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魏嵐算是見識到他執拗的脾氣了。

勸說無果，魏嵐視線落在一旁裝滿水的水桶上，桶裡葫蘆瓢浮浮沉沉。

「好，你要這樣鬧脾氣，那我陪你！」魏嵐一眼下，急步走向桶邊，伸手舀起一瓢水自頭頂淋下。

魏嵐從來都畏冷，一到冬天就手腳冰涼，夜裡睡覺被窩要很久才能暖過來，顧朝體熱，所以她格外喜歡鑽顧朝的被窩。

井水冰冷，順著領子滑進衣服裡，像冰刀子一樣，魏嵐冷的直打哆嗦，粉嫩唇瓣一瞬轉白。

「你幹什麼！」顧朝頭皮扎死，還哪敢繼續生悶氣，奪過魏嵐手裡的葫蘆瓢丟得老遠，將魏嵐攔腰抱起就往屋裡跑。

魏嵐忍不住了淚珠直往外冒，冷得上牙磕下牙，渾身抖個不停。

「阿婆！阿婆，你快燒點熱水！阿婆！」顧朝嗓音拔高，慌張亂喊，大手扯過被子將魏嵐嚴嚴實實捂緊，隨後抱著魏嵐坐在爐子旁邊。

見顧阿婆沒動靜，顧朝無措緊緊抱著魏嵐，額頭急出汗珠，「阿婆，囡囡淋了涼水，你快點……」

顧阿婆雖然著急，但心裡哽著一口氣，不肯出來，聽到顧朝說魏嵐淋了涼水，顧阿婆再也坐不住了，崴著小腳往廚房跑，生怕耽誤一點時間。

「不懂事，不懂事！一個個的，沒一個省心的！」

廚房裡摔摔打打，顧朝充當未聞，懷裡魏嵐抖得厲害，連帶他也開始抖了起來。

「冷嗎？還冷嗎？」

魏嵐臉色青白，細小血管像是錯綜的蛛網，十分明顯。

顧朝喉結滾動，抖著手撥旺爐子裡的火，抱著魏嵐更靠近爐子邊緣。

藍色小花背面被火烤出一個破洞，魏嵐還是不停發抖，牙關磕磕碰碰發出聲音，當真是凍壞了。

「對不起，對不起，怪我，都怪我！」顧朝臉貼著魏嵐的臉，「不會了，以後再也不會了，囡囡，囡囡……」

顧朝貼近魏嵐耳邊，聲音彷徨無措，一遍又一遍叫著她的名字。

魏嵐覺得自己彷彿受了莫大的委屈，嘴唇迅速向下癟去，「嗚嗚」兩聲，一雙桃花眸蓄滿水霧，熾熱眼淚像是利器，大滴往外滑落。

落在顧朝胸口，落在他的心尖。

心疼取代無措。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沖你發脾氣，我只是，我只是……」

顧朝眼睛充血，聲音哽咽壓抑，周身陰戾氣翻湧，忽高忽低。

顧朝心裡壓抑極了，在小溪那塊時，李敘的對魏嵐的靠近、撩撥讓他覺得他的怒氣值達到頂峰，天知道他是怎麼忍下來的。

他不是再跟魏嵐置氣，只是氣自己沒本事，如果有本事的話，自己就能擺脫富農這頂帽子，那便是另一番境地。

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將魏嵐護在身後，對外宣稱，她是他的人。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魏嵐站出來為他說話。

