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邑心間猛然一顫，手裏水果刀驀地攥緊，強忍摔門而去的衝動，他努力讓自己聲音聽起來如常，「是。不要多想，我只是想讓你身體恢復快一些……你想留住孩子就留，但是要聽話，嗯？」

魏嵐疏離的望著他，繼續狐疑追問，「真的？」

如果他說不是，她大概會立即追問他，孩子的父親是誰吧？

衍邑點頭，「當然。」

切好的蘋果丟進果皮杯子裏，他掀開被子又躬身拿地上的鞋，挪過魏嵐的小腿為她穿書鞋，「回家了，以後要好好吃飯，好好補充營養，嗯？」

魏嵐低首，看不見衍邑的臉，只能看見他頭髮濃密的後腦。

她恨衍邑的心狠，可是當得知孩子留下來後，心裏那股恨意頃刻又消散了大半。

衍邑給她穿好鞋，轉身又去收拾其他東西。

望著男人忙碌的背影，魏嵐語氣終於軟了下來，「衍邑……」

「嗯？」

「我會做好衍太太的。」

會做好衍太太……

衍邑忙碌的手猛地頓住。

話如耳中並未覺得歡喜，胸口傳來鑽心的痛，痛徹心扉，痛的眼眶漲紅，險些要落下淚來。

得到了，就會幸福嗎？

那瞬間心底湧起質疑。

可是讓他放手，他怎麼捨得……

「好。」衍邑聲音發顫，沒有回頭。

*

孩子彷彿成為了精神寄託，魏嵐情緒逐漸穩定，由先前自說自話，變成每天托著並不明顯的腹部，對著孩子說話。

也一如她所言，會當好衍太太，雖然和衍邑並未舉報婚禮儀式，但魏嵐努力盡自己的職責，照顧好衍邑的起居。

儘管……

衍邑並不需要她照顧。

又或者說，衍邑更願意照顧她。

兩個人關係看起來逐漸和諧，但中間始終還有著一層隔閡。

是什麼呢？

院裏陽光正好，魏嵐半躺在石榴樹下。

哪兒半個月前，衍邑和她安置了一張搖椅。

初時躺上去還有些害怕，試了兩次才漸漸感受到那股趣味與愜意。

天氣仍有幾份炎熱，躺在樹影之下，小風吹著，稀稀疏疏的陽光散在臉上、眼睛上，晃眼的很。

魏嵐閉眼多去耀眼的日光，不多會兒便覺得昏昏欲睡。

睡過去之前，她雙手緊緊護住腹部。

她想，不管那層隔閡是什麼，誰也不能動她的孩子。

……

顧朝愛魏嵐，一直都想給魏嵐更好、最好的。

衍邑愛魏嵐，亦想給魏嵐最好的。

他知道魏嵐愛美，沒了記憶也對一頭零碎短髮十分介懷。

小縣城裏的百貨大樓售賣品終歸不如大城市裏花樣多，質量好，故而衍邑特意寫信給還在京市逗留的朋友，托朋友按照魏嵐的尺寸購買衣服、帽子再寄過來。

因已不是第一回，這回衍邑估算好時間，趕在下午局裏交接時開車跑了一趟郵局。

如預料之中，滿滿的一騰箱，很佔了些重量。

這麼多，再是顏色、款式不喜，也擁有兩件合適的。

衍邑拎著箱子，大刀闊斧的往車上去。

車往回開，轉角開過一處路口，衍邑目光微頓，遲疑一瞬將車往後倒了兩米。

路口才立起來不久的電線柱子上，貼了一張16開白紙。

白紙附帶密密麻麻的小字，左上角附帶複印出來的黑白照片，是個笑容稚嫩卻甜美的小姑娘。

衍邑呼吸一滯，那張臉……再熟悉不過！

魏學良已經返程京市，但他從未放棄尋找！

他早該想到的。

魏嵐是魏學良的女兒，不是阿貓阿狗，短短幾天的搜尋，魏學良怎麼可能就此放棄？

魏學良身份特殊，不便在H省久待，可他手下有人脈啊……

衍邑用力握緊方向盤，薄唇緊抿驅車回家。

他的計劃，要提前了。

*

中午張曉奎送了菜過來，巴掌大一節的蓮藕，不大卻很粗，豬肉也有半斤。

家裏有之前沒吃完的小蔥，魏嵐用小木棍在石榴樹下的花圃裡鬆了一小塊土，種上去竟也活了。

材料都是現成，她一個人在家沒什麼事乾，午睡醒後就著手剁餡兒和面，衍邑進院門兩大盤餃子正好包完。

「是不是餓了？我去煮餃子。」魏嵐左手撐住門框，笑容溫柔恬靜，身上好似鍍上一層柔光。

