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年華此言一出。

屋內知情者，均是恍然大悟後，瞭然一切。

昔日，老宮主走火入魔，被風長老救回，得以有了片刻的清明，將身後事交待的一清二楚。他們當日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處理老宮主的身後事上，殊不知風年華亦是受了重傷，耗盡內力……

事情已然過去多年，但若非今日被迫，怕是這一生，他們都不知深埋的隱情。

「本長老欠著大小姐救命恩情，必當幫大小姐恢復內力。」

天命宮上上下下，唯有風年華曾經耗盡內力，而後再次找回，此事自然他最合適。

事情有補救之法，三長老及在座各位沒有異議。

「不用了……」

唯獨冷大小姐出言拒絕，而後大跨步離開殿內，絲蘿、裴修文小跑著跟了出去。

屋內諸位陷入沉寂。

風年華嘴中苦澀再起，眼眸中望著小丫頭離去的背影，俱是痛意。

冷易易衝出殿宇，放眼天命宮，竟是不知該往何處。

她以為，風年華終於欠了她一回。

卻是不知，很久之前，這具身體就欠了他一大筆。

若非被她逼迫，再無路可退，風年華會將心中的秘密，直接帶入墳墓中，世上再無人知曉，老宮主喪命的那段時日，他是如何挺過來的。

內力耗盡，與現在的冷易易影響不大。

但那時候要擔著整個天命宮，主持大局的風年華，到底靠著什麼支撐著他，一步一步走到現在。冷易易如今所感受來自丹田的痛意，亦是風年華當日所忍受的，三長老對著此事，亦是一臉詫異，可見內力耗盡之後，他硬撐著沒有露出半點破綻。

手腳無力，站起無能，丹田空洞絞著痛的那段日子，他是怎麼咬牙撐過的……

一想起此，便覺得她何時竟是變得如此殘忍，逼著旁人當眾揭傷疤？

想要自由的她，眼下以傷害別人為前提，得到她所想一切。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她不知何時起，竟也面目全非至此……

承受不住巨變，才會奪門而出。

「別跟著我！」身後跟來的絲蘿、裴修文，就像是烙印，時時刻刻提醒冷易易，發生在她身上的物是人非，「我不想成為壞人……不想留在這裡……誰帶我回家……」

她不想面目全非，不想成為她最討厭的那種人。

與其說逃避宮主之位，不如說她在逃避成為宮主後那個歇斯底裡，身不由已、殘忍麻木的自己……

對於今日所作所為的抗拒，不擇手段的自己讓冷易易恐懼萬分。

看清的這一刻鐘，心理防線崩潰了……

「大小姐！」

絲蘿看著抱頭將自己縮成一團的女子，淚流滿面，外頭傳聞毀天滅地的天命宮小魔女，何人知曉她其實也這般可憐弱小？

她也不過是十多歲的少年。

這是獨自經歷了多少這樣事情，才會不哭不鬧，隻將自己縮成一團，任由默然淚流滿面？

想要……回家？

這裡就是冷大小姐的家啊！

「大小姐，我……我們在天命宮……這裡就是你家……你在家裡……」

絲蘿忍不住流淚，輕手輕腳往前移動，誘哄著哽咽出口。

裴修文乃習武之人，見著冷大小姐狀態不對，趁著絲蘿穩定大小姐情緒之時，閃身回去稟報。

天命宮怎會是她家？

冷易易驟然聽聞此，心中更是波瀾四起。

扶著背後牆壁，撐著身體，跌跌撞撞，漫無目的，在這天命宮尋無人跟隨，只有她的一人的去處。

對，藏書閣。

藏書閣就沒人跟著她了！

風年華一行趕到藏書閣時，絲蘿早已哭成淚人，言語已然不能開口，隻得用手示意，大小姐衝進了藏書閣。

此乃天命宮重地，閑雜人等入不得。

風年華便一人走了進去。

在這浩大的藏書閣內，一排一排撐著身體，細細找著女子的身影，樑上的五長老看不下去，便給他指了片方向。

風年華最後西北角落裡，看到了那個將自己埋在殘破卷宗裡的小丫頭，雙手抱住臂膀，抬首望向他時，淚水盈眶，神色裡皆是戰戰兢兢的不安。

「……」

瞧得他很不是滋味。

他想過女子千百種神情，獨獨沒有見過這樣的她。

脆弱、孤獨。

像是飄零人世的浮萍。

又像是墜落人間張牙舞爪，落單的小獸，風年華以為將最好的留給女子，對得起老宮主的囑託，卻不知那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冷易易淚眼朦朧時分，看清楚來人，下意識的想逃，可想到自己所作所為，愧疚萬分。

「對不起，風年華，對不起……」

歉意終於能對著風年華訴說出口，冷易易壓在心中的情緒，傾巢而出。

「我不想揭你傷口，不想欠你的，我只是想離開這裡……」

風年華邁入殘卷中，蹲了下來，看著對他一個勁道歉的小丫頭，將人攬在懷裡。

「丫頭，哭吧……」

這些年，他們一步步走向對立面，他風年華為了將大小姐拉入「正途」，繼承老宮主衣缽，承載天下千萬教眾對天命宮的期望，一直逼著懷裡的丫頭。

從來沒問過她，委不委屈，想不想要這一切。

他陪了小丫頭十多年，原應該是除了老宮主，對她而言最親近的人，他風年華原可以是她兄長、師叔、朋友、玩伴……

世上與小丫頭一切最親近的人。

可他偏偏把自己，逼成了小丫頭的對手，敵人……

「哭吧，我陪著你。」

傷心的人，不能得到安慰。

若只有一人，忍忍就過去了，但凡聽到一句安慰的話，都會讓他們潰不成軍。

情緒找到突破口，冷易易便一次性的發泄個乾淨，似是在懺悔一般，抱著眼前風年華的胳膊，訴說著平日不能開口的言語。

「我只是想回家了……想老爹老娘……不想成為壞人，逼迫你……對不起……」

窩在他懷裡大小姐，猶似可憐兮兮的小貓崽子，這麼多年，教中人從未在她嘴裡，聽過一句軟話，提及一句教主。可也沒人知道，這樣思念親人的小丫頭，無聲無息的崩潰了多少回……

只要一想起那般場景，心絞著痛，壓都壓不住。

這些年，他做的果真差勁極了。

「你走吧，我不逼你了。」

風年華選擇成全她，將人逼迫至此，心性崩潰，他從來不想。

可還是發生了。

若是不能斬斷，這樣的事情，不知道以後還有多少。

「真……的……？」

眼前的人太過溫和，說出的太輕，冷易易一時間不知是現實，還是夢境。

「真的，以後，任你所為，」小丫頭不可置信的遲疑，讓風年華心中鈍痛，扯起嘴角，看著眼前人，「以後，若你累了，就回天命宮，歇歇腳……」

求而不得，就求而不得吧。

世間憾事，他風年華經歷的，也不止一件兩件。

人世艱難，何苦拉上小丫頭一起。

「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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