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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民強國才是王道》幽怨的李紹宏
天佑二十年,夏,四月己巳。

晉王李存勖於魏州城郊祭天,登基稱帝,建國號為唐,改天佑二十年為同光元年,大赦天下。

宣赦之日,澍雨溥降。

次日,李存勖下詔,升魏州為東京興唐府(首都),以太原為西京,以鎮州為北都,開三省六部。

以行台左丞相豆盧革為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太清宮使;以行台右丞相盧程為中書侍郎平章事、監修國史;

以河東節度判官盧質為兵部尚書,充翰林學士承旨;以河東掌書記馮道為戶部侍郎,充翰林學士;以魏博掌書記張憲為工部侍郎,充租庸使;以中門使郭崇韜、昭義監軍使張居翰並為樞密使;以權知幽州軍府事李紹宏為宣徽使;以河東軍城都虞候孟知祥為太原尹,充西京副留守;以澤潞節度判官任圜為工部尚書兼真定尹,充北京副留守……①

旨意下達河北五十州,新朝乃成。

*

馮道一身紫袍,腰佩金魚袋,帶著兩個內侍往宮裏走。

剛一進宮門,就看到豆盧革盧程兩個宰相正往外走,看樣子是要出宮。

「豆相、盧相。」馮道拱手。

盧程看著馮道身上的官袍,隻覺得整個官袍都在嘲笑他,紫得扎眼,直接一扭頭,冷哼一聲。

馮道嘴角微抽,這都當宰相了,這傢夥的招牌動作怎麼還沒改。

旁邊豆盧革倒是對馮道很是熱情,拱手回完禮,笑著說:「馮學士這是要進宮見陛下?」

馮道微微頷首,「陛下相召,正要進宮。」

「那革就不耽擱學士了。」豆盧程讓開路。

馮道忙拱手,「豈敢有勞相公讓路。」

豆盧革笑得真誠,「馮學士事急,不妨事。」

馮道卻沒當真,再三客氣,讓豆盧革和盧程兩人先走。

兩人走後,馮道才接著往前走。

「先生,陛下急召,您還何必和宰相相互謙讓。」身後一個內侍不解道。

馮道聽了,笑了笑,卻沒回答。

今日他讓了,不過耽擱點時辰,可他若不讓,一旦傳出去,麻煩就大了。

禮讓上官,可是官場上約定成俗的規矩。

這位豆相看著不顯山水,卻深諳官場之道。

馮道因為剛才耽擱一下,後面的路就走的快些,等到了殿前,郭崇韜正好從殿內出來。

馮道剛要和郭崇韜打招呼,卻發現郭崇韜滿臉尷尬,甚至有一絲羞憤,隻好停下。

郭崇韜尷尬下也沒注意到旁邊的馮道,匆匆朝宮外走去。

「郭崇韜這是怎麼了?」馮道不解地嘀咕一句。

後面內侍笑著說:「肯定是李爺爺來了。」

馮道恍然大悟,原來是宣徽使李紹宏從幽州來了。

李存勖對自己手下的親信素來寬厚,從這次登基後的封賞就看得出來,盧質不想做宰相,李存勖就封他為翰林承旨做了內相,張憲早年跟著他,雖然性子古板無趣不討喜,可也被封了租庸使這樣的肥差,而他自己更不用說,所以此次封賞一出,凡是跟著李存勖早年起家的,可謂皆大歡喜,只是有一人除外,那就是宣徽使李紹宏。

李紹宏是內侍出身,開始時和孟知祥一起任中門使,為人甚是能幹,深得李克用信賴,後來李存勖繼承王位,打下不少地盤,李紹宏擅處理政務,李存勖就把打下的地盤讓李紹宏代為管理,李紹宏一直戰戰兢兢,打理的十分妥貼,可以說,在河東一幫宦官中,要數治理才能,張承業第一,李紹宏第二。而張承業當年回晉陽不久就病逝了,李紹宏就成了當之無愧的宦官第一。

按照唐時舊例,宦官最德高望重者,可掌樞密院,任樞密使,軍政大權握於一己之手以便宜從事,李紹宏在來魏州之前,一直以為自己能任這個的,結果等來了,才發現自己居然成了宣徽使,自然覺得心裏委屈。

可這要是李存勖的意思,李紹宏哪怕再委屈,也只能憋著,偏偏這李紹宏沒當成樞密使,是被郭崇韜坑了。

郭崇韜自從在鎮州一戰中獻策後,就得了李存勖青眼,但凡軍事上的出謀劃策,李存勖都喜歡聽聽郭崇韜意見,而郭崇韜在策略上常常和李存勖不謀而合,李存勖自然更喜歡郭崇韜,就把郭崇韜視為心腹,經常帶在身邊。

這次任官,更是讓郭崇韜和兩位宰相一起參謀。

郭崇韜雖是武將,可也是中門使出身,自然也看上了軍政大權握於一己之手以便宜從事的樞密使一職,雖然唐時舊例是樞密使是宦官做,可從朱溫起,朱溫用了自己的掌書記敬翔做樞密使,算是破了樞密院的規矩。

