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佳佳愣住了，她沒想到自己已經醜陋成這樣，竟然還能被張嬸一眼就認出了。

一時間，一種難以言說的委屈湧上心頭。萬般無奈，最終只能化作一句：

「張嬸……」

張嬸連忙將陳佳佳等人迎進房內，看著陳佳佳的臉，滿臉心痛之色。

「怎麼會弄成這樣。這……」張嬸憐愛地輕輕撫摸著陳佳佳的臉龐。

陳佳佳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示意張嬸自己沒什麼。

忽然：

「張嬸，到你家借點醋。」

說著，一個看上去有些老態龍鐘的男人走了進來。男人年紀應該也不算大，約莫也就是五十歲不到，但臉色青紫，看上去彷彿是經常酗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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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佳佳一愣，隱約覺得這個聲音有些熟悉。她下意識的轉過頭去。

「媽呀，鬼啊！」

男人嚇得一哆嗦。

「你這混帳東西！」張嬸怒斥道：「自己女兒都看不出來了，你這個混帳東西還活著做什麼！」

「什麼！張嬸，你別嚇我啊，她是陳佳佳？怎麼可能，就算她兩年多沒回來了，我也不會……」男人看了一圈，最終臉色有些僵硬，因為他隱隱也看出來了。

「那個……佳佳，你回來了啦。」男人露出一絲尷尬的笑容，順便打了個酒嗝。

一旁的空桑看著男人這如同爛泥一樣的生活，露出一絲厭惡之色。

難怪陳佳佳會變成這樣，這父親也是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男人慌慌張張地借了醋就回去了。

眼見陳佳佳不說話，張嬸嘆了口氣：「佳佳，我知道你心裏有氣，所以大三的時候就不肯回來。可是……你母親也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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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佳佳渾身一顫：「她……她死了？」

張嬸點點頭：「你母親算是積勞成疾吧。臨了的時候啊，跟我說，讓我別打電話給給你。」

「那個時候正好是你們家三天兩頭被要債的時候，要是回來碰到流氓，就麻煩了。」

「還有你張叔叔，去年也走了。」

陳佳佳猛地抬起頭：「叔叔也去世了？怎麼會這樣！」

張嬸苦笑著搖搖頭：「生病走的。算了，你難得回來一次，不說這些了，我給你做些好吃的。你……要不去你母親墳墓那裏看看吧。就在村尾那裏，不遠的。」

「我陪她去吧。」出馬仙忽然說道。

他自然不可能放心陳佳佳一個人過去的，畢竟陳佳佳是唯一可以證明空桑清白，同時可以找到笑面般若的源頭之人了。

然而空缺卻說道：「沒事的，讓陳佳佳一個人去吧。讓她好好在伯母的墳墓前……靜一靜。」

出馬仙略帶疑惑地看著空桑，空桑卻微微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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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佳佳囁嚅著走到門口：「多謝……」

道謝的聲音很小，陳佳佳也說的很艱難，彷彿已經忘記了「謝謝」所能夠賦予的情感力量。

看著陳佳佳踉踉蹌蹌的朝著村尾走去，出馬仙撇了撇嘴，隻以為空桑聖母心泛濫。

然而，空桑卻忽然說道：「張嬸，陳佳佳回來，你很開心吧。」

張嬸笑了笑：「是啊。我啊，不能生育，是看著佳佳一點點長大的。」

「在我心裏，她就像是我的女兒一樣。只可惜，她有一個混帳父母！」

說著，張嬸站起身來：「也感謝你們陪佳佳回來，我去買點菜，很快回來。」

正當張嬸走到門口的時候，空桑卻不著痕跡的攔住了她的去路。

「其實，我一直以為，在陳佳佳的事情上，菊川代子是想要讓我看到，陳佳佳為了嫉妒，可以殺死自己的姐姐，可以坑害所有人。」

空桑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出馬仙一愣，旋即彷彿是意識到了什麼，看著張嬸的表情頓時警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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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嬸沉默了數秒鐘，忽然笑了笑：「年輕人，你在胡說什麼呢。佳佳的姐姐，早就被她的父親賣掉了。」

空桑搖了搖頭：「張嬸，其實你是知道的吧，陳佳佳不回來的原因。你甚至應該在不久之前，還待在上京，並不在這裏。」

張嬸緩緩走了回去，說道：「年輕人胡說什麼呢。這裏是我家，我哪有可能去上京。我去那裏，要怎麼生活？」

「因為這房子有很多落灰。張嬸，這裏是村子，沒有外賣，沒有電商，如果你一直在家裏的話，你的床鋪還有桌子，為什麼會有落灰和蛛網呢？擺明了，你其實也有很久沒回來了。」

「而且，你得了癌症，醫保上的刷卡記錄，也可以看出，你並沒有待在這裏的。」

空桑緩緩走入房內，身後的出馬仙順勢關閉了房門。

「你真的很愛陳佳佳，就如你所說的，你將她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

「在她的記憶當中，我甚至看到了，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時候，陳佳佳才會開心，才會露出一點幸福的笑容。你和你的愛人，對她都很好。」

「所以，你更加嫉妒，嫉妒陳佳佳的父母，對不對？」

「你嫉妒，你明明那麼呵護一個孩子，老天爺卻不讓你有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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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陳佳佳的親生父親，明明是個混帳，卻能夠有一對女兒，對嗎？」

