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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二三事》多坐一會兒
北方的三月底,氣候乾燥多風,是最易出現揚塵天氣的時段;白天的平均氣溫可達十幾度,較為舒適,適宜到郊外遊玩或參與植樹造林等活動。

不過,偶爾仍有冷空氣入侵,尤其是夜晚,如果衣服穿的過於單薄,還是會因晝夜溫差較大,而對原本身體孱弱的人造成一定的傷害;所以,衣著保暖仍很重要。

譚輝踏著夜色緩步走向夜市攤,無意識地輕咳引得男攤主抬頭打量,待看清來人是誰後,立馬熱情地招呼「來啦!還是老一套?」

「嗯。」譚輝平靜的應道。

「好咧!」男攤主熟練的備料操作起來。

譚輝尋了個中意的空位坐下,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已是夜半,擱過去小的時候,他早洗漱完畢上床做夢了。而現在放眼望去,夜市攤上的食客卻不顯稀疏,時不時還有三三兩兩的路人過來加入。

大城市運行節奏加快,加之人口稠密資源有限,要想攫取數額稀缺的優質資源為自己所用,除各自施展盤根錯節的人際關係,還須具有殷實的金錢來支撐實施。大部分人都希望自己的個人收益不斷增長攀升,這也導致人們逐漸作多息少,越來越違反生命的運轉規律,原本應該歇息的時間,卻偏偏強行透支,被打亂的生物鐘在很長一段時間也無法歸回原位。

譚輝只等了片刻,男攤主便將炒好的面端了過來,「您有幾日沒來了?」順嘴問道。

譚輝聞言解釋「前幾日回了趟老家。」

男攤主會意「噢,回去看望父母啦?應該的應該的,父母年紀大了,就得多抽空回去瞧瞧;咱們平時不能只顧著忙,忽略了關愛父母;兒女們大了,沒辦法總待在他們身邊,他們……其實特害怕孤獨。」此刻暫時沒生意,男攤主幹脆坐譚輝對面,抒發自己對父母親情的體會。

譚輝邊聽邊點頭贊同,等對方講完停頓後「不是看望父母,是爺爺奶奶。」譚輝輕聲糾正,「父親在我上中學時,因為一次意外不在了;母親很早就離家追逐自己的夢想去了,我甚至已記不清她的模樣;是爺爺奶奶一直照顧我。」

男攤主為自己適才的盲目揣測,表達了歉意。

譚輝忍住被話題帶出的淡淡哀傷,微笑著朝男攤主擺擺手,「沒事沒事,年頭都久了。」

「這麼些年,家慈就從未回來過?」男攤主很是不解。

譚輝搖頭。

「您甭嫌我多嘴,」以男攤主的角度來看,實在不可想像譚輝母親的所作所為,「一句追逐夢想,就能拋家舍口的?這理由實在是牽強的緊!找不出合適的借口,硬是冠以虛無縹緲的東西。家慈的行為著實衝動欠妥,直白點講就是不負責任。我想不通一位曾經辛苦懷胎十月的母親,是如何做到這麼決絕的?……」男攤主說得慷慨激昂,憤懣到端起譚輝面前的茶水灌了一口,又拿起筷子,差點茶水就著炒麵吃,譚輝見狀連忙把面端到一旁,男攤主夾了個空氣,才算意識到自己舉止失體,將手中的筷子還給譚輝,尷尬的咧咧嘴。

譚輝被男攤主逗的一掃之前陰鬱的心境,笑道「你是有多愛自己的炒麵?吃了我這份,可記得給補回來。」二人暢懷笑之。

片刻過後,譚輝收斂笑容,語氣平靜的說道「那會我還小,不太理解大人的世界。最主要打從記事起,我的記憶裡滿是來自父親和爺爺奶奶無微不至的關愛,母愛是缺失的,連回憶幾乎都沒留存,便也沒什麼可遺憾的。再說,對於小孩子來說,整日不缺吃喝,又從不缺愛,還惦記啥?」

男攤主望著對面的譚輝,心想,恐怕沒有所說的這麼輕巧?否則,對方也不會時至今日還單著?足見父母的關係對其產生的負面傷害。

「家慈離家是因為令尊的問題嗎?」

「我不是太清楚,但父親自個說是。」譚輝用筷子隨意的一下一下戳拌著炒麵,也不吃。看著自己炒的面由原本的熱氣騰騰,逐漸凝固成冰涼的一坨,男攤主心裏特難受「咦~~這面是沒法吃了。」

