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說過，雲中城是參考神都洛陽營建，雖然規製沒有神都那般恢弘，格局卻還是差不多的，加上突厥本就是騎馬為主，這也就造成了地處城市正中，通往城門的禦道居然也和神都一般，有幾十丈寬。

如此寬廣的禦道，確實方便了平時可汗出行和調集軍隊，不過更適合此時李重潤逃跑。

不斷有衣衫不整的突厥武士從兩側的坊市中騎著還沒來得及加裝鞍韉的光腚馬衝出來，想憑藉著高速接近車隊，卻被冷不丁的一聲槍響給打落進了塵埃之中，在紅塵中翻滾了幾次便沒了動靜。

城中也不是沒有防止騎兵衝殺的防禦裝置，只不過這時代別說後世的電話了，通信基本上還停留在吼的階段，以至於李重潤從數個可以阻攔自己的卡口衝過的時候，駐防的突厥人甚至還沒收到雲中城被襲擊的消息。

城門作為最後一道屏障，很快就阻攔在了車隊的跟前。

城門樓子上的突厥人倒是早已經發覺了城裡面的騷亂，雖然不知道是發生了叛亂還是遭遇了敵襲，不過守門的都是當今可汗的部落親兵，忠心度自然是無可辯駁的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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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放置在城外的一眾防禦裝置早已經轉移到了城內，拒馬被堆砌的如同迷宮一般，連城牆垛子上都堆滿了持弓貫甲的突厥武士。

透過洞開的城門，可以看到甕城中堆滿了南大營中的騎兵，雖然沒有可汗的命令不可入城，不過看城外騎兵密集的程度，別說已經組裝成了裝甲車的車隊想衝殺出去，就算是隻滑溜無比的鯰魚，也找不到個能鑽出去的縫隙。

就算是膽大妄為的十三，見到這股子陣仗也是有些緊張，暗暗的吞了口口水，扭頭看向了身旁的李重潤。

李重潤臉上毫無表情，就是有些清冷的神色，和同樣在他身後的阿蘭一副表情。

「結城。」

「結城！」

聽到李重潤的這個命令，十三愣了一下，覺著不是潛伏行動麽？怎麼畫風突然就從溜門撬鎖變成打家劫舍了？

聽到李重潤的命令，十三大聲的喊出了李重潤的命令。

十幾輛馬車很迅速的以車尾為外牆團成了一個圓形。將幾輛炮車團團圍在了中間。

然而突厥人的速度也不慢，就在車隊隱約圍成了一個圈之後，阿史那同學和聞訊趕來的右賢王的隊伍也已經出現在了馬隊的身後不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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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潤這下是插翅難逃了。」

經歷了方才的炸營，阿史那同學難免有些狼狽，本來華貴的皮裘沾染了不少煙塵，早沒了方才在商鋪外那般意氣風發的樣子。

「王子殿下切莫大意，就老夫來看，臨淄王此人善急智，又多的是些玄妙的手段，事情不到最後，斷然不能大意。」

五柳先生坐著一輛馬車跟在阿史那的身後，雖然沒有掀開簾子，聲音卻很有穿透力的傳進了阿史那的耳中。

「如今他李重潤被我大軍層層包圍，除非亮明身份，不然我倒是想看看他怎麼從我這天羅地網中逃出生天！只要他落在我的手中，什麼亢龍炮，什麼神機箭，遲早為我所用，有此利器在手，本王倒是想看看，到底是誰敢阻攔我突厥的大軍！」

可能是之前被李重潤在營州的小把戲給嚇破了膽，阿史那同學明顯有些PTSD了。

「其實，臨淄王除了投降，或者全數盡沒於此地之外，臨淄王還是有第三條路可以走，那就是亮明旗號。」

「他亮明旗號，難不成我們就要放任他在我牙帳中肆意妄為不成？」聽見五柳先生的話，阿史那同學臉色變的很難看。「在場的誰不知道李重潤就在這車城之中？他不亮明旗號，我等就不知道他身份了不成？」

