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迴廊48

在曲月的記憶中，體育館是一個明亮又開闊的地方，其實她並不討厭那裡。在童年時期，大多數時候他們都跟著老師在操場上跑跑跳跳，真正能去體育館的機會並不多；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對體育館的印象一直都是明亮、開放而又大氣的。

然而，現在當她再度踏入體育館的時候，卻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接向頭頂竄去。

沒有時間再猶豫了。

曲月深吸了一口氣，向緊跟其後的蘇曉點了點頭。她看得出蘇曉的神情也很複雜，或許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

隨後，她徑直走向了負一層。

鞋底踏在大理石瓷磚上發出了清脆冰冷的聲音，那些來自晶石、實際上並沒有那麼真切的記憶開始緩緩復甦。

這是她第幾次踏上通向那個地方的台階了？

這一次，會有什麼新的結果嗎？

她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曲月甚至希望那個帶著點瘋狂的少女AI薇薇安能夠突然跳出來，攔住她的去路——眼前那扇禁閉的大門帶來的陌生而熟悉的感覺讓她感到焦躁又不安。

台階並不長，當她真正意識到的時候，雙手已經碰到了大門。高高的門傳來了冰冷的金屬質感，似乎有令人顫慄的冷氣從門縫中流出。

她深吸了一口氣，雙手用力，將門用力推開。

那間純白的實驗室再度出現在了眾人眼前。曲月聽見後面傳來了或高或低的討論聲和驚呼聲——對於這些死去後隻保留著第一次來到這個副本的記憶的學生而言，眼前的景象絕對是有著顛覆性的衝擊力的。

「肅靜！」

蘇曉提高聲音厲聲道。她從腰側利落地抽出了細劍，渾身的肌肉緊繃著，戒備地環顧著四周。

純白色實驗室中恆久響著的「滴滴」聲停下了，一盞盞貼在屋頂的白熾燈亮起，將實驗室盡頭原本漆黑一片的空間照亮，熟悉的監控顯示屏再度浮現。

在監控屏幕出現的瞬間，連蘇曉都沒能呵斥住的人群霎時間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幾秒後，一個女生顫抖著聲音問道：「那是……我們？」

蘇曉還沒有回答，一個溫和平靜、卻又帶著幾分無法掩飾的冰冷電子質感的聲音響起：「午安，諸位可敬的女士與先生……」

「……歡迎來到灼日劇院。」

後面議論紛紛的聲音再度響起，曲月看見身邊的蘇曉身體更加緊繃，右手緊緊地握著自己的長劍。

「薩恩先生，不打算介紹一下你自己嗎？」鍾離的抱著臂，神情依舊平靜而從容。

聽到這個名字後，後面的人群甚至已經開始有些騷動了。他們並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副本的真正BOSS是誰——一開始，在諸多規則中提及次數最多的「薩恩」確實是眾人的重點懷疑對象。

但是在接下來的生活中，「薩恩」不僅沒有做出任何攻擊他們的動作，甚至還一直免費提供著這些安全的設施；再加上它與學院中最大的兩個學生組織都有相當密切的聯繫，從組織成員的描述中，「薩恩」只是一個維護學院正常運作的巨型AI而已。

久而久之，幾乎所有人都將「薩恩」看作了保護他們的「規則」的一部分，而將「異類」、「喪屍」這樣侵入現實生活中的怪物以及那個神秘的最終挑戰「無盡迴廊」視為這個副本真正的威脅。

而鍾離現在乾脆利落地點出來眼前BOSS的身份，讓許多堅信「薩恩」是規則維繫者的人都感覺有些天翻地覆的坍塌感。

薩恩冰冷的電子音並沒有因為學生的騷動、咒罵、質問而產生任何一絲波動：「多謝您的提醒。您說得對，雖然在我看來諸位都是老朋友了，但對於諸位來說，應該還是第一次與我直接對話。」

「我的名字時「薩恩」，是維繫這個劇院的管理者。以各位目前的處境來解釋，我是你們所在副本「無盡迴廊」的最終BOSS。」

聽到這句話中，人群中的討論聲如同草原燃燒的野火般劇烈地膨脹、炸裂、蔓延開來。

有人忍不住崩潰地質問道：「……不可能！不可能……你就是一個AI！一個AI能怎麼樣？！」

薩恩平靜地回答了他的問題：「諸位進入這片空間時，就並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實體了。」

曲月意識到不能再讓薩恩說下去了。AI知道得太多，而眼前這些並不知道真相的「影子」面對真相卻無比脆弱。和這樣的怪物對話，無異於與蛇妖美杜莎對視——它所說的真相是珍貴又甜美，可每一句都摻雜著毒藥，能夠輕而易舉地殺死與它對視的人。

