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柯嵐微微一怔，現在控制蝕骸說出這句話的這個意識，應該就是「韶江改」護衛艦艦長赫魯尼原本的意識了。

「快離開這裏！不要浪費時間……不然……不然就來不及了！」蝕骸的身體在劇烈地抽搐著，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它的胸膛中鑽出來了一樣，它的雙手緊緊地捂著心口，整具身軀跪倒在地上，用腦袋頂著地面，佈滿傷口的脊背弓成了蝦米狀。

「灰霧森林的核心地帶到底有什麼東西？你們的任務不是炸毀發動機殘骸遺址嗎？為什麼你會變成這個樣子？」趁著赫魯尼的意識清醒的短暫瞬間，柯嵐接連問道。

「沒有……森林裏根本就沒有什麼發動機殘骸遺址！錯了！情報完全是錯的！那是——」

說到這裏，蝕骸，或者說是赫魯尼，突然停住了，它的口中不再發出任何聲音，只有帶著濃鬱腥臭味道的黑色膿血不斷地從它的唇齒間溢出。

它的腦袋歪向一側，臉頰緊貼著地面，用雙肩支撐著上半身的重量，柯嵐可以很清楚地聽到，在它的體內不斷地傳來蠕動的聲音，就好像是有一條螞蟥在它的血肉中穿行一般。

「喂？喂！赫魯尼！赫魯尼·楊！楊艦長！？」

不管柯嵐怎麼呼喚它，蝕骸都不再有任何回應——這種感覺，就好像看網絡小說作者突然更新到最關鍵的劇情時突然斷更加斷章然後人間蒸發一樣，足以將一個人暴躁指數直接拉至滿格。

通過端在的「交流」，柯嵐從「蝕骸」赫魯尼·楊口中獲得情報就只有兩條：

第一條情報，「阿爾法文明」很可能已經背叛了它們所信仰的那個偉大神明，這一點柯嵐早就已經有所預料了……從冰川遺跡開始，這一路走來，各種各樣的蛛絲馬跡都在證明著阿爾法文明似乎正在醞釀著一個巨大的「陰謀」，它們表面上對「她」頂禮膜拜、視若神明，但實際上，卻一直有「另一個計劃」在暗地中進行著。

但很顯然，這個計劃應該是失敗，但柯嵐不知道失敗是因為被「她」所發現了還是另有原因……但阿爾法文明的消失，肯定和這個計劃是脫不了乾係的。

第二條情報，灰霧森林的核心地帶並沒有發動機殘骸遺址，情報是錯誤的。

前半句話沒有任何問題，說的很清楚，但後半句話，就有點讓人捉摸不透了——錯誤的情報，那究竟是指「特別行動艦隊」獲得的情報是錯誤的，

還是說，連整個不死船員會都被蒙在了鼓裏？

不死船員會的情報來源渠道有很多，但和阿爾法文明的隱秘有關的，大多數都是依靠共生體對遺跡裡發掘出來的阿爾法文明文獻進行解讀而得到的……那麼，這就衍生出了第二個疑問：是不死船員會獲得的初始文獻就是錯的，還是在解讀的過程中，出現了「億」些偏差？

要是赫魯尼能把後半句話說完就好了——總共就只有兩條情報，第二條還是不完整的，勉強只能算個1.75條。

當然，對於柯嵐來說，最重要的，反而正是這不完整的「0.75條」情報。

「灰霧森林的核心地帶根本就沒有什麼發動機殘骸遺址。」

特別行動艦隊的任務記錄是被修改過的……或者說，一開始被存入硬碟的，就是修改後的版本……他們雖然遭受到了生物兵器的猛烈襲擊，但或許他們並不是半路撤退的……

任務失敗，恐怕和灰霧森林裏隱藏著的秘密有著直接的關聯——而也正是這個秘密，讓「韶江改」護衛艦的艦長赫魯尼·楊變成了蝕骸，讓莫玨的父親對這座「吃人的森林」念念不忘。