他剛這麼想完,只見譚輝竟然毫不嫌棄的挑起一筷塞入口中,男攤主大驚,急忙伸手端走裝面的盤子,警告道「涼了涼了,對胃不好,不能再吃了,一會給你重炒一份。」

「沒事。」譚輝絲毫不在意。

「不成不成,口感不好影響我的金字招牌。」男攤主二話不說,直接把冰冷的炒麵端走倒進廚餘廢棄桶。

譚輝見狀隻好無奈接受。

「我一會給你重新炒。」男攤主折返後說道,繼續坐回對面的位置,目光投向譚輝,一臉期待。

譚輝心裏好笑,這是聽我的故事上癮了?他今正好也有興緻,再說,儘是塵封已久的過往,多講講也無妨。

「我父親是名律師。」

「呀!這職業牛掰!」男攤主贊道。

「有啥可牛的。」譚輝無奈苦笑,「不清楚的都覺得律師職業高大上,特具正義感,其實就是一把辛酸淚。」

「律師人數每年都在大量增加,公檢法司招錄的人數卻是有限的,剛從學校出來的新人,萬般無奈之下都擠向了律師隊伍。我父親大學畢業後也成為了其中一員,進入一家律師事務所。」

「可律師事務所的老律師普遍不願帶實習律師,為什麼?原因很多,就比如新人總幻想老律師會像中學老師一樣,手把手的教,手把手幫著改文書。如果你自己是老闆,你會花大量的時間、精力手把手教手下人做事嗎?絕對不會!因為投入成本太高,太不劃算。」

「如果給你排個活,你交出東西的效率和質量,等同於別人花的時間,甚至超過他親自動手做這份工作所花費的時間,他還會教你?還願意讓你做?肯定不會,因為他親力親為更節約時間,質量還可靠。」

「我父親當年為了得到老律師的指點,下了不少苦功夫,在短時間內努力提高業務水平,讓老律師看到自己是名可以分擔工作,有用的人。」

「其實,老律師業務繁多,招個得力助理分擔一下,於他來說相當必要。如果可以花費較少的精力和成本帶實習律師,為自己分擔工作量,何樂而不為?趕巧實習律師再會開個車,花一人份薪資得「二人」用,這筆買賣劃算得很。」

「當然,實習律師也不傻,就拿我父親來說,他想入律師這行,最重要的就是得學會辦案的本領。而跟著老律師學習辦案的經驗與技巧,是入行的第一步。與此同時,就必須得承受低廉的薪水;可老律師多年積累的辦案經驗是無法用金錢衡量的。所以,一名具有遠見卓識的新人律師,是永遠不會隻拘泥於眼前的薪資。」

「律師行業是厚積薄發的行業,大多數人前期註定不會賺的太多,節衣縮食是常態,只有積累到一定程度,不管是人脈關係還是業務水平,你的事業才開始有所起色,而這是需要時間一點點堆砌的。」

「可是,你能等,能慢慢熬,你的另一半卻未必有一直陪你苦耗的耐心。」譚輝講到這裏,端起適才男攤主剛給他添滿的一杯熱茶,慢慢地喝了一口。

男攤主聽到這裏,大概料到了結局「所以,家慈等不及了,就離開了?」

「嗯,大概是我四五歲的時候吧。」譚輝語氣平平,好似在講述別家孩子失去媽媽的故事,時間沖淡一切久遠的記憶,於他來說「媽媽」只是一個陌生人的稱謂。

「有付出的愛才可能有回報,」話剛說出口,譚輝的神情一瞬間恍惚,下意識地摩挲著已然皺裂的指節,「當然,有些…愛…而不得,不是你付出了,對方理所應當予以回應。」

「為啥?」男攤主對感情的認知向來簡單直接,就是「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他實在搞不懂「愛而不得」是種什麼形態?怎聽都讓人心裏極為彆扭不適。「都愛了,還不得?沒回應?即使被拒,也算是回應吧?怎可能完全莫得反應;除非,不是人類。」男攤主篤定到。

譚輝蘊藉的笑望一臉雲霧繚繞,個性直率的男攤主,「簡單來講,如果此刻我母親出現在我的面前,說她其實一直非常愛我記掛我,讓我同她一起生活照顧她,我應作何反應?」

「那當然是不能理啊!這麼些年杳無音訊,突然冒出來,肯定有古怪!定是過的不如意,年紀又大了,沒人搭理,便主動找上門求贍養來了。當然……」男攤主狡黠一笑,「她若是有大筆的遺產留給你,另當別論。」

譚輝對所謂「遺產」言論一笑置之,「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回來了,我會贍養她,可很難講是否具有情親之間的愛,她未付出過母愛,我心理上估計也很難接受她。但,我自己可以得不到……」譚輝話音頓住,再次神色黯然的摩挲指節,輕聲說道「得不到「她」的愛,責任還是有的。」

男攤主當然以為譚輝意有所指的「她」就是他本人的母親,對其心胸的大度和包容深表欽佩,「以令尊的努力勁,之後的收入定是十分可觀的,對吧?家慈若知曉一時衝動放棄了大金龜,非得悔不當初。」