當然，從魏嵐親口對外說出他是她對象時，那一刻顧朝是歡喜的，可隨之而來的，便是擔憂。

如果，那些刺傷他的聲音轉移到魏嵐身上，他該怎麼辦，要怎麼做才能避免魏嵐受到傷害？

顧朝頭一回體會到無力。

他想寵著魏嵐，護著魏嵐，可一想到即將會發生的事情，他腦海裡一根弦緊繃，半點辦法也沒有。

顧朝想不出，心裡壓抑到極致，只能通過這種極端的方式，用身體緩解心裡的痛苦。

「囡囡，別怪我。」顧朝低喃一聲，臉頰脆弱貼在魏嵐脖頸。

魏嵐抽抽搭搭，不安分扭動脖頸，脖頸一陣冰冰涼涼，好似有什麼液體低落。

世界突然安靜下來。

顧朝……

哭了嗎？

一直覺得冷得不行的魏嵐突然停止發抖。

外界的聲音魏嵐什麼也聽不見，只聽見顧朝略顯得沉重的呼吸聲。

「我沒有怪你……」魏嵐從被子裡抽出胳膊，反手緊緊抱住顧朝，試圖能多給他一些慰藉，「但是，以後不要這樣了好嗎？」

「有什麼事我們可以溝通，你這樣，我害怕……」

能說出來的問題就可以解決，魏嵐怕的是顧朝不肯說。

「我理解你的，我知道你的。」

「無論怎麼樣，我會陪著你。」

「任何事情，我們可以一起解決……」

「朝哥，你相信我嗎？」

「相信我好嗎？」

「想找我吧。」

「嗯。」顧朝帶著鼻音重重點頭。

房間裡，兩個年輕人額頭抵著額頭，相互取暖。

顧阿婆貼著房門牆壁看著，發暗的嘴唇顫抖，渾濁老眼冒出淚花。

她的朝哥兒，是真的找到能體恤他的人了。

好事，這是好事！

顧阿婆草草擦乾眼淚，踱步回到廚房，平定心情後絮絮叨叨的：「朝哥兒，熱水好了，你把那浴桶涮涮搬進去，別給嵐丫頭凍著了……」

彷彿剛才房間發生那一幕，她並不知情。

*

泡完澡後，魏嵐一張小臉透漏出淡粉色，暈乎乎縮進被窩裡，偌大被子只有中間鼓起一小團。

顧朝把熱水倒了，他也已經洗過澡換上乾淨衣服。

心裡擔心魏嵐會著涼，一下午，顧朝都窩在魏嵐房間看書，不時會摸摸魏嵐額頭，查看一下情況。

傍晚天剛黑下，顧朝剛拉亮電燈，魏嵐動了動，不大適應刺眼光線，小手覆在眼前。

「唔……朝、朝哥……」魏嵐臉色潮紅，聲音斷斷續續脆弱異常。

「我在，是不是渴了？」顧朝坐到床邊，伸手掖了掖被角，蓬鬆被子壓下去，魏嵐一張紅的要熟透的小臉漏了出來。

顧朝劍眉微擰，大手覆上魏嵐額頭。

好燙！

顧朝收回手，起身就往外走。

衣角傳來阻力，魏嵐的手正攥著他的衣角。

顧朝重新坐回床邊，握著魏嵐的手放回被子裡，聲音沙啞擔憂：「你發燒了，我去叫阿婆來。」

「我沒事。」魏嵐半眯著眼，被子裡的手抓著顧朝的手不肯鬆開，「朝哥，我做了一個夢……」

「嗯？」

顧朝發出單字音節的詢問，大手貼在她額頭，心裡飛速運轉，琢磨等魏嵐說完，他就去找阿婆過來。

家裡沒有葯，如果阿婆看不了，趁著天還沒徹底黑下，他能去一趟鎮裡。

魏嵐唇瓣微微上揚，勾起脆弱恬靜的笑容，意識模糊不清，夢裡夢外分不清，「你相信故事裡的人會活過來嗎？」

顧朝繾綣哄著，「故事裡的人怎麼會活過來？」

「真的會活過來的，你啊，還有右蘭……都是，我看見了。」

顧朝微怔一瞬，臉上笑意漸漸斂去。

沉默半晌，他緊緊握住魏嵐的手，「別說傻話。」

魏嵐無意識笑了笑，又問：「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或者說，我變得不像我了……」

「你睡糊塗了。」

魏嵐的話說的毫無根據，但顧朝像是害怕什麼，焦急出聲打斷魏嵐，不像讓她說下去。

「唔……」魏嵐低吟一聲，雙眸緊閉，呼吸略沉，，蒼白的臉上烏黑秀眉十分醒目，此時因難受緊緊蹙起。

彷彿應證顧朝的話，魏嵐果然沒在說話。

再拖不下去，顧朝出去找來顧阿婆。

顧阿婆手在魏嵐額頭探了探，又坐在床邊喊了幾嗓子，魏嵐閉著眼睛，眉頭皺起好似被噩夢纏身，絲毫沒有應答的意思。

顧朝一顆心擔憂下沉，目光從未魏嵐殷紅小臉挪到顧阿婆身上，「阿婆，囡囡怎麼樣？要是不大好，我現在去衛生所買葯！」

「外頭下這麼大的雪，衛生所早關門了。」顧阿婆搖搖頭，在魏嵐手腕捉了一把脈，隨後又將魏嵐手放回被子裡，她起身往外走，「不是什麼大問題，但是要好好休息……你打盆涼水擰濕毛巾給她敷一敷，我再去煮一鍋薑湯，一會兒你喝一碗，再喂一碗嵐丫頭。」

