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半夏在床上思索了整整六分鐘，才意識到自己今天似乎真的沒有什麼事情可做。

這確實只是十月普通的一天，時間是普通的九點十七分，天氣是普通的多雲，除了溫度已經可以隱約感覺到秋末的氣息，其他的都和每一年的這個時候沒有什麼兩樣。

但路半夏卻有種莫名的陌生感，彷彿這種什麼事兒都沒有的生活已經離自己很久了。

他認真思考了六分鐘，大概得出了結論：第一，他確實已經持續忙碌了很久，導致他今天沒事幹的情況下出現了些許不適應；第二，從小妖怪來到家裏之後，他和「正常人」的生活已經徹底劃清了界限；第三，今天早上沒有聞到早飯的味道。

於是路半夏艱難地從床上起身，缺少煎培根香氣的鼓舞讓起床這件事也變得有種悲壯的意味。

但是等他來到客廳才發現，韓笙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前，托著下巴似乎在苦思冥想些什麼。

「你起來了啊，我還以為你今天難得賴床一次。」路半夏有些吃驚。

「我沒有賴床。」

「那你不打算吃早餐了嗎？」這話說出口，路半夏頓時有種把小妖怪當成管家婆的負罪感，連忙補了一句，「我幫你做點吧。烤個吐司片？」

沒想到，韓笙竟然搖了搖頭：「我不吃。」

路半夏大驚失色：「怎麼回事？地球要毀滅了嗎？」

韓笙歪了歪腦袋，沒能理解路半夏這種略顯誇張的「幽默」，只是耿直地解釋道：「我在思考沒有早餐是一種什麼感覺。」

「沒早餐？什麼感覺？」

路半夏想說沒早餐除了他媽的餓肚子還能有什麼感覺，但這等粗鄙之語自然不能在韓笙面前說出口，於是他隻得換了個委婉的說法：「你是看了什麼奇怪的健身教程嗎？」

「什麼是健身教程？」

「……沒事。」路半夏擺了擺手，「中午想吃什麼？點個外賣好了。」

忙於Novelist的連載並不是隻帶給了路半夏充實，還帶給了他物質上極大的豐富——可能在老姐和柳竹雨看來不算什麼，但是至少路半夏現在不至於點一份大盤雞也只能點小份了。

「什麼都行。」

這個回答再次讓路半夏震驚了，往常韓笙的答案通常是上一餐吃過的東西或者是萬年不變的「老壇酸菜牛肉麵」，哪怕路半夏已經說明這玩意兒再也吃不了了也沒用。

「我今天不上課，大概也不會去Novelist那邊。你有什麼想乾的事兒嗎？」路半夏一邊拿起桌子上的可樂，一邊懶洋洋地在沙發上坐下。

「哦！」韓笙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我想知道什麼是克蘇魯。」

「噗！」路半夏一口可樂噴了出來。

「可樂壞了嗎？」韓笙歪了歪頭，不解地看著路半夏。

「咳咳……沒事。」路半夏一邊咳嗽一邊擺擺手，「你怎麼突然對這玩意兒感興趣？是因為我昨天提了一嘴我的小說？」

「啊……嗯……算是吧。」韓笙別過臉，支支吾吾。

路半夏狐疑地看著明顯隱瞞了什麼小妖怪，心想這傢夥不會是網上衝浪翻到什麼奇怪的網頁了吧。

「克蘇魯啊，我想想……遊戲太長了，小說的話……」路半夏思索了一會兒，一拍巴掌，「電影怎麼樣。我們一起看個電影吧。」

「好啊。」果不其然，韓笙立刻投了贊同票。

說乾就乾，路半夏回房間翻出來老姐許久之前留在這兒的投影儀，把幕布一扯，在自己的網盤資源裡翻找著合適的電影。

為了寫好這次的小說，路半夏還真的參考了不少小說和影視作品。如果讓他來選，最能直觀體現出來「克系恐怖」的電影，應該就是改編自史蒂夫·金小說的電影，《迷霧》。

萬事俱備，離午飯也還有一段時間，於是路半夏拉上窗簾，朝門外招了招手：「來來，在這兒看吧。」

韓笙踢踏著拖鞋，「吧嗒吧嗒」地邁著小碎步來到路半夏的臥室，在床沿乖巧地坐下，仰頭看著幕布上投映的畫面。

「這個是什麼？」她好奇地指著身後的機器。

「投影儀，跟電影院放映的原理有點像。」路半夏簡單地解釋道，「這次看的電影叫《迷霧》。如果你想了解克蘇魯的構架，這是一部不錯的入門電影。我覺得裏面很好地體現出了克系恐怖的核心。」

「克系恐怖的核心。」韓笙重複著這幾個字，顯然並沒有理解。

路半夏沒有再多說什麼，觀後感至少也要等到觀後才能有，他連上投影儀和電腦，打開電影，按下播放鍵。

畫面開始流動，臥室窗簾的遮光效果極好，這台價值不菲的投影儀是老姐留給自己最貴重的禮物，留給自己的理由是「你如果帶姑娘來臥室總不能讓人盯著你那破電腦看你玩galgame吧」。

路一秋大概也沒想到自己不爭氣的小老弟能把姑娘給領回臥室，不領回來個男的已經算是謝天謝地了，帶條狗回來都更靠譜一點。

但現在一個細腰長腿臉盤靚的姑娘就坐在路半夏的床沿，她穿著寬鬆的T恤，挽起的長發恰到好處地露出脖頸，白皙得像是落雪的大理石。

路半夏看著韓笙仰著臉盯著幕布的背影，腦海裡莫名地回憶起了老姐說過的那句話。

於是他開始緊張了起來。

「路半夏，你不坐這兒嗎？」韓笙把臉向背後仰過來，倒著看著路半夏，劉海垂下，露出漂亮的額頭和完美的髮際線。

「啊……坐，坐。」

路半夏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正常，他在和韓笙隔了一人距離的床沿坐下，和床墊接觸的大腿及臀部能夠隱約感受到身旁的凹陷，那種隱藏極深的曖昧彷彿隔著宇宙兩端量子糾纏的兩顆質子，看不見卻真實得讓人心悸。

昏暗的房間，播放的電影，坐在床邊的年輕男女。

哪怕路半夏再怎麼標榜自己是新世代的柳下惠，也不能否認在這種氛圍下，沒有一絲一毫其他的想法。

他可以是柳下惠，但不能是沒有七情六慾的泥巴人。

於是路半夏強迫自己揚起臉，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開始在腦袋裏屬羊。

五分鐘過去了。

十分鐘過去了。

半個小時過去了。

……

一直到兩個多小時後，路半夏盯著屏幕上滾動的演員表才意識到，他竟然數著數著羊，再次被看過不知道多少遍的劇情給吸引住了，逐漸忘記了老姐留下的預言似的那句話，腦袋裏只剩下「這老哥還有十分鐘就要寄了」類似的念頭。

「……」

於是路半夏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

看來曖昧的天敵，就是克蘇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