這兩個月她頭髮長長了些，雖還是短髮，卻已經齊耳，烏黑柔順乖巧異常。

她這話一出，衍邑便是她下午都在家做了什麼。

騰箱隨手放在正屋台階上，衍邑搬來搖椅讓她坐下，「我來就好。」

似乎知道魏嵐接下來要說什麼，他手指先一步抵在她瞬間，烏黑狹長的眸與她對視，「你說，我做。」

魏嵐抿唇一笑，桃花眸彎成小月牙，乖順點點頭，「好。」

「水沸先放一點點鹽再下餃子……哎，小心點……」

衍邑不曾做過飯，家裏油鹽醬醋都是前陣子才配齊的，剛去拿鹽，險些碰掉裝餃子的碟子，辛虧他手快及時把盤子扶住。

魏嵐一顆心放回肚子裏，起身踱步到他身側，「慢慢下，一會開鍋再點一遍熱水，怕餡兒不熟。」

說完，她又閑不住，轉身去調醬汁。

「家裏沒有辣椒醬嗎……那衍邑，今天吃蘸醋的，好嗎？」目光掃視小桌，魏嵐回頭看衍邑，笑容恬靜卻耀眼。

她在徵求他的意見。

衍邑默了默，「好。」

除對花生過敏以外，衍邑也……並不熱衷吃辣。

爐子就在桌邊，衍邑站在爐子跟前，魏嵐站在桌前調蘸料。

兩個人並排站著，距離很近，動作之間都能碰到彼此的手臂。

衍邑盯著「咕嘟咕嘟」翻滾的熱水，以及上下起伏白皮肚大的餃子，斟酌許久，他試著開口，「魏嵐。」

「嗯？」等了半天不見他再開口，魏嵐側頭奇怪看他一眼，又低頭繼續忙碌，「怎麼了？」

「你知道的，我們還沒結婚。」

「嗯……」魏嵐手上動作慢下半拍，低應一聲後，沒在開口，纖細眉毛卻輕輕皺起。

突然提起結婚……是有結婚的打算了嗎？

如果是，如果衍邑真的說要結婚，那她怎麼辦？

接受嗎？還是……

雖然說過會當好衍太太的話，可真的要結婚，魏嵐心裏又開始有些抵觸。

一定是最近發生的事情的緣故。

魏嵐心裏認定這點，放下攪拌蘸料的筷子，認真看向衍邑，「衍邑，這件事我還需要……」

「情況緊急，我們沒有那麼多思考、解決的時間。魏嵐，你現在有了孩子身份特殊，去那邊才是更安全的。」

魏嵐眼眸倏忽睜大，「咦？」

這是什麼發展？

那、那邊？

不是結婚的事嗎？

衍邑握住她纖細手腕，繼續遊說，「你忘了嗎，你戶籍地址就是海市，你在那邊長大，應該對那邊更熟悉……這次過去，說不能還能找回一些記憶。」

衍邑語調誠懇，有一瞬間，甚至連他自己都快相信了自己所說的話。

魏嵐不是軍長的女兒，是出身海市的孤女。

魏嵐大概明白衍邑的意思，「所以，我們要去海市？你要送我回海市？」

「是。」衍邑頷首，凌厲的眸異常幽深，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送你回老宅。」

「那裏環境清幽，更適合你養身……養胎，而且如果有人問起，你可以告訴他們，我是你的丈夫，就沒有人能傷害到你和肚子裏的孩子。」

換言之，如果繼續留在這邊，則是不同。

衍邑一直就在縣裏當差，他結沒結婚，周邊的人都知道，不是一句遮掩的謊言就能瞞過眾人眼球的。

去海市，非特殊情況根本不會有人查證他們之間的關係，那麼，魏嵐就是安全的。

同時，魏學良的人，也不可能會找到她。

衍邑目光緊張與魏嵐對視，心裏摸不準，魏嵐到底願不願意走。

如果不願意，他要怎麼辦？

像上次把她圈在家裏一樣嗎？強製的帶她走？

不……不行。

她現在的狀況，遠比看到的還要脆弱、虛弱的多。

衍邑心裏矛盾萬分，魏嵐卻揚眉沖他淺笑，「好，那我們什麼時候走？」

這回，輪到衍邑怔愣了。

他沒想到魏嵐會答應的如此迅速果決。

衍邑臉上迅速勾起燦爛欣喜的笑容，「你真的願意去？明天，明天我們一早就走，我、我現在就去買票！」

衍邑說完，便興奮的往外走，人很快消失在院門口，魏嵐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剛消失的男人，又大步跑進院裏，繼而鑽進正房房間：

