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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民強國才是王道》張承業和張沂
河中丟了,不僅朱友貞震怒,天下也為之震動,河中在黃河以東,正好和晉王的地盤接壤,晉王得了河中,就意味著整個黃河以北都是晉王的了,再加上樑軍對晉屢次用兵不利,彼消此長,一時間晉王名聲更勝了!

而隨著晉王名聲愈隆,擁立晉王為帝,得擁立之功的念頭也在晉軍軍營中悄無聲息的滋長。

首先出手的,居然是剛剛歸附的河中節度使、翼王朱友謙。

這位從一個小兵,靠著給朱溫當養子一路爬上節度使、王爺之位,察言觀色、見風使舵、拍馬屁的功夫一流,再加上他剛剛歸附,想著怎麼也得弄點功績等以後晉王登基想著他,所以對這事,最是積極。

朱友謙立刻找人熱情洋溢的寫了一封推舉李存勖為帝的奏章,派人送到魏州。

李存勖因為戴思遠一直不肯出戰,在河邊糧草消耗太大,已經撤兵回了魏州。(魏州是魏博的府城)

李存勖接到朱友謙的信,不置可否,並沒有吭聲。

見外來的和尚如此會念經了,晉軍本土將軍也興奮起來,很快,魏州刺史來報,魏州一位和尚,獻上一塊玉璽。

這玉璽上,刻著「受命於天,子孫寶之」!

這玉璽雖然不是傳國玉璽,可卻是昔日唐太宗所刻,如今出世,豈不是祥瑞,說明大唐國運最終歸晉!

霎那間,整個魏州都轟動了。

所有人都在議論,魏州是不是又要出位天子了?

而軍中將領,也開始學著朱友謙一樣,紛紛上表,想要擁立李存勖為帝。

……

魏州晉王府正院

張憲抱著一摞書信,從外面走來,馮道正好從裏面出來,停住腳步。

張憲把手中的書信遞給馮道,沒有說話,用手指了指裏面,又指了指自己嘴。

馮道接過,輕輕搖頭。

張憲會意,直接離開了。

馮道抱著書信,重新回到院裏。

抱著書信直接進入屋裏,馮道就看見主位上李存勖正拿著個玉璽,對著光眯著眼看。

馮道也沒出聲,直接走到旁邊自己位子上坐下,開始處理政務。

李存勖看了一會,突然感慨:「不愧是太宗皇帝的玉璽,果然有帝王之象!」

馮道正在寫字的手一頓,又接著寫下去。

李存勖嘖嘖感慨了兩句,突然覺得光自己欣賞有些不過癮,就轉頭看向馮道,「可道,你覺得這玉璽怎麼樣?」

馮道放下筆,抬頭,看向玉璽。

看了三秒,馮道說:「玉璽這種東西以前臣沒見過,不過天下若能再出一位太宗皇帝,再開一次貞觀盛世,卻是天下之幸。」

李存勖立刻坐直,「可道的意思,是希望本王登基稱帝。」

馮道搖搖頭,又點點頭。

李存勖頓時迷惘,「什麼意思。」

「臣不稀罕殿下當皇帝,臣希望殿下能當這天下之主!」

李存勖一愣,突然哈哈大笑。

「還是可道最知本王心思!」

捫心自問,他從二十二歲征戰到現在,打下半個江山,要說一點沒有稱帝的心思,那絕對是騙傻子的,可要真說現在就稱帝,他又覺得欠缺點什麼。

那到底欠缺什麼呢?

李存勖想了幾日,終於明白,他更希望在汴京稱帝!

他李存勖,從來不只是想做這河北的皇帝,他李存勖,想做天下的皇帝!

不打入汴京,滅了朱梁,他怎麼捨得委屈自己在這小小的魏州稱帝登基!

只是……將士們一片熱心,要直接回絕,只怕有損眾將鬥志!