思及此處，曲月趕緊出言打斷：「薩恩，你不必在這裡假惺惺地介紹了。我們已經走到這裡了，宣布最終挑戰吧。」

「很高興能再次看見您，曲月小姐。」薩恩開口道，「每一次與您的對話都讓「我」感到心情愉悅。」

曲月冷冷地盯著顯示屏，並不言語。

薩恩似乎並不介意她的漠然，繼續說道：「但是在挑戰開始前，請允許我再向你問一遍那個問題。」

「——現在的你，能夠理解我的選擇了嗎？」

曲月一字一頓地開口：「那我就再回答你一遍——你從來沒有過「選擇」的權力。自始至終，你也是不過是這個無聊至極的實驗中的一環罷了。」

薩恩的語氣中似乎有幾分遺憾：「果然還是這個回答啊。」

「夠了吧，薩恩。」蘇曉的聲音滿是冰冷的寒意，「他們已經恢復記憶了，不用在這裡裝傻了。」

「啊，蘇曉小姐。」薩恩用電子音發出了一聲輕笑，「你還是站到這裡了，背叛了我們的契約。」

「背叛的人不是我，是你。」蘇曉仰起頭，眼神中燃燒著濃濃的恨意，「你都做了什麼，薩恩？你向我承諾，承諾你只是想要做個實驗，你說你會保護好他們——」

「實驗就是實驗，樣本就是樣本。」薩恩平靜地打斷了她，「沒有用的東西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你應該是最明白這一點的吧。」

「我不想和你說這些。」蘇曉臉上寫滿了厭惡，「反正你也要毀了這裡，與其坐著等死，我還是更願意死之前最後照著你該死的主機來上一拳。」

她轉過身，面向惶惑不安的人群：「諸位，你們應該也清楚現在的現狀了。那片我們生活的學院，說到底也只是這個怪物的一個騙局罷了。」

「我已經等待了很多年……比在場的大多數人都要久。自從我知道真相後，我已經嘗試了無數次，尋找著能夠突破這個死局的契機。」

「而現在，此時此刻……現在站在這裡的諸位，就是我長久以來，等到的最好的時機。」

「生命只有一次，我沒有任何資格強迫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奔赴戰場；你們可以離開，但就算一時倖免，噩夢也不會結束，而是會落入無盡的輪迴中。」

「……你們可以選擇了。」

說罷，蘇曉閉上眼，向後退了兩步，靜靜地仰著頭。她彷彿是在以最高傲、平靜而又從容的姿態等待著審判。

人群一片寂靜。

就在這時，一個人向前踏了一步——那是監察會的副會長。

「會長，從監察會更動後，我就一直聽你的。」這個壯漢爽朗地笑了笑，「那再聽一次你的，又有什麼區別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硬要說為什麼的話……嗨，不知道為啥，我一看見你，腦袋裡好像就有個聲音在說得跟著你。哈哈，別是什麼老套的前生回憶的劇情吧？」

蘇曉看向他，曲月似乎看見這個剛剛還發表著半真半假的戰前演講的鐵血會長的眼眶微微一紅。

她好像想起來了什麼，怔怔地望著壯漢，連原本應該說的勉勵的話也忘記如何開口了。

壯漢站起來後，監察會的成員接二連三也開口提出要與會長共進退；緊接著是膽子大點的玩家，大多數人權衡過後都能想清楚，現在他們已經身在「無盡迴廊」，面對如此未知而強大的敵人，其實已經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了。

曲月轉過身去，靜靜地盯著陷入沉默的顯示屏。

她開口道：「你看見了嗎？這就是我們的選擇。」

薩恩的聲音很冰冷：「既然諸位一意孤行，那麼我也沒有意見。曲月小姐，您應該知道該如何打開那扇門吧？打開它，最終挑戰就自動開啟了。」

「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你真的——」

薩恩的話音還未落，曲月已經乾脆利落地走上前去，將一直緊緊攥在手中的晶石貼在了顯示屏上。熟悉的漂浮鍵盤再度出現，她在上面按下了「Vivian」六個字母。

薩恩冷笑了一聲。

燈開始由遠及近一盞盞暗下去，蘇曉一聲令下，已經演練過無數次的陣型迅速組好，所有人都拿出了手中的武器、凝結著手中的各色的能力法術。

曲月抿了抿嘴，緊緊盯著這個自己已經演練過無數次的隊形，準備隨時提高聲音開始指揮。

燈一盞盞地滅著。

她感覺到鍾離走到了自己的身前，默默地陪伴著她。

「鍾離先生，」她聽自己說，「謝謝你。」

頭頂的燈猛然滅掉。不遠處傳來了嘶吼聲、腳步聲。

「無妨。」鍾離直視前方，蒼金色的雙目在黑暗中如同流金般灼灼，展現著獨屬於那個古老神明的威嚴，「朋友，我很高興能夠與你站在一起。」

倒計時徹底歸零，所有的燈猛然亮起。

與此同時，她聽見鍾離一字一頓地說：

「此乃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