張嬸沉默下來，她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升騰的熱氣在老舊的屋子裏快速消散：

「沒想到……你竟然這麼敏銳。」

空桑問道：

「張嬸，你才是面具的源頭。」

「而且，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也是你，讓陳佳佳接觸到了菊川代子，對嗎？」

「因為你剛才說，陳佳佳的母親死了，沒有讓你報喪。」

「聽上去，這符合常理，但是細細感覺，卻不符合邏輯。因為越是貧窮落後的地方，才會越在乎這些。」

「就連陳佳佳的父親，看上去似乎是因為煙酒傷肝。但你應該在他身上落了詛咒。」

「所以，他過的渾渾噩噩，甚至都沒有注意到，陳佳佳臉上的傷口完全潰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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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嬸嘆了口氣，她看著窗戶上的中國結：

「那是佳佳當年去大學之前給我編織的。」

「其實，我的積蓄沒辦法供她讀完大學。所以寒假暑假，她都是在勤工儉學。」

「後來，我實在忍不住，就去了上京一趟，在大學城門口，我看到了她。」

「她很可憐，連朋友都沒有。在學校旁邊的門店打工，店長還嫌棄她的臉！」

「佳佳明明是那麼努力的孩子！」

空桑默然：「所以，你遇到了菊川代子，她將代表嫉妒的笑面般若給了你。」

「你詛咒了陳佳佳的母親，對嗎？」

張嬸笑了，這一刻，她的笑容沒有慈祥，只有冰冷：

「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被賣掉，看著僅剩的女兒毀容，看著僅剩的女兒承擔著自己賭鬼父親的債務，這個女人，不配當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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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是她，我早就去死了！根本不會拖累佳佳！」

「那你又為何要還佳佳？」空桑皺著眉：「你還縱容她殺死了自己的姐姐！」

張嬸冷冷一笑：「良知給佳佳帶來了什麼？只有數不清的冤屈而已！」

「只有旁人的蔑視！」

「只有那些無關緊要之人的冷嘲熱諷！」

「她只是個孩子，她憑什麼要承受這一切！」

「既然如此，她還不如不要這善良，就算只為了自己活著，只要能活的好，怎麼都好！」

「至於她的姐姐，的確，佳佳做的不對。可是……她的姐姐，也沒你們想的那麼好。」

「拿出錢，覺得就可以彌補佳佳？可是在公司裡，她卻刻意地跟佳佳保持距離！」

「如果不是因為兩人長得太像了，她根本不想承認，自己是佳佳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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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愧疚，但並不後悔離開那裏！」

「所以，她才會站著說話不腰疼，才會一直說佳佳的不好！」

說到這裏，張嬸的表情又變得苦澀起來：

「只可惜，我終究沒有狠得下心來對付你們！畢竟，你們的確沒什麼錯，我不能違背最基本的良知。」

「所以，當我知道你們要帶佳佳回來的時候，我就提前回來了。」

「我知道，今天，是我能夠見到她的最後一面了。」

空桑沉默下來，一旁的出馬仙也不講話了。

他沒有想到，事情的結果竟然是這樣。

張嬸，這個看上去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竟然會成為笑面般若詛咒的源頭。

空桑站了起來，旋即將屋子的大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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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要去買菜嗎？」

張嬸笑了笑，身上那股陰冷的氣息也頓時消失：「多謝了。」

說著，張嬸走到了空桑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手。

隨後，張嬸便離開了屋子。

空桑低頭看著掌心那面帶著笑容的般若面具，心中頓時五味雜陳。

空桑自問，自己很難評價張嬸到底是對還是錯。

當一個沒有資源、沒有金錢、沒有能力卻又病入膏肓的女人，無能為力地看著自己喜歡的孩子受苦時，也許終究會選擇和張嬸一樣的方式吧。

就像是飲鴆止渴一樣，知道是錯的，可是如果不喝，立刻就會渴死。

橫豎結果都不會很好，為什麼不幹脆讓自己心愛的人過的開心一些呢？

這的確是自私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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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絕大部分情況下，本來就是自私的。

沒有多少人會考慮到其他無關之人的想法，因為他們的情緒，他們的波瀾，在自己的眼裏，都不會重要。

出馬仙頓時看向空桑：「接下來，你準備怎麼做？」

空桑搖搖頭：「我們就不要打擾了，讓她們兩人，好好吃一頓飯吧。然後，我們帶著陳佳佳離開。」

出馬仙一愣：「你不打算追究張嬸的責任了？」

「追究什麼？」空桑不由地苦笑：「你沒聽到她剛才說嗎？今天是和陳佳佳見得最後一面了。」

出馬仙瞳孔微縮：「你的意思是……」

空桑點點頭：「也許……張嬸早就料到，自己遲早會有這麼一天吧。」

「她一直在做這個準備，而現在，故事的結局終於到了。」

說著，空桑緩緩起身：「走吧，我們就在附近逛逛，不要打擾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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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陳佳佳帶著一抹淚痕回來了。

也不知，她終究還是思念了自己的母親，亦或者她是覺得自己沒有早點發現，原來自己的身邊，還有一個稱職的「母親」。

片刻之後，張嬸也回來了，她的手裏拿著許許多多的蔬菜和肉類，看上去似乎要做一桌大餐。

在不遠處的小餐館坐下的空桑，看著張嬸和陳佳佳兩人摘著菜、切著肉。

她們都露出了一絲真正的、發自內心的笑容。

沒來由的，空桑忽然感覺到，一陣難以言喻的酸楚，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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