顧朝忙不迭點頭，起身要有，魏嵐再次抓住他的衣角。

巴掌大的小臉潮紅一片，一雙桃花眸泛著水光，好似隨時能滴下濕潤淚珠，可憐無助。

「朝哥別去鎮裡。」

魏嵐意識模糊，剛才顧阿婆的話她聽得斷斷續續，以為顧朝這時候要去縣裡。

「我不走，打盆水就回來……」顧朝耐心安撫，撥開小姑娘額角汗濕的頭髮，「渴不渴？我給你水？」

「嗯……」魏嵐噘噘嘴，嬌氣提著要求，「要甜的。」

顧朝啞著嗓子點頭，「好，那就沖糖水。」

步伐聲遠去，魏嵐蔫巴巴閉上眼睛，腦袋昏昏沉沉的，渾身無力，但是她卻有些心神不寧。

她……她剛才沒說什麼吧？

魏嵐不大確定。

還想往深處回想，思緒混沌一片，腦袋越來越遠。

魏嵐細彎眉毛皺起又鬆開，呼吸忽然一沉，再次陷入昏睡。

濕毛巾涼敷想過不大，之後顧阿婆熬好的薑湯也喂不進去，情況很不好。

顧朝劍眉緊擰，從魏嵐額頭收回，視線轉向顧阿婆，「阿婆。」

顧阿婆嘆氣道：「去吧，路上小心些。」

顧朝點點頭，大掌在魏嵐潮紅小臉上輕輕摩擦兩下，隨後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顧朝六點多從家裡出門，回來時已經夜裡十點，顧阿婆兩頭擔憂，收在魏嵐房裡還沒睡下。

等看到滿褲腿泥濘的顧朝才終於放下心。

「怎麼這麼久？葯買回來了嗎？嵐丫頭情況不大好，額頭燙手……」

「鎮裡衛生所關門了，我去了縣裡。」顧朝把自行車往堂屋一丟，倒了水就往魏嵐屋裡去，「阿婆，囡囡什麼情況？」

熱水很燙，要放一放。

趁著時間，顧朝打量魏嵐的情況。

小姑娘臉蛋蠟黃，嘴唇乾裂微張，正難受的喘著氣，眉頭從他出門時皺著，到現在都沒鬆開。

剛才顧阿婆用毛巾沾了水，但那樣只能潤一下魏嵐的嘴唇。

這會兒情況特殊，不比平常，要是不多喝點水，人熬不住。

顧阿婆擔憂道：「水喂不進去，這樣下去要不得。」

「天晚了，您回屋休息吧，後面我看著就行。」顧朝找來一個乾淨搪瓷缸子，回來倒騰開水，邊倒騰邊吹。

「你懂什麼？我不看著點怎麼行？」顧阿婆不肯，想起事情起因又忍不住嘆氣，「你說說你，平時多穩重的一個人，怎麼就在這時候范了倔勁兒？」

「她是姑娘家，這麼冷的天要是落下病根怎麼辦？過幾天你們還要去京市，要是魏家的老同志聽見，這是還怎麼得了？」

越說，顧阿婆越是恨鐵不成鋼。

顧朝神情陰鬱，心裡擔心魏嵐的事，顧阿婆的話，他一點聽不進去，「這樣的情況不會有第二次，阿婆，你回去歇著吧，要是有事兒我再喊你。」

顧阿婆看他軸勁兒又要上來，索性不多說了，「那你精心點，多喂點水，喂不進去，就用毛巾沾了水潤潤她的嘴唇。」

「嗯。」

顧阿婆嘆著氣回了前屋。

房間裡靜悄悄只有魏嵐難受喘息聲。

熱水溫度正好，顧朝將魏嵐扶起摟緊懷裡，含了一大口熱水，對著魏嵐的唇瓣貼了上去。

如此反覆幾次，直到搪瓷缸子裡的水喂完為止，顧朝忙下碗，用被子將魏嵐裹好緊緊摟在懷裡。

他下顎貼著昏睡中魏嵐的發頂，聲音低啞自責，「對不起……」

別人攻擊性的話語還沒到，他反而先讓她遭了難。

顧朝深深呼出一口氣，魏嵐這樣脆弱難受的模樣，他心裡也難受的不像話。

輕嘆一聲，把魏嵐重新放回床上蓋好被子，顧朝匆匆洗漱，換了乾淨的衣服，又抱了自己房間的被子過來。

怕魏嵐醒來晃眼，他拉了電燈，點燃煤油燈擱在桌子邊角，自己則搭著被子，就靠坐在魏嵐身側。

顧朝沒敢真的睡，一邊思考事情，一邊照看魏嵐，波波折折又餵了兩回水，魏嵐情況總算有了好轉。

第三次喂水時，窗外傳來公雞打鳴的聲音，顧朝含了一口水，剛貼上魏嵐嘴唇，就對上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裡。

「咕咚」一聲，顧朝將水咽下肚，因為太急，險些被嗆到，他匆忙直起身，咳嗽不止。

「咳、咳咳……」

「朝哥！」魏嵐桃花眸微微睜大，撐著坐起身，想要給顧朝拍背順氣，結果很快被顧朝反手塞回被子裡。

「咳咳、我、咳，我沒事，你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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