柯嵐不禁有些後悔，自己的選擇似乎真的有點太過莽撞了。

或許，先去尋找那些參與過那次任務的艦隊老兵，會獲得更多有價值的信息……

但很快，柯嵐就把後悔的念頭從自己的腦海中抹去了。

這種假設並不存在——無論是像776特種小隊這樣十幾個人規模的特種作戰小隊，還是像「特別行動艦隊」這樣由五艘戰艦、數千名官兵組成的丙級艦隊（注1）……只要不死船員會決定將消息徹底封鎖，就不可能有人能活到現在。

莫玨的父親只是一個例外，這種例外無法被複製……至於伐木工團隊的其他「元老」，他們或許是「特別行動艦隊」中苟活下來的一員，或許是死裏逃生的某隻特種小隊隊員……但他們都有著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的個人檔桉或多或少都存在這一些bug，他們的存在，很難被一般的搜索手段所發現。

而如果柯嵐動用不死船員會的渠道去找尋這些人的話，只會打草驚蛇——船員會的其他成員將先一步察覺到他的意圖，並且搶在他之前對這些「倖存者」進行滅口。

不死船員會從來不會在乎個體的生命，就算知情者有一千人、一萬人，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將這一千人、一萬人給抹殺掉。

雖然這很殘忍，但柯嵐卻不得承認他們的做法是最為穩妥的——如果這些知道秘密的人將這些消息傳播開去的話，再彼此互通有無……很可能，方舟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會轉化為這種被稱之為「蝕骸」的怪物。

研究院的那次「模因危機」還僅限於是「看到」才會「傳染」，就已經造成了如此大的破壞……那像這種只要「知道她的存在」就會遭到「侵蝕」的認知汙染，對於人類文明來說，那絕對是毀滅性的。

在不死船員會將那些倖存者滅口之後，柯嵐想再跑到灰霧森林裏來搜尋線索，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現在，另外一個問題擺在了柯嵐的面前：

既然灰霧森林中沒有發動機殘骸遺址，那就意味著柯嵐有可能找到活著的阿爾法人——和阿爾法文明的遺民進行交流，這才是他此行的最終目的啊！

要是早知道灰霧森林裏沒有發動機殘骸遺址，他或許根本就不會策劃這次探索行動。

灰霧森林中存在的那個秘密和「禁忌的知識」有關……但這個「禁忌的知識」是不是柯嵐想要知道的那部分信息，就不得而知了。

關於侵蝕程度和超蝕，柯嵐腦袋裏突然想到了一個十分貼切的比喻。

如果說將侵蝕程度的進度條比作一塊硬碟的剩餘容量的話，那麼那些「禁忌的知識」就是存入這塊硬碟中無法被刪除的文件，當硬碟被完全塞滿的時候計算機就會無法運行，也就是發生「超蝕」——儘管柯嵐對於灰霧森林裏隱藏的那些秘密也很感興趣，但他的「硬碟剩餘空間」就那麼大，要是存入了這些「文件」的話，恐怕就沒機會去探尋他最想知道的那些事情了。

這些「禁忌的知識」只能選擇其中的一部分來吸收，如果選擇「全都要」，那結果就只能是變成這種叫做「蝕骸」的怪物。

對於像人類這樣的「低等級文明」來說，求知慾和好奇心會帶來進步，但也同樣會帶來毀滅——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這都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要撤退嗎？」柯嵐在內心問自己。

如果這次回去，不死船員會可能就會採取一些強製手段來限制自己的自由了——雖然柯嵐現在擁有了和其他船員會成員平起平坐的身份，但如果大多數船員會成員決定限制他的自由，那他也無法違逆多數派的意志。

在這件事上，柯嵐覺得德墨忒爾等人並不會站在自己這邊。這一點，從德墨忒爾拒絕將那些事情告知柯嵐就可見一斑。

他說所說的共享信息，應該沒那麼簡單。

就這麼回去，柯嵐總覺得有些不太甘心……他不僅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收穫，而且還會徹底喪失行動上的主動權，就連狩神獵團的其他人，都有可能會受到牽連。

但如果繼續往深處探索……他們會遭遇什麼、會發生什麼、結果是什麼……柯嵐心裏完全沒底。

如果灰霧森林的核心地帶是一座發動機殘骸遺址的話，在抵達那裏之後，唯一存在的問題就只有留守發動機殘骸的那名阿爾法文明遺民是否和「九十二號」一樣對人類沒有敵意且願意交流了……可現在，之前所有的假設都因為赫魯尼·楊的一句話被徹底推翻。