「我回來拿戶籍！」

「會不會太倉促了？要不、要不後天也行？」魏嵐小步跟在後頭進屋，「家裏東西那麼多，總要收拾收拾……」

「只要帶上你的行禮就好，我之後還會回來，到時候再收拾也一樣。」

「魏嵐乖，我去買票，你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等我回來。」

「哎……可是……」

魏嵐還想再說，衍邑已經不給她機會，三步並做兩步，迅速跨出院子，開車揚長而去。

魏嵐抿抿唇，在原地站了許久，最終沉默進了屋。

結婚的事，魏嵐心裏確實存了一些芥蒂，可是衍邑說的不錯。

當下這個年代政策嚴謹，世人眼光如是，她要保住自己，保住孩子。

只是換個地方而已，始終是她和衍邑兩個，既然如此，在哪裏都一樣。

衍邑有軍人戶籍證明，又是開車，所以很快埋回兩張臥鋪車票。

魏嵐心思細，認為有用的東西都一一收拾起來，這一收拾就收拾出了兩大騰箱，外帶一個大包裹。

就著，還不算衍邑下午剛帶回來的那個騰箱。

衍邑無奈嘆氣，將包裹打開重新整理，當著魏嵐的面把大半沒什麼作用的東西都拿出來。

魏嵐幾次開口，都被他哄去一旁走下，無可奈何，魏嵐隻好閉口不言。

衍邑前後挑挑揀揀，行李最終縮減成一個騰箱才算滿意。

他回頭沖魏嵐笑道：「瑣碎的東西丟了就丟了，去那邊再買。」

魏嵐輕嘆了口氣，「以後家裏要添人口，孩子奶粉、啟蒙都是錢……」

衍邑臉色笑意淡去，魏嵐後知後覺發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登時低下頭去。

空氣沉浸片刻，衍邑大掌在她頭頂柔軟的短髮上摸了兩下，嗓音繾綣無奈，「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我養得起你。」

魏嵐眼眶濕潤，輕「嗯」了一聲。

*

翌日天氣明朗，衍邑牽著一身湖藍燈籠絨修身衣裙的魏嵐走出家門，踏上去往海市的路。

火車站門口人來人往，這種人多的場合，魏嵐莫名有些怵得慌。

她跟在衍邑身後，壓低頭上小禮帽，緊緊拽著他的一節衣袖不撒手。

「早上沒來得及吃飯，你在這等等我，我去買點吃的帶在路上。」

魏嵐猶疑不定，衍邑已經往馬路對面小商鋪走去。

魏嵐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心，又看看已經走出去一段距離的衍邑，身子不由自主畏縮一下。

她往路旁站了站，儘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並未達到預期中的效果。

她長得本就絕美，再加之這身連衣裙的加持，裙擺到小腿，底下搭配一雙中跟白色小皮鞋，露出潔白纖細的腳踝。

連衣裙湖藍布料，在這個滿打結都是土麻布或各種灰撲撲布料衣服的小縣城，著實惹眼。

魏嵐的打扮可謂時髦，這樣時髦的跟舊社會民國太太一般鶴立雞群，想要降低存在感幾乎不可能。

魏嵐垂著腦袋，周圍人聲嘈雜，忽然一聲幼童的啼哭聲炸起，尤為刺耳。

她轉過頭，在馬路的一角，一個皮膚黝黑乾瘦的女人站在那裏，正瞪大眼睛錯愕的看著她。

女人懷裏抱著莫約一歲多的孩子，腳邊破籮筐裡裝著半框桃，是個賣桃的女人。

女人滿臉不知所措，魏嵐卻覺得她臉上表情過於怪異，可是，隻猶豫一瞬，她便抬步走向那賣桃的女人。

不光是因為魏嵐喜歡吃桃，也因為她看出女人的艱辛。

「桃子怎麼賣？」魏嵐伸手提了一下裙擺，俯身看竹筐裡的桃。

桃子顯然經過挑選，大小勻稱，各個白皮粉腮，看著就是脆甜的好桃。

女人發出兩聲怪異的「啊啊」聲，然後上前猛地拉住魏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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