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文對於他叔父決定離任的做法感覺很突然，同時又有些不解，就算兩樞密使和皇帝鬥起來，他叔父身為首相，只要不摻合，應該也不是很要緊吧，畢竟之前朝中各派爭權奪利時有發生，他叔父都是一副懶得理會的態度，這次怎麼就這麼急著退了。

可很快，馮文就發現，他叔父實在明察秋毫啊！

事情發生在李嗣源國喪的第二十八天這天。

唐朝皇帝守孝是以日代月，按製父死子該守孝三年，但這三年不是三十六個月，而是二十七個月，所以李從厚只要帶著群臣守孝二十七天，第二十八天就可出孝。

出孝這天，按慣例，皇帝得宴請群臣，算孝子答謝陪祭賓客。

李從厚自然也不例外，在大殿宴請文武百官。

宴席剛開始還很正常，李從厚按照慣例歌頌一下自己死去老子的豐功偉績，感謝一些眾臣二十七天來的陪祭，然後就正式開宴。

等開了宴，按照禮儀，馮道身為首相，百官之首，應該起身登階向皇帝敬酒。

馮道自然也是這麼，端起酒杯，離席，走上禦階，躬身向新帝敬酒。

按慣例，這時皇帝得起身，接過酒，和宰相說兩句客氣話，甚至雙方相互恭維兩句，表示一下君臣其樂融融，然後皇帝喝酒，宰相回位坐下，如此才算完事。

可等馮道把酒敬到李從厚面前時，李從厚不但沒按照禮儀起身接酒，反而勃然大怒，直接呵斥馮道，「先帝剛死，朕身為孝子，不勝悲痛，怎可飲酒，還不退下！」

此話一出，整個大殿頓時寂靜無聲。

後唐自立國以來，別說今朝，就是之前的唐朝，宰相敬酒，也沒哪個皇帝直接說不喝的，就算心裏真悲痛先父之死，婉拒即可，可現在卻來這麼一出，這是新帝打宰相臉啊。

眾臣都偷偷抬頭看馮道臉色。

作為事件主角，馮道脾氣卻好的出奇，聽到新帝呵斥，不但沒生氣，反而直接將手中的酒倒了，說了一句，「陛下說的是，陛下仁孝，是臣思慮不周，未能體會陛下孝心。」

說完，馮道端著酒杯，悠然悠然下來了。

全程，馮道面色如常，好像新帝真是因為哀痛其父的死不願飲酒。

眾大臣見狀鬆了一口氣，只是整個酒宴再沒人敢上去給新帝敬酒。

結果一場宴會下來，新帝臉色彷彿又死了一次親爹。

……

馮府，書房中。

馮文氣呼呼的扇著扇子。

旁邊，馮道悠然看著書，過了一會，馮道放下書笑道：「好了，大冬天的，你再扇就該得風寒了。」

馮文啪得一下把扇子拍桌子上，「陛下今天真是欺人太甚！」

「嘖嘖，」馮道笑了，「今天是你叔我上去敬酒，又不是你，你小子生什麼氣。」

「陛下和兩個樞密使爭，看兩個樞密使不順眼也就罷了，可叔你素來謙遜恭謹，陛下今天居然當著眾人的面如此下您的臉，侄兒怎麼可能不氣。」馮文氣得說，「也就您這性子現在還能不動氣，侄兒可沒這涵養。」

「陛下和兩個樞密使相爭，屢次受挫，心中不滿堆積，對你叔我這種袖手旁觀的老臣自然忍不住遷怒，今日的事，雖是對你叔我不滿，其實更是對朝中舊臣，尤其是兩個樞密使的發泄。」

「難不成陛下還想著讓叔幫他不成，陛下能當皇帝，當初全靠大太監和兩樞密使鬥倒秦王，可等陛下來了，三人不但沒討著好，反被忌憚，就憑這一點，誰敢沾陛下。」馮文撇嘴，新帝一直氣憤朝中群臣不站在他那邊，卻不想大家之所以不站他那邊，完全是被他過河拆橋的速度嚇到了，當初朱弘昭、馮贇扶持李從厚上位雖然有自己的私心，可也是有功，結果李從厚剛登基就翻臉，一點恩情不念，這誰看在眼裏也心生寒意。

「而且陛下一進京就只顧著提拔自己在王府的舊人，雖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也太寒朝中老臣的心了！」

馮道看著馮文越說越氣，伸手摸摸馮文的頭，「好了，好了，彆氣了，現在你知道為叔為什麼要自請做山陵使了，過幾天咱們就走了，眼不見心不煩，何必為這點小事生氣。」

馮文聽了這才心情好起來，給他叔父點贊，「難怪叔父毫不猶豫打算離開，這皇帝一看就年輕氣盛的主，又愛過河拆橋，叔父哪怕幫了他，以後等皇帝羽翼豐滿了也未必落得好，現在走了也是清靜。對了，叔父，那您做完山陵使，埋完先帝後，咱們就回景城麽？」

馮道微微搖頭，「雖說山陵使做完一般按慣例要請辭，不過朝廷為顯寬厚一般不會直接準了，而是會出為節度使，你叔我大約要去地方呆一陣。」

「居然會出為節度使！」馮文一聽高興了，如今朝中這樣，外放出鎮可比在京中舒坦多了，而且節度使還是封疆大吏，這退休前過度待遇可比後世人大主任強多了。

要早知有這麼好待遇，馮文還替他叔父心中不平個啥啊！

……

馮道自請做山陵使的奏章很快被李從厚禦批了，在拿到聖旨後，馮道就把手中的工作給劉昫李愚交接了一下，然後回家收拾東西，準備去給李嗣源收拾皇陵。

其實馮道並不用現在就交接，雖然按照慣例宰相做山陵使後要主動請辭，可那是等山陵事畢，也就是埋完皇帝，才用請辭，此時馮道還沒把皇帝下葬，還沒請辭，所以他依然還是首相。

若馮道是戀權的，像之前那些宰相那樣，皇帝下葬至少得大半年，馮道至少還能在政事堂多呆半年。

可馮道做山陵使本來就是想遠離朝廷，又怎麼會在京中逗留，所以一接任山陵使，馮道就立馬帶著人手去皇陵走馬上任了。

而新帝正看一群老臣不順眼，馮道走正和他心意，所以也沒挽留，任由馮道走了。

此時的新帝絕對想不到，馮道這一走，直接把他也坑進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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