受。

顧朝心裏有了一種莫名的認知，要被魏嵐的父母承認，很難。

但他不會放棄。

顧朝低迷一瞬，身上陰鬱一掃而空，抬頭看向魏嵐，聲音沉沉滿眼柔情鬥志，「累不累？別總是在屋裏坐著，脖子受不了。」

顧朝拖著椅子坐到魏嵐身邊，大手輕柔在魏嵐後頸椎揉著。

他買縫紉機不是想把魏嵐拘在家做衣服，只是想著讓她無聊時打發時間。

魏嵐一直關注顧朝的神情，剛才顧朝情緒低迷時，她感受到那股失落，心裏差點沒繃住。

可當看到顧朝很快又重拾自信與鬥志，魏嵐唇瓣抿了抿，忍不住發出一聲喟嘆。

他們都有成長，顧朝的成長最為明顯。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會因為自卑，不斷退縮將自己禁錮在別人愈發觸碰、也不允許別人觸碰的世界裏。

他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變得愈發成熟穩重……

似乎形成另一種令人沉迷的魅力，吸引她想要貼近，依靠。

「不鬧你了，你自己看！」

魏嵐把信塞進顧朝手裏，自己拖著椅子重新附在縫紉機前，嘴裏碎碎念：「等我扎了線，你就有新褲子了，要是沒什麼問題，回頭再多做兩條。」

顧朝搖頭嘆氣，「回頭買就是，你折騰好幾天，還不夠辛苦的。」

「我做的比買的差？」

魏嵐噘嘴瞪向顧朝，忽然鑽牛角尖了。

「沒有，我就是怕你辛苦。」顧朝乾咳解釋一句，怕魏嵐繼續追究，摸了一把腦袋，低頭作勢看信。

這一看，便愣住了，「囡、囡囡？」

魏嵐把裁好的布料撫平整送到針下，腳踩動踏板，縫紉機登時傳來一陣有規律「喳喳」聲。

「幹嘛？高興傻了？」

魏嵐斜斜睨了顧朝一眼，見顧朝一雙深邃的眸睜得老大，嘴角忍不住輕輕勾起，佯裝不高興的說道：「你不想去就算了，回頭我一個人回去。」

「去，我當然要去，我們組還是去！」顧朝猛地將魏嵐拉進懷裏，下顎纏綿在她發頂輕輕蹭了蹭，「我等這一天很久了，等去了京市，我就跟叔叔攤牌……」

他要娶她。

顧朝一顆心從來沒有像想在這樣火熱澎湃。

他以為魏嵐的父母不贊同他們在一起，所以才會反對他去京市。

卻沒想到，是因為他們了解到顧家人口，知道如果顧朝和魏嵐北上，那麼除夕夜裏顧家只剩下顧阿婆和右蘭一老一小。

家裏過於冷清，沒有年味，魏母和魏學良是在體恤顧家的處境，所以才會特意寫來回信，讓他們年後再回京市。

魏家的人，都像魏嵐一樣，善意、體貼。

而他，剛才還那樣想他們……

顧朝為剛才心裏的陰暗想法感到不恥，懺悔過後，他心裏信心更足。

這是魏嵐父母拋出來的機會，他必須抓住！

魏嵐在顧朝懷裏膩了一會兒，看摟著自己半天不見放開，還在那裏傻笑。

魏嵐嗔怪推了顧朝一把，「你沒事練字去！我這還忙著呢！」

縫完褲子還要織毛衣……之前打算給魏母他們織毛衣春節一起帶回來，現在要改成年後回去，毛衣就得提前織好，趕在年前寄回京市。

要是等他們年後帶回去，穿不了兩天就得過季了。

離過年就一個多月的時間，三件毛衣，魏嵐想趕在近半個月織完，到時候寄回京市，天氣正冷，魏母他們正好能穿。

她下鄉這麼久一直沒什麼機會盡孝道，現在也只能在這樣細微的地方多儘儘心。

顧朝：從今天起，要學著做一個合格優秀的準女婿，等上京市時，一舉把魏爸魏媽拿下！

魏嵐：做完褲子還要織毛衣，織完毛衣還要做褲子……朝哥長得好，她一定要把他的優點都凸顯出來，但是爸媽肯定只有拍手叫好的份兒！

她要抓緊時間。

魏嵐從顧朝懷裏退了出來。

顧朝想起毛線的事，準備去一趟知青點，魏嵐手裏忙活，頭也不抬，「晚上他們不都要過來？到時候再給他們就是了，不差這會兒。」

自那天林清他們跟魏嵐學織毛衣時發現顧家有了電視，之後幾乎每天晚上都來，起初就林清范騅他們幾個，後來俞廷議李文書他們也來了。

堂屋烏泱泱十幾個大姑娘小夥子別提多熱鬧，許是來的次數多了覺得不好意思，昨晚走的時候林清給魏嵐塞了一塊錢，說是知青點大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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