譚輝聞言一股濃鬱的苦澀由心翻湧而出,他與父親的感情之深厚,時至今日仍舊記掛入懷,之後形成的隱忍不發隱忍以行的性格特點,與父親的意外離世有一定關係。

譚輝緊了緊牙關,「實習律師的收入不僅是看得見的,還包括從老律師身上學習到的本領。學的越多越快,意味著能越早獨當一面。」

「所以,我父親那會特別用心,既然老律師不主動教,那就主動學,只要想學還怕沒機會?老律師寫的文書,接待人時的話術、語速、神情,都可以偷偷學,只要夠勤奮,總能學到東西。父親精心打磨自己交出去的每一份文書,帶他的老律師看他寫的文書還不錯,稍稍修改就能使用,便開始積極的教授父親,讓他做更具難度的案件。苦熬了近四年,父親終於能獨當一面,成為了一名真正獨立的律師。」

「啊,令尊著實不易。我是大概知曉學法的,單熟練背記厚厚一摞摞的律法條款都能扒掉三層皮,外加還要考取各種證,非常人所能做到。」男攤主崇敬之心油然而生。

「專業過硬只是其一,還得適應如何轉換為社會人。初開始進入職場的新人律師,都是懷揣著雄心壯志,定要分出個是與非,覺得自己就是真理和正義的守護使者,要還原事實真相;但越到後來,發現這個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所有的案件並不都清楚明晰,現實案件遠比考試中給出的案例更為精彩複雜。而律師就是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儘力維護當事人的權益。當事人犯了錯需要律師,你努力幫助他化解危機,可真到掏律師費的時候,對方開始扯皮,律師被拖欠律師費是常有的事,為追討欠款律師不得已給自己打官司,夠逗吧?」

男攤主覺得的確滑稽可笑又讓人無奈,咧著嘴笑起來。

「還有部分當事人的要求不切實際,律師根本無從幫忙,只能婉拒,這樣也會間接得罪人。我父親終日遊走於紛繁複雜的社會各色人當中,肩負著更多律師職業所賦予的責任,認真負責對待每一個案件,努力保證罪刑相適應,罪當其罰的訴訟原則。既要保證面面俱到,又需膽大心細,不怕事。比一般人更近距離接觸世間百態,在看清現實的過程中,感受到社會遠比想像的陰暗,每個人各有各的苦難。」

「律師必須保持理性,但很多時候卻無法完全理性,會因當事人的悲歡離合感嘆哀傷。各種工傷案件中,那些身體因工作造成殘疾的人,又遇黑心公司換不來任何補償金時,他們的無助絕望,但凡有一點點同情心的人,都不得不動容。」

「我父親希望自己做人做事對得起良心,而不是一具冰冷的法律工具。對待案件始終秉持著認真負責的態度,謙遜謹慎,清醒獨立,所以,不負期望的成為了一名優秀律師。」譚輝略微停頓講述,他在平復越來越激動的情緒;可能是受到某些因素的影響,他今天的狀態有些亢奮了。

「隨著在業界名氣的增長,父親受委託為許多農民工提供法律援助,執業幾年來辦理了至少上百件類似案子。有一年,他為五名農民工當事人代理的案件全部勝訴,那名建築工程公司的老闆作為被告,需支付欠款總計上百萬元。」

「呀!令尊著實厲害!」男攤主由衷誇讚。

「誰知,」譚輝嘆息搖頭,露出無奈而苦澀地表情「被告人將怒火全部發泄在我父親身上,對其下了狠手,用土製火槍擊中正在工作地點上班的……我的父親。」譚輝掩面,他至今難以忘記,告別儀式上,父親狀態安詳的躺在棺中,緊閉著眼睛,在他看來一切都那麼的不真實;他當時久久凝視著父親的面龐,多希望父親能夠突然醒來。

入殮師花費了近八個小時才修復整理好父親的面部,難以想像被傷的程度要有多嚴重?那會受傷的父親該多疼啊!

男攤主驚得目瞪口呆,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任怎樣的辭彙都無法形容他此刻的複雜心情。那位喪心病狂的泄憤者必然早已受到嚴懲,但雜碎死千遍都不足以彌補他對好人造成的傷害。

男攤主有些明白了,為什麼譚輝身上總是帶著無以名狀的傷悲寂寥?長久以來,獨自徘徊夜晚的那份形單影隻的孤苦無依,也只有經歷同樣複雜過往的人才能理解吧?

夜間的冷空氣影響了體感舒適度,驟降的氣溫導致衣衫單薄的譚輝再次輕咳起來,男攤主連忙到攤位上取來自己的外套披給譚輝,勸慰道「你總這樣一個人,不是辦法。身邊有人陪著還是強些。」

譚輝默不作聲。

男攤主知道他一直不大情願談論這一話題,現在事關父母的事都能講了,卻依舊迴避男女感情的問題,這得是受過多大的傷害?可偶爾從對方眼中閃現的光亮,明顯是深情不是感傷,男攤主搞不懂了,總覺得譚輝是否對感情執著的有些一根筋?獨自一人在承受什麼呢?這人對自己也太累太苦了。

「你喝些熱水暖暖,我再給你去炒份面。」男攤主拍拍譚輝的肩頭。

譚輝收緊披在身上的外套,默點了一下頭,他今晚真的很想在這裏多坐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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