「他是朝廷的臨淄王，比可汗獲封的歸國公品秩還高上不少。如果咱們敢在他亮明旗號後動手，河對岸的左玉鈐衛十萬鐵騎可不是吃素的。」

五柳先生說的有幾分道理，阿史那好歹也是倍受了漢人厚黑之道熏陶的新時代突厥貴族，自然不像別的突厥人那般意氣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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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他李重潤只要亮明旗號，咱們還真的要禮送他出去不成？」

「切不能為了一時的氣憤，壞了咱們的大事。只要等到安西軍被吐蕃調動，玉鈐衛的大軍被那些東邊山裡面打鹿的蠻人牽製住，可汗和王子殿下隨時可以以此為理由，飲馬長江，揚眉吐氣啊。」

被五柳先生幾句話影響，那阿史那王子依稀覺著好像這李重潤就這麼逃出去，也並不是一件壞事了。

「如果臨淄王亮出旗號，咱們固然是不好動他，不過也給可汗起兵提供了口實，算是給可汗送了一份大禮了。」

五柳先生的聲音依舊那般飄渺的從馬車中傳出來。「亮明旗號，他李重潤就已經輸了。」

「不過是幾個馬車，王子怎麼就慫的跟個鵪鶉一般，哪裡來的蟊賊，害的老子睡不著覺，下令讓小的們衝鋒過去，直接踩成肉泥不就行了？」

身上甲胄穿的歪歪扭扭的右賢王這時也騎著馬晃悠了過來，用突厥話跟阿史那同學嘮叨著。

「那裡面是南朝的臨淄王，堂叔想去找他麻煩儘管去就是。到時候南邊的那個老婆子追究起來，一個右賢王的名頭應該也夠堵住那個痛失愛孫的老婆子的嘴了。」

阿史那同學方才被五柳先生一通忽悠，這會兒才在右賢王身上重新找到了智商壓製的快感，不無嘲諷的調侃著這位右賢王。

右賢王是現任可汗的堂弟，他父親是前任突厥可汗，一直對自己叔叔搶奪了自家的汗位耿耿於懷，言語中也對現任可汗破多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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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他手下掌控著幾個很有勢力的部落，這些日子又因為跟營州做生意掙了不少錢財，早被可汗或者阿史那同學尋個由頭做掉了，哪裡還有機會在這裡囂張。

「什麼，是那個財神爺？這還不趕緊請來好生招待？若是咱家的羊毛出不去貨，哪兒來的錢去娶第十七個媳婦去？」

右賢王聽說前面就是自家的財神爺李重潤，眼神立刻就變成了外圓內方的銅錢形狀，感覺只要此刻李重潤招呼一聲，立刻就要撲上去親近一番的味道了。

「我突厥人向來都是遇到想要的東西就憑手中的弓箭彎刀去取來，什麼時候有了這種慫逼玩意兒，居然還要跪舔南人，連家養的狗都不如。」

阿史那同學看向自己這位堂叔的表情越發的不屑了，似乎連和他呼吸同一塊空氣都會拉低自己身為突厥人的驕傲一般。

「你懂什麼，只不過靠些奴隸放些不值錢的羊，就能換來無數的鹽巴和絲帛，怎麼不比你這個只知道刀頭舔血的蠻子來的輕鬆。」

右賢王自然也很不屑阿史那同學的這種高傲，本來想湊李重潤近一些看看能不能找機會上前獻獻殷勤，剛縱馬往車對的方向靠近了兩步，就聽見清脆的一聲槍響，一個正試圖從車城上方突襲進去的大個子突厥武士就好像被巨錘凌空打碎了頭顱，在昏黃的火把光影中灑出來一大片暗沉的顏色，悄無聲息的從人梯上委頓了下去。

就在這一霎那，在場的突厥人突然想起李重潤手中還有亢龍炮和神機箭這種可以在千裡之外奪人性命的手段，對未知的恐懼瞬間壓倒了方才洶湧的雄心。

本來密不透風的包圍圈不約而同的往後退了許多，只有甕城之中的城南大營的騎兵，因為沒經歷過當年營州之戰，依舊忠心耿耿的把狹小的甕城填堵的水泄不通。，頗有些無知是福的意味。

