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月手腳有些發涼，她明白了，今天公主叫她過來，不是為了治病。

沈子鈺病入膏肓，和雲玄明王一樣，無葯可治。

「我能看看你的眼睛嗎？」宋清月問。

沈子鈺有些意外，不過還是點點頭。

宋清月走近，他眼底有烏青，顯然是常年睡不好的緣故，眼睛也很漂亮，睫毛又長又密，宋清月想，他年輕時候該是個意氣風發的美少年。

沈子鈺眼睛裏也有一條線，已經是黑色，回天無力。

她抓過沈子鈺的手腕給他號脈，最後放下手，用一種不知道怎樣的眼神看著沈子鈺。

沈子鈺在她眼睛裏看到了悲憫和心疼，他被她看的有些動容，他像個溫和的長輩一樣，說道：「小光好好的，他和我們不一樣的。」

宋清月問：「是因為他叫齊光嗎？」

沈子鈺點頭：「是啊，這個字還是容廉取的。」

「是什麼意思？」宋清月問。

沈子鈺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容廉哥那人很難琢磨，他和皇帝有挺多秘密，我那時候小，就是他們的小跟班，好多事情我也不清楚。」

沈子鈺出身沈家，沈家當年也是大家族，也曾經顯赫一時，甚至比現在的韓府還要顯赫。

不同的是，韓家知道規避鋒芒，知道伏低做小，可沈家不知道，沈家人早在權力中迷失了自我，忘記了如何做一個恪守本分的臣子，連皇子公主都不放在眼裏，十分囂張跋扈。

先皇在位時候就有收拾瀋家的心，可沈家作為一顆盤根錯節的參天大樹，要撼動也不容易。

於是先皇一直縱容著沈家，甚至是當初作為太子的皇帝也對沈家百般禮讓。

沈家的嫡系也知道自己沈家有些過分了，可沈家太大了，那麼多人，齊心協力的從內部蛀著樹，加上外界的引導，終於，沈家惹了眾怒，也惹惱了聖上。

沈家旁系的人犯事打死了一個書生，還搶了書生娘子佔為己有，最後那婦人不甘受辱懸樑自盡了。

這件事在當時鬧得很大，漸漸的，一些討伐沈家的人多了起來，有意的無意的，事情已經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沈家被降罪了。

皇帝一向手腕強硬，處置沈家也是存了殺雞給猴看的心思，十歲以上的男丁全都殺了，女人們要麼自盡全了最後一點體面，要麼就被充入罪奴坊為奴為婢。

沈子鈺是當年的倖存者，他是沈家嫡系，當時他不滿十歲，沈家一倒，家沒了，人也差不多死絕了，沒人敢管他，他就算沒被處死也活不久。

他和容廉關係好，容廉拚盡全力跟皇帝求情網開一面，給沈家留了根。

可皇帝多疑，不斬草除根，他也不安寧，沈子鈺總有一天要長大，長大後找他報仇怎麼辦？

皇帝不會允許這種可能發生，於是，沈子鈺就成了當時造神的第一代犧牲品，不過他比別人幸運一點，別的人都是五歲以下種蠱，他那時候已經快十歲了，因此蠱蟲對他的影響並沒有那麼大，他才苟延殘喘活到了現在。

沈子鈺說完這些臉色沒什麼波瀾，就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我和公主自小認識，也算是青梅竹馬，大長公主和沈家有幾分交情，等我成年後，皇帝看我沒什麼威脅，也活不長久，加上希兒百般哀求，他才同意我入住公主府，不過不許我出門就是了。」

所以根本沒有什麼書生，沈子鈺是沈家人，他不能見光，只能作為一個男寵留在公主身邊，苟延殘喘。

皇帝折磨人的手段總是那麼別出心裁。

宋清月勉強壓下心頭的不快問：「容二是容廉的孩子嗎？」

沈子鈺一怔，沒想到她問這個，他搖頭：「我不知道…」

他頓了頓：「皇帝也不知道，這個世上除了容廉和大長公主沒人知道。」

或許大長公主也不知道。

「容二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容廉哥受傷失蹤過一年，回來後就抱了一個孩子，說他和一個救他的婢女生的，那女人生下容二就難產死了。」

這些話用了沈子鈺不少的精力，他捂著胸口又咳嗽了幾聲。

宋清月強迫自己冷靜，皺眉問：「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

沈子鈺笑道：「容二和我們所有人不一樣，他活著大家都不安心，他死了，又讓人覺得可惜，宋二小姐知道我什麼意思嗎？」

宋清月皺眉看他，對他剛剛這麼說似乎有點不滿。

沈子鈺倒是很平靜：「他自小就能控制蠱蟲，對別人很難的東西，對他特別容易，甚至有些蠱蟲看到他就害怕，容廉說，容二是他們成功造出的神，說不定能重現當年神官的輝煌。」

「所以…皇帝既想要他的能力，又忌憚他？」宋清月問。

沈子鈺道：「不只是皇帝，皇帝和容廉哥年輕時是好友，他們野心有手段有決心，所以…」

沈子鈺頓了頓：「想必你也猜到了。」

其實不用怎麼猜，皇帝年輕時候就很好戰，他想統一東洲大陸，可梁國雖然強盛，還遠沒有可以滅掉其他幾國的實力。

皇帝和容廉這對年輕的表兄弟，就想到了一個主意。

當時先皇已經有了這個苗頭想要造神，利用南黔的巫蠱之術走捷徑達到目的，於是就有了後來的事。

各種各樣試驗品的小孩被帶來，有的人瘋了，有的和蠱蟲不合當場死亡，活下來的，沒有幾個是正常的，唯一有點天賦的雲玄做了神官，他的能力太弱，所以一直在神官府深居簡出，常年纏綿病塌。

除了容二。

容二像是一個另類，他自小就能控制蠱蟲，擁有其他人不能擁有的天賦，可他又很難控制，讓皇帝既想利用他，又很忌憚他。

「這不是你們想要的嗎？為什麼你們還希望容二死？」宋清月不明白。

既然造神成功了，容二擁有了當年南黔大祭司一樣的天賦，可以控制蠱蟲，為什麼皇帝還把他扔在容府自生自滅，推動這件事的容廉又去了哪裏？

沈子鈺低頭沉默了好長時間，似乎在想要不要告訴宋清月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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