原本雖然地圖上覆滿了迷霧，但至少終點的樣子是清晰可見的，但現在，就連路程的終點也徹底隱入了濃霧之中。

這一趟探索行動，現在就只剩下了未知和危險。

赫魯尼·楊的意識清醒的時候瘋狂地讓柯嵐離開這裏……或許自己真的應該按照它說的做？

就在柯嵐內心開始動搖的時候，原本已經跪趴在地上不再動彈的赫魯尼……不，此時應該稱之為「蝕骸」……又一次站了起來。

它臉上的五官消失了，就像是被一種特製的溶劑給溶解掉了一樣，面部變得光滑而空白，透過蒼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柯嵐隱約能看到下面青紫色的血管……這不像是一顆腦袋，更像是一枚矇著皮肉的大號鴕鳥蛋。

蝕骸的動作有些僵硬，它的四肢關節發出令人感到不適的「卡卡」聲，身上那些創口開始腐爛，細小的觸鬚則是溶化成了膿液，沿著體表流落。

它的胸膛處出現了一處極為誇張的凸起，肋骨似乎已經完全變形——就連嚴重畸形的雞胸病患者的胸膛，凸起得都沒有這麼厲害。

有什麼東西，正在在它的胸腔內茁壯成長著……

「侵蝕之種？還是類似於異形那樣的怪物？」柯嵐不由得後退了兩步，來自澤珞的空間力量已經準備就緒，只要「蝕骸」有任何異動，數十萬噸重的力量就會瞬間將它拍在地上，壓成一片比紙張厚不了多少的肉膜。

伴隨著毛骨悚然的聲音，「蝕骸」的胸壁開始裂了開來，一個橄欖球大小的囊泡從中滾落了出來。

隨後，蝕骸仰面向後倒下，徹底失去了生命氣息。

「這是什麼……？」

柯嵐的視線頓時掉在地上的事物所吸引過去。

這東西，外形像是魚類體內的魚鰾（也就是俗稱的魚泡），而在它的裏面，則是蜷縮著一個還沒有發育成熟的胚胎。

一個有著人類胎兒雛形的胚胎。

【p.s.感謝十幾年前的高v號全沒了打賞的500幣；感謝書友20190117204938186打賞159幣。】

【p.p.s.註釋1：關於方舟的艦隊分級標準。像之前撞擊利維坦的方舟第一巡航艦隊、參加古銅城遺址戰役幾支艦隊以及拱衛亞古納可托爾的那支零號艦隊，都屬於「甲級艦隊」，除了零號艦隊的旗艦是「亞古納可托爾」之外，「甲級艦隊」的旗艦一般都是航母戰列艦，下轄各級戰艦在二十條到五十條之間，-作戰部隊人數兩萬人起步，上不封頂。至於後勤艦只和後勤人員，則是比作戰部隊只會多，不會少。

「乙級艦隊」一般是指為了方便指揮調配的「分艦隊」，一般一支「甲級艦隊」裡會包含三到四支「乙級艦隊」，「乙級艦隊」的旗艦往往是體形僅次於航母戰列艦的「次級戰列艦」。

至於「丙級艦隊」則是一個獨立的編制。這個編制不是固定的，而是臨時性的——比如說為了執行某某任務，臨時將幾艘戰艦編成一支艦隊，這個艦隊就屬於「丙級艦隊」。

但「丙級艦隊」的規模一般不會超過「乙級艦隊」，但旗艦的等級卻並沒有限制，艦隻數量要求必須大於一——做一個比較極端的例子，假設一條新出場的航母戰列艦在一艘後勤檢修艦的護航下執行「前往交付地點」的任務，那麼這兩艘戰艦也可以視為是一支「丙級艦隊」。

對於艦隊等級，這裏對先前比較模湖的設定進行一下補充。可能會有的讀者覺得是在水字數，但結局部分關於艦隊戰會有很大篇幅的描述，戰場並不會局限於阿爾法星球的地表，而是會擴大到阿爾法星所在的整個恆星系，所以我覺得進行一下說明還是很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