「王爺，如果只是固守，咱們帶的彈藥只怕支撐不了多長時間。屬下建議屬下帶些弟兄衝進敵陣炸開一條通路，王爺帶馬車衝殺出去，才能有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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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外的紛擾讓車城中的眾人臉色都很沉重。

「你閉嘴，本王是準備帶著大家發財的，你現在死在這裡，花兒那白生生的小丫頭豈不是便宜了別的兄弟？」

李重潤雖然很感動十三這種大無畏的犧牲精神，只不過事情還遠沒到那一步，不管怎麼看，對於突厥人來說，死了的自己遠沒有活著的自己值錢。

「要不，咱們亮出來王爺的旗號，這突厥對朝廷稱臣，王爺的品秩比那突厥可汗還要高一些，給他們八個膽子也不敢對咱們動手。難不成他們突厥人還準備造反不成？」

仙蕙的眼光多少比十三要長遠一些，能想到亮明旗號這一點。

「這些突厥人正眼巴巴的準備找些理由造反，咱們亮明旗號倒是可以大大咧咧的一走了之，回頭可汗隨便在城裡放一把火，燒死幾個平時自己看不過眼的貴族，回頭把屎盆子往阿兄頭上一扣，就說是阿兄所為，不是正好給這些突厥人造反送上來一個完美的理由？」

裹兒自然也想到了突厥人的應對：「總之，現在是天下都知道咱們在這兒，但是都只能當咱們不在這兒，誰先把這事情捅出來，誰就被動了。」

李重潤很滿意的摸了摸裹兒的腦袋，表示寫小丫頭沒白在自己身邊呆了這麼久，至少甩鍋這功夫是學的非常到位了。

「要不，咱們派人去跟那個右賢王談一談？此人甚是貪財，要是能填滿他的胃口，說不定就能從他那裡打破個突破口也說不定。」

對本地情況甚是熟悉的煙館掌櫃作為地頭蛇也參加了這次緊急會議，出於商人的本能，自然選擇了一條用錢鋪路的法子。「卑職平日裡跟那右賢王關係不錯，願意替上官跑上一趟。以卑職在這雲中城的關係，他們突厥人斷然不會把我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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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是可行，只不過眼下這突厥人人多口雜，這右賢王是不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放咱們離去也是個問題。」

李重潤也覺著這辦法是個好辦法，不過隨即還表示只能作為後備方案執行。

「阿兄今天好像並不是太過在意，難不成是知道什麼內情不成？」

裹兒倒是第一時間發現了李重潤似乎並不是特別擔心，反而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周邊的突厥人還圍上來嗎？」

每個馬車的頂上都有一個類似觀察哨的遮擋物，十幾個弟兄正躲藏在裡面準備隨時給意圖偷襲的敵人來上一下狠的。

「回王爺的話，方才開了一槍之後，周邊的突厥人都往後撤了十丈。」

「好在這突厥的禦道夠寬，不然他們都沒地方可以撤了去。」

李重潤說了句笑話，只不過因為四周強敵環飼，眾人實在是有些笑不出來。

「莫怕，莫怕。」聽見周邊的突厥人已經後撤了些許，李重潤心裡安定了很多：「把炮車上的遮擋掀開，把火炮露出來給這幫突厥人開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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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這是準備硬攻麽？」

十一見李重潤下令露出來了火炮，以為是個展示自己武勇的機會，手裡扛著引火的點火棒有些興奮的在李重潤身邊增加著存在感。

「阿兄這招是跟黔之驢學的，真動了手敵人反而不怕了！」

裹兒猜到了李重潤的想法，劈手把十一手中的引火棒搶了過來。

「阿兄你到底在想什麼？難不成你提前通知了河對岸的玉鈐衛前來營救不成？你什麼時候放出去的消息？」

裹兒能想到的李重潤最後的底氣便是黃河對岸的玉鈐衛，姑父雖然姓武，不過因為姑姑的關係和自家反而親近，若是能拉他出手，十萬鐵騎之下就算是突厥可汗也要當場認慫。

「本來想的，這不是還沒來得及去求援，就趕上今天這事情了麽。」李重潤湊在裹兒耳邊輕輕的嘀咕了一句：「不過既然五柳先生就在此地，意思也就是說父親和武陵人對雲中城的滲透遠比咱們想象的要高的多，就算他不捨得我這個兒子，你和仙蕙兩個如花似玉的大閨女，他個老男人哪裡捨得？」