畢竟這些將軍跟著他出生入死,說到根底,還是為了陞官發財。

馮道看著李存勖面上一片糾結,想了想,開口:「殿下可是覺得貿然回絕,傷了將士的心?」

李存勖嘆了一口氣,「是啊,將士們為本王拚死拚活,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了等本王登基後封侯拜相麽,若本王斷然回絕,將士們前途茫然,又如何能再對本王盡心儘力。」

馮道從旁邊抽出一份奏章,起身走到李存勖旁邊坐著,遞給他。

「這是?」

「吳王楊溥推舉殿下稱帝的奏表。」

李存勖忙看了看,把奏表扔在桌子上,「吳國又換了個傀儡,這是來給本王支聲了。」

馮道輕笑:「確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自吳主楊行密逝世後,吳國就落入權臣徐溫手中,之前徐溫想當宰相,就擁立楊溥稱王,如今又來擁立王爺為帝,只怕是這位宰相大人又想陞官了,打算等王爺稱完帝,就給他家王爺照著來一個。」

「他楊溥也配稱帝,」李存勖嗤笑一聲,「都快被徐溫養成鵪鶉了,也想肖想一下天下。」

「徐溫是文臣,為保地位,現在在吳中大行重文輕武,這天下只怕肖想不了了,不過此次有吳王這封信,殿下卻可做做文章。」

「怎麼做文章?」李存勖好奇。

馮道笑道:「關於殿下登基稱帝一事,殿下拒不好,不拒也不好,而且這話還不能說死了,畢竟殿下以後總要稱帝的,所以殿下不妨拿這事做做文章。」

馮道湊近李存勖耳邊,輕聲嘀咕兩句。

「妙!」李存勖聽完頓時拍大腿,「可道這計妙,既然拖些時間,又不會傷了將士們之心。」

次日,李存勖擺宴請眾將吃酒,吃到一半時,李存勖突然拿出吳王的書信,對眾人說:

「昨日吳王來信,想要擁立本王為帝!」

眾將一愣,剛要開口說話。

卻不想李存勖還沒等眾將開口,就放聲大哭:

「從前先王(李克用)在世是,蜀王(王建)就曾勸先父稱帝,先父卻勃然大怒,對本王哭道,他一身榮華,俱是唐皇所賜,唐皇尚在,豈能背哉,如今吳王勸本王稱帝,本王想起先父所言,亦感慨不已,昔日唐皇(唐昭宗)曾親撫本王頂,言本王乃宗室子,長大定為國之棟樑,如今本王怎可背唐皇之言,自己稱帝!」

最後一句,李存勖說得甚是擲地有聲。

眾將聽的一懵,什麼,王爺沒打算稱帝,那……誰來封賞他們?

眾將頓時覺得心拔涼拔涼的。

可很快,眾人又覺得李存勖這話不對味,晉王說要對唐朝皇帝感恩,唐朝皇帝在時,就不能稱帝,可如今……

京城的是朱友貞當皇帝啊!

現在皇帝是朱家的!

所以王爺的意思其實是……

眾人頓時眼睛一亮。

所以王爺意思還是想當皇帝,只不過現在有朱家這個唐朝皇帝仇人,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眾將士,一群大老粗,好歹用自己不多的腦子,把這話繞過來了!

不過繞過來眾講又有些不以為然,不就當個皇帝麽,哪用那麼多講究,早當也是當,晚當也是當,還不如早當了,大家也好跟著早受封賞。

主位上,李存勖看著下面眾將變來變去的臉色,有些無奈,馮道這計雖好,可對於這些當兵的來說,只怕作用了了。

畢竟名頭什麼的,哪比上真金白銀的陞官發財來的動心!

……

李存勖這邊煩心事還沒完,那邊就又來了一個。

這個就是張承業老爺子。

張承業老爺子一向是唐朝的死忠,昔日唐昭宗受鳳翔節度使李茂貞逼迫,想要從長安逃跑,到河東李克用那避難,可李克用是外族出身,素來行事囂張,不懂禮儀,唐昭宗向來對這蠻夷出身的傢夥挺怵的,後來還是唐昭宗身邊的內侍給唐昭宗出了個主意,派內侍去河東做監軍,交好李克用,順便教教李克用禮儀,等去了也好見面。

而這個被派去的內侍,就是張承業。

張承業帶著一腔對大唐的忠誠,到了河東,果然盡心儘力輔佐李克用,李克用在前面打仗,張承業就在後面籌備糧草,管理軍務,幫李克用看家,很快,張承業就成了李克用身邊不可缺少的大管家,而李克用也在張承業的影響下,對昭宗皇帝不錯,甚至當年朱溫要殺昭宗時,李克用還打算出兵去救唐昭宗,只可惜剛出地盤,就被朱溫揍了回去,甚至還被朱溫派軍打上門,堵在晉陽整整大半年,差點連自己都玩完了……

