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之下。

雲不停的翻滾，就像是大海倒扣在天上一般。

「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了，具體的資料我過一段時間或許會拿到，你要不要？」老和尚突然對劉哲儒說道。

「啊？你怎麼拿到的？天上院家那幫蠢人搞研究和民生不怎地，腦子也有坑，但打架可是真的不弱，他們的研究資料，你能拿到？釋懷恩，別做不理智的事情啊，都快一百歲了，老老實實等著入土不好嗎？」劉哲儒搖了搖頭，似乎對這個提議不怎麼感興趣。

「呵呵，劉哲儒啊，貧僧九十有八，也不曾心死，你今年才六十，就已經開始等著入土了，我們中間到底誰不行呢？」老和尚呵呵一笑，如此說道。

「不死心不行啊，你們這種古法修行的人，也有自己的知見障，但你們不知道，意識不到，反而覺得自己的就是無上大道，所以比較幸福。」

「像我這種，能夠清晰的看見自己道路斷絕，就幸福不起來了。」劉哲儒興趣缺缺。

兩個人說話之間，劉哲儒站起身，朝著身後走去。

他們身後，有個亭子。

原來他們兩個只是搬了個板凳，走到能見得到天光的地方，實際上在他們身後，還有個小亭子，散發著一些香味。

雖然劉哲儒是大人物，但吃的也並非珍饈百味，美祿千鍾，只見一張一米見方的小桌子上，擺著吃了一半的稀飯，鹹菜，炒土豆絲。

很接地氣的是，桌子上還擺著一個電磁爐，電磁爐上的不鏽鋼鍋裡煮著焉不拉幾的蘿蔔，還有幾塊排骨，豆腐之類的。

劉哲儒滴滴滴按了幾下，電磁爐啟動，蘿蔔排骨湯又開始咕嘟咕嘟起來。

熱氣從鍋裡騰起。

劉哲儒夾起一塊蘿蔔，放在稀飯裡，吃了起來。

老和尚本來就是來和他吃一頓飯的，不過吃著吃著就開始討論青天了。

青天的事情，他已經很久沒有去折騰了，因為沒有必要，他確確實實已經把大部分工作交給了年輕人，負責的事情只有教學，剩下的基本所有時間，都用來思考和則致力於突破知見障，以便重回研究一線。

年輕人，比他能幹多了，長江後浪推前浪，現在的青天就是他們在維護，甚至翻新，比他做的更好。

國家就像是一個人，而人就像是體內的細胞，是需要不停的更新換代的，單個人的力量永遠起不到什麼作用，他哪怕是天縱之資，也沒有意義。

他說要把一切都讓給年輕人，並不只是說說笑的，他是真的這麼認為的，他已經掉隊了。

老和尚也端起稀飯，吸溜了起來，一邊吃還一邊刷手機。

「吃飯不要玩手機。」劉哲儒敲了敲桌子，很不高興的說到。

「好好好，幾十年前你可沒那麼囉嗦。」老和尚收起手機，不過還是抱怨了一句，一點都沒有高僧的風範。

「幾十年前……」劉哲儒聽見這句話，手裡的動作都遲緩了一下，他陷入了回憶。

眼前的境況回到幾十年前，「青天」計劃攻堅小組裡，二號宿舍裡。

那時候，當時剛剛年滿二十歲的劉哲儒，和五十幾歲的老和尚……哦，那時候是中年和尚。

那個時期吧，在許多時間就是這麼過的。

國家集合所有力量，既有大工程要做，又要顧民生，生產力捉襟見肘，對外要抗衡星空與美帝，對內還要揪出內部叛徒，真的是很困難的一段時期。

劉哲儒還記得那時候，上面分配的東西也不多，當時剛剛發了飯票，他們兩個年齡差距三十幾歲的人就會不約而同的買來食材，有什麼買什麼，然後放在搪瓷缸裡，煮著東西過日子，一般都是釋懷恩動手，因為劉哲儒的廚藝根本就是黑暗料理，純粹就是糟蹋東西。