如今馮道雖也為掌書記,卻素來不喜兵事,自然不會和他爭,所以郭崇韜就打上樞密使的主意,而李存勖正是喜歡郭崇韜的時候,也不介意再為他破一次規矩,所以郭崇韜就成了樞密使。(樞密使相當於現在國家/軍/委/主/席)

郭崇韜成了樞密使,樞密院樞密使按規矩有兩個,李存勖就想把另一個給李紹宏,讓李紹宏和郭崇韜一起任樞密使的,可郭崇韜卻覺得李紹宏是他老上司,資歷又老,要是李紹宏也當了樞密使,他豈不是事事得聽李紹宏的,所以郭崇韜就耍了心眼,推了資歷名望比李紹宏弱的張居翰上位。

於是等李紹宏興沖沖從幽州趕來時,才發現自己的樞密使沒了,變成了宣徽使。

而李紹宏身為宦官,在內侍中素有人脈,得知是郭崇韜使得壞,怎麼可能善罷甘休。

現在李紹宏到了,自然要給郭崇韜點顏色看看。

馮道轉瞬間想明白其中關竅,搖搖頭,和內侍一起進去。

剛一進殿內,還沒走過屏風,馮道就聽到裏面傳來一個老太監的哽咽聲。

「老奴跟陛下也有四十年了,陛下一出生,老奴就伺候您,如今年紀大人,越發不中用了,陛下還是許了老奴告老還鄉,葉落歸根吧!」

「胡說什麼,老紹你才多大年紀,就要養老,朕剛剛登基,正是離不開你們這些老臣的時候,這時候,你怎麼忍心離朕而去。」

「非是老奴忍心,實在是老奴不中用了……」

馮道在屏風後面聽得嘆氣,這李紹宏不愧是在宮闈混了六十多年的老太監,郭崇韜那麼坑他,他來了卻一句郭崇韜的壞話都不提,只是哭自己年老體衰,不中用,這樣一對比,可不是讓李存勖又愧疚,又覺得郭崇韜做的太過分。

果然,還沒等馮道想完,李存勖的聲音就傳來。

「這次的事,朕知道是老郭做的過分,對不住你,你也別往心裏去,要不朕再讓老郭幫你挑一個位置,你也寬寬心。」

老太監嗚咽了一聲,算是應了。

馮道這才走進去。

「可道來了,」李存勖看到馮道進來,頓時輕鬆了許多。

剛才李老太監一直哭,他也壓力山大啊。

馮道拱手,「見過陛下,聽聞陛下急召臣來,不知所為何事?」

李存勖剛要開口,李紹宏就忙爬起來,「陛下既然和學士有事,那老奴先行告退。」

李存勖點點頭,「老紹你先回去吧,等有空再來陪朕。」

李紹宏應下,離開了大殿。

等李紹宏一走,李存勖立刻癱了下來,「可道,你怎麼來得這麼晚,朕可被抱怨死了。」

馮道自知救場來遲,走到李存勖旁邊,幫他把枕頭放好,讓他倚著,「進宮時正好遇見兩位宰相,打了個招呼。」

李存勖倚著枕頭,舒服得伸了個懶腰,「朕一見老紹來,就知道要糟,偏偏郭崇韜還進宮撞上了,唉,你是沒見剛才那尷尬的情景,老紹那眼,看郭崇韜就像被辜負的大姑娘見負心漢似的,那叫一個幽怨。」

馮道撲哧一聲笑了,「難怪剛才臣來時看到郭崇韜落荒而逃,原來是這個緣故。」

「老紹一輩子心心念念就是能當樞密使,當初朕本來也想給老紹,偏偏郭崇韜說老紹代掌幽州,任務繁重,再來兼職樞密使只怕力有不逮,朕就任了張居翰。如今看來,卻是郭崇韜怕老紹資歷深,不好搭班子,才故意擠掉老紹,這郭崇韜也是,老紹畢竟曾為中門使,是他老上峰,他這麼做,也太霸道了些,難怪老紹來朕這裏哭,唉!」李存勖撓頭,又拉著馮道,「還是你明事理,朕因為盧質不想當宰相,給他補了個翰林承旨,壓了你一頭,你卻一點都不生氣,還和盧質處得好好的。」

馮道頓時笑了,「陛下這說的這是什麼話,朝廷炙手可熱的職位總共就那幾個,翰林院是其中翹楚,臣和盧質一起入翰林院,臣比盧質資歷淺、貢獻少、年紀輕,盧質還素來不管事,臣做盧質副手,難道還委屈了不成。」

「要是郭崇韜能像你一樣看得開就好了,老紹也素來不愛多管事,郭崇韜卻容不下他。」李存勖嘆氣。

馮道也嘆了一口氣,郭崇韜謀略、做事樣樣都好,只是這性子,未免太霸道了些,豈不聞高處不勝寒,有些時候,走的太急,站得太好,一步到位,未必是件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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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①參考《五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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