裹兒非常王蓉風格的甩了李重潤一個大白眼兒。

火炮露出來之後，周邊的突厥人沒見過這等貨色，雖然有些騷動，不過還是很勇敢的繼續圍著車隊。

不過阿史那同學是識貨的，火炮只不過剛一露頭，阿史那匍俱的火炮PTSD當場就犯了，雖然不至於被嚇的屁滾尿流那般誇張，不過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當場推後了一裡有餘，徹底消失在了李重潤的眼光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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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咱們的禮花抬出來，給這些突厥人開開眼兒。」

李重潤見老同學遁走，那位不知所以的右賢王也跟著消失在了人群中以後，示意大傢夥兒給突厥人聽聽響兒。

「這些突厥人還真是有福，就算是神都的百姓，要想看場煙花，也要等到陛下誕辰或者上元節才行。」

當然，李重潤的笑話還是沒有獲得什麼回應。

裹兒雖然覺著這般高調不妥，不過仙蕙卻已經興沖沖的扛著一根類似後世迫擊炮的物事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妹妹這是一點都不怕啊。」

雖然方才李重潤已經安慰了自己一番，不過裹兒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陷入層層包圍的境地，多少有些惴惴不安，見仙蕙一副傻大膽的樣子，忍不住譏諷了一句。

「阿兄什麼時候做過沒把握的事情，既然他覺著沒問題，那就一定沒問題，妹妹且安心就是。」

仙蕙的想法一如既往的簡單。

車隊帶的計劃彈是縱火增強版，遠比神都之前燃放的煙花要明亮的多。為了避免引燃兩旁的帳篷和木造的屋子，李重潤還特意示意仙蕙專門往阿史那同學逃遁的地方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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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阿兄，這首長短句寫的真不錯。」

「是麽？我也覺著不錯。」

當然，覺著不錯的肯定不包括因為只顧著仰著頭看這新鮮玩意兒，沒留神就飄散下來的火星引燃了袍子的突厥人。

「這麼大陣仗，突厥可汗總不能還當睜眼瞎了吧。」李重潤看著下面那亂做一團的突厥人，嘴裡含著一股冷笑嘟囔了一句。

「可汗有令！放他們離開！」

沒過一會兒，幾個突厥信使急匆匆的策馬從可汗牙帳的方向飛馬賓士了過來，嘴裡用突厥話和漢話來回替換著喊著。

「是不是有詐？」

裹兒第一時間反應這是突厥人的陰謀。

「應該不像，你看連甕城中的騎兵也都已經撤走了。看來突厥可汗對軍隊的掌控還是非常的強，對咱們來講怎麼都不算是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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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潤跟裹兒嘮叨了一句：「就是那可汗一直沒露面，不然咱們搞他一炮，哪怕死在這兒都值了。」

「你真捨得跟那可汗同歸於盡？那不是簡單，咱們只要往那牙帳一衝，怎麼也能把那突厥可汗湊到火炮射程裡面。」

裹兒自然聽出來了李重潤的得瑟，忍不住譏諷了他一句。

一直在原地沒有動地方的五柳先生的馬車旁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輛頗為華貴的馬車，在五柳先生的車旁停頓了片刻之後，那個華貴的馬車搖搖晃晃的朝車隊開了過來，五柳先生的馬車則停留了片刻之後，轉身也消失在了無邊的夜色之中。

「我就知道，只要有你在這裡，我就死不了。」

李重潤見周邊的突厥人已經聽令撤了回去，通往城門的大路已經變成了坦途，卻沒著急動彈，直到那馬車停在了車隊之前，才張嘴喊了一句。

「三哥，你真不該來的。」

馬車簾子掀開，一個長相和李重潤有些類似的年輕人露了出來。只不過要瘦上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