不過其實也糟蹋不了什麼，兩個人吃的無非也就是白水煮菜，偶爾可以加點葷腥，劉哲儒動手最多也就是煮糊罷了。

是的，釋懷恩是吃肉的，因為他曾經是武僧，雖然現在看起來佝僂瘦小，但年輕的時候塊頭也就比十方矮一點而已，壯實程度只能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現在看起來像是佛法高僧，但年輕的時候……別說年輕的時候，他七十幾歲的時候，氣血枯敗，年老體衰，身後背著一個嬰兒，也能靠一雙鐵拳殺出一條血路，從東海中央，一邊游泳，一邊一路殺回杭州。

關於這點，劉哲儒還是很佩服的。

不過他不吃薑蔥蒜之類的東西，所以這一桌都沒放什麼香料，大多隻加了鹽和醬油。

想到這裡：

「想吃臊子面嗎？」劉哲儒突然向老和尚提議道：「我看我包裡還有麵條，可以拿鍋給你炒個臊子，做完面吃。」

「怎麼？破天荒了？要給我做飯？」老和尚抬起頭，顯得很是驚異。

要知道，劉哲儒是個清水煮白菜都能煮糊的人。

「不是幾十年前了，現在我也會煮麵了。」劉哲儒笑著說道。

這是真的，他真的學會煮麵了。

不過，也僅限於煮麵而已，因為這樣最方便，也好吃，所以他隨身備著。

他一生不曾娶妻，所以忙的腳後跟撞後腦杓的時候，為了充饑就只能自己煮一碗陽春麵。

「好啊，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吃你做的東西吧？我很期待。」老和尚笑呵呵的說道，心情看起來很好。

於是劉哲儒站起身來，把鍋裡的蘿蔔排骨豆腐湯盛出來，又把沒用完的排骨剔骨，切碎，配上剩下的豆腐弄做臊子，用搪瓷缸加醬油炒了個臊子。

接著又煮了細白小碗的面，把油連同醬全淋在面上，又撒了一點蔥花和香菜。不一會兒，一小碗臊子面就端到老和尚的身邊來。

老和尚端起面，攪勻，嘗了一口。

「好吃，真沒想到，你現在真的會煮吃的了啊。」老和尚感慨道。

劉哲儒沒有回答，他只是悶頭吃飯。

老和尚也不再多說什麼，低頭吃麵。

兩個老者在熱氣中埋頭進食。

過了好一會，他們吃完了。

老和尚閉目養神，不再說話。

因為釋懷恩明白剛剛他們交流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這個時候，劉哲儒會突兀的要給他煮碗面吃呢？

因為，他害怕這是最後一次和是釋懷恩說話，見面，吃飯。

煮這碗面，是下定決心，是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上墓志銘。

而劉哲儒則望向青天。

青天，是生命的搖籃，是抵抗外界入侵的要塞，是這個地球的長城。

這個世界很大，但也很小。

因為，整個人類的世界，其實局限於一顆赤道半徑6378.137千米，極半徑6356.752千米，平均半徑約6371千米，赤道周長約為40075千米，表面積5.1億平方千米的，呈兩極稍扁赤道略鼓的不規則的橢球體最上層的，一層薄薄的殼子上面。

聽起來這些數據很大，但這一層殼子，所有人類生活的地方，其實是數百億光年的寂靜宇宙當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塵埃。

這一層殼子，是人類的搖籃，保護著人類。

這是人類的搖籃……

這一層搖籃，人類耗盡一切也無法企及，人類的所有文明，知識，道，技術，歷史，加在一起，也沒有這一層搖籃好用。

當黑暗宇宙的一點星光到來，那些恐怖的殘渣，遠古天體濺射出的火星，那些「稚嫩」卻又「古老」的存在真正落到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人類才明白，自己擁有的這一層殼子，究竟有多麼偉大。

幾十年前，人類瘋狂的想要嘗試離開這個「安全的搖籃」，他們軍備競賽，用整個國家的財力去支撐這樣的技術發展，用20kb的內存運轉一整艘太空飛船，用落後的技術，爬出了青天。