所以要說對唐朝的忠誠,當時活著的,只怕就是這位老太監了。

李存勖一聽張承業來,頓時捂頭,又聽張承業身子不好,卻不顧自己生病,讓養子抬著床來抬來的,更是頭疼。

可偏偏他是張承業一手養大的,如今張承業如此病重卻非要來見他一面,李存勖又不能不見,隻好讓馮道去接老爺子來。

……

馮道看著在床上不斷喘著粗氣的老太監,嘆了一口,「監軍,王爺要見您!」

老太監拍開旁邊要扶他的手,自己撐著從床上起來,甚至還整了整衣冠,跟著馮道進去。

馮道把老太監送進屋裏,就退了出來,在門口守著。

屋裏

李存勖一看張承業進來,立馬迎了上來,扶著張承業,「七哥身子不好,怎麼不好好在晉陽修養,有什麼話,讓人傳個口信不就行了。」

張承業這次倒沒拍來李存勖的手,反而順著李存勖走到榻邊,然後李存勖扶著張承業坐下。

坐下,張承業才看向李存勖,「亞子,你和我說一句,你真要稱帝麽?」

李存勖看著張承業忘過來的眼神,不自然別開,他雖然暫時不想稱帝,可也不想以後不稱帝,於是小聲說了一句,「將士們真心擁戴,我若說不,豈不是寒了將士們的心!」

張承業頓時老淚縱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若沒起這個心思,魏州哪能鬧騰到這個地步。」

李存勖默然不語,在這個老人面前,他不想說謊,也不想辯解。

張承業擦了擦眼淚,說道:「王爺父子和朱家相鬥三十年,一直都是打著為唐朝天子報仇的旗號,如今卻要自己做天子,這天下的人怎麼看王爺,王爺何不找一唐朝宗室之後,擁立為帝,奉天子以令諸侯,等王爺得了天下,再讓唐帝禪位就是了。臣只是唐室一老奴,唯一希望的,不過是在百年之後,等百官送臣靈柩出洛陽東門時,路人能指著臣感嘆一句『這是本朝敕使、先王監軍』。」

說完,張承業期望的看著李存勖。

李存勖知道這是老爺子的讓步,想在有生之年,不負唐臣之名,甚至對他也多有著想,像以往每個開國皇帝那樣,先擁立個傀儡,然後再受禪位,最後正式當皇帝。

這要換個人,說不定就答應了,可李存勖卻皺眉,他一槍一刀打下的天下,憑什麼讓一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臭小子先坐坐!

張承業看著李存勖不說話,抓著他衣襟大哭,「你連這個都不肯答應麽?老奴一手把你帶大,難道連老奴這最後一點心願,王爺都不肯顧惜麽?」

看著在自己懷裏哭的傷心欲絕的老人,李存勖嘆了一口氣,扶著張承業,「既然七哥是大唐忠臣,又何必讓前唐宗室子孫做這傀儡呢,本王一生光明磊落,七哥難道想等他日本王登基之時,手上沾上大唐宗室之血麽?」

張承業一頓,怔怔的看著李存勖。

……

馮道扶著張承業出了院子,把張承業安置到後面的宅子裏,看著張承業旁邊侍奉的一個晚輩,馮道笑著說:「你是老爺子的養子張沂吧,老爺子一路舟車勞頓,多虧你照顧。」

張承業本來正心灰意冷的低著頭,聞言抬起頭,「這孩子孝順,一路衣不解帶的侍奉我,我如今身子不行了,也不知道還撐不撐得回晉陽,要是萬一我去了,以後還勞你照顧這孩子一二。」

「老爺子這說的什麼話,您身子好著呢,定然能平平安安回晉陽,等回去好好修養修養,說不定還能看著和哥兒成親呢!」馮道安慰道,又轉頭看著張沂,「王爺前兩日還念叨著你,說你也不小了,是該接個差事了,老爺子年紀大了,他的差事你也該幫幫,若看中了哪個,和我說,我也好回王爺。」

張承業看了馮道一眼,知道他這話是替晉王說的,今日晉王拒了他,定然心生愧疚,這才想給他養子封官,彌補一二。

張承業心裏嘆了一口氣,這樣,說不定也是一個好結局,就說道:「有勞你和王爺了。」

馮道這才起身告辭。

等馮道走後,張承業讓屋裏侍奉的丫鬟僕人下去,就把張沂拉到身邊。

張承業抬起顫抖的手,努力摸了摸張沂的臉,然後頹然落下。

「老奴這一輩子,什麼都算到了,唯獨沒算到王爺的光明磊落!」

張承業緩緩閉上眼,流下兩行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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