然後，爬出來的他們終於知道了一件事：

原來，古老的存在們，也希望他們這樣。

所以，哪怕現在一個手機的運算能力都是曾經阿波羅飛船的幾百萬倍，材料學飛速發展，各種高性能材料能夠鍛造出比以往宏偉一千倍的飛船，他們卻再也沒有嘗試踏出搖籃一步。

走出搖籃的嬰兒，被嚇到了。

而那個回去的嬰兒，試圖阻止所有人出去，生怕有什麼東西被引進來。

它怕了，膽怯了，畏縮了。

可偏偏，他是搖籃裡最強大的。

如果想要踏出去，就一定要比他更強……

劉哲儒不再看天，而是緊閉雙眼，捏緊拳頭。

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的指甲已經深深刺進肉裡，血液滲出，弄髒了他原本乾淨整潔的衣服。

劉哲儒深刻的明白……人類總是在渴求真實。

可是，當真正明白「真實」是什麼的時候，那種伴隨而來的巨大恐懼，能夠摧毀所有人……

這是前進路上一定要遇到的東西。

對於追尋真實的人來說，他們一輩子都會伴隨著這樣的恐懼。

真實不是他們看起來那樣，他們自以為的真實下一秒就會被打破，被另一種真實所覆蓋。

一念及此，劉哲儒就牙齒打顫，瑟瑟發抖。

人類……在世界面前，算得了什麼？

哪怕只是面見一下而已，就能夠擊潰心智最堅定的人，把人類引以為傲的智慧與自尊全部踐踏在腳底。

作為在超感知層面研究已久的學者，劉哲儒對此再明白不過了。

所以……

他睜開眼睛，眼睛裡面布滿血絲，整個人衰弱無比，甚至多了幾根白頭髮，像是老了二十歲。

可是，他滿布血絲的眼睛裡卻炯炯有神，如果說身體老了二十歲的話，他的眼神就像是年輕了四十歲，回到了精力最旺盛，頭腦最敏捷，最有闖勁兒，一生最有希望的年紀！

「釋懷恩，我要你徒弟帶回來的資料。」

他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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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大海的另外一邊，位於東京的十方。

此時此刻，十方正在做「人格測試」。

他答應了那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聲音，以「研究員金野悠二」的身份接受身體和心理上的一系列篩查，以確保他的心智正常，沒有自殺傾向，可以繼續完成研究任務。

「第四題，以下哪一項最接近你的現在的自我認知？」

「1、你是待人友好的並願意結交新的朋友。」

「2、你是喜歡獨處的人，不太願意與人交往。」

「第一個選項。」十方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他向來愛交朋友，而且他的朋友對他也很尊重，友好，這是一種對雙方都好的相處方式。

「第五個問題，以下哪一項最接近你最近的性格行為？」

「1、你傾向於直接面對衝突。」

「2、你傾向於避免衝突。」

「第二個選項。」十方繼續回答道。

正如同他所說的，他一般都不傾向於動用暴力，能勸說他就絕對不會動手。

某種意義上來說，十方認為自己是一個和平主義者。

自己甚至對殺人這種事情感到抵觸，可見心地善良。

這樣的問答持續了整整一百二十道，全都是這種簡單而且無意義的選擇題。

很快，這一個階段就完成了。

到了第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肉體健康測試，早就已經測過了，非常健康而且正常。

「第三階段，思維邏輯測試，該階段是為了驗證金野研究員你仍具有正常的理性思維和智力水平。」

「第一題，請根據以下公式，問n個元素的集合有多少個子集。」

一個公式浮現在十方的面前。

「子集的元素個數是從0(空集)到n(全集)，如果子集的元素是k，從n個元素裡取k個有幾種取法？有C(n，k)種取法，也就是元素個數為k的子集數量。」

十方侃侃而談，這種中學生級別的組合數問題難不倒他，作為測試研究員心理和智力水平正常的問題也剛好合適。

「第二題……假設(1+...+n)是n的(n+1)2倍……」

問題仍然在繼續，刻板而冰冷的聲音讀著一個又一個的數字。

考驗思維邏輯，那所能用到的工具，必然就只有數學了。

唯有數學真實不虛。

但是，十方卻感覺到，以及自己所處的牢房……越來越壓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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