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路半夏終於把視線從面前的電腦屏幕上挪開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天已經亮了。

但他絲毫不覺得疲憊，對於一個難產的人來說，能夠順順利利地把肚子裏的東西給拋出來，屬實是一件讓人爽快的事情。

電腦裡的word文檔已經有了接近萬字，普通的短篇大綱當然不需要這麼多字，但路半夏幾乎是一時興起地把初稿的雛形給攢出來了一版，沒有任何辭藻修飾，隻用文字構建框架，把握節奏。

現在他感覺就像是醃製了3年的火腿終於燒去上面那層菌毛一樣，連原本覺得乾澀的空氣似乎都變得油潤了不少。

路半夏打開手機，跟沙柳發了消息，說自己馬上去Novelist本部，接著起身伸了個懶腰。

「路半夏，你寫完啦。」

路半夏打了個激靈，扭頭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房間門口的韓笙，無奈道：「你是鬼嗎，走路都沒聲音的。」

「我是妖怪。」韓笙糾正道，繼續問道，「所以你寫完了嗎？」

「大綱和初稿的初稿……應該算是完了。」

路半夏有些奇怪，雖然小妖怪平常對自己寫的東西也很感興趣，但這次她似乎尤為關心自己的進度。

難道是因為，這次的作品，有她在遊樂園裏的「友情」參與？

一想到這兒，路半夏頓時有些拘謹了起來。

他的作品裏，確實有不少東西，都如實地參考了那場算不上完美的遊樂園之旅——當然魏憐陽的攻略是半個字也沒用上，更多的是當時的心情。

韓笙顯然對路半夏的回答很滿意，她點了點頭，又踮著腳尖溜回了客廳，依舊悄無聲息。

「在家記得穿拖鞋。」

「哦。」

門外很快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拖鞋打在地上的啪嗒聲在廚房裏響起。

路半夏來到衛生間，簡單地沖了個澡。想當初他剛收留韓笙的時候，連沖澡都小心翼翼，生怕看到些不該看的，現在倒是大方了不少——反正韓笙那些不該看的，也都是路半夏給她買的。

等他換好乾凈的衣服，走出衛生間，家裏已經有了煎培根的香味。

韓笙已經把早餐擺在了餐桌上，她沒有等路半夏，依舊像往常那樣在享用考麵包和煎培根，臉頰鼓囊囊的，像隻貪吃的倉鼠。

「我去Novelist，就不吃早餐了。」

「哦。」韓笙點了點頭，猶豫了下，問道，「那我能吃你的那份嗎？」

「……吃吧吃吧，我還能不讓你吃不成。」路半夏哭笑不得，「你最近還天天去施無雙那嗎？」

「嗯。」韓笙點點頭。

路半夏其實一直都很好奇，她和施無雙看起來就像是完全聊不到一起的兩類人，真不知道她們天天待在一起到底在幹嘛。

不過現在不是關心這些的時候，路半夏簡單收拾好東西，就出發前往Novelist本部。

他心情很好，以至於像沙丁魚罐頭一樣的一號線，都讓他感受到了某種繁複的美感。

三十分鐘後，路半夏準時出現在了Novelist的會客廳門口。

只是這次會客廳裡，不只是有他一個人。

「喲，你好啊，路半夏。」

白璞晃了晃有些寬大的襯衫衣袖，幾天不見，他的臉似乎更白了幾分，那種脫不去的稚嫩感在他身上反倒平添了幾分說不清的魅力。

大概有不少姐姐喜歡這一型的。路半夏心中暗想。

「你也來交稿？」

「對。」

「大綱？」

「初稿。」

「這麼快？」路半夏驚訝道，「那天在遊樂場你是找到什麼好素材了嗎？」

「沒有，最好的素材溜走了。」白璞直勾勾地盯著路半夏。

「……」路半夏尷尬地避開他的視線，「所以你是……」

「為了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我想到了個辦法。」

「什麼辦法？」

「我找了個女朋友。」

「……」

「開玩笑的。」白璞面無表情地朝路半夏比了個「V」。

路半夏眼角抽了抽。

「其實我是找了個槍手替我寫啦。」

「……」

路半夏想把桌子上的水杯砸到他腦門上。

「反正，我已經寫完了。」白璞聳了聳肩，「還有，雖然我沒看過你的稿子，不過我覺得連載資格，你應該是拿不到了。」

他用一種極其平淡的語氣，把話題轉到了一個很嚴肅的領域。

於是路半夏一愣，也認真了起來：「為什麼這麼說。」

「以為你贏不了我的槍手。」

「別開玩笑了。」路半夏皺了皺眉頭，「就算你對你的作品有自信，名額可不止一個。」

「另一個被一雨知秋拿下了。」

白璞仰面靠在座椅上，說得輕描淡寫。

「你看了她的稿子？」路半夏挑眉。

「嗯。」

「你在哪看的？」

白璞還沒來得及開口，路半夏隻覺得身旁一陣風呼啦吹過，兩個編輯大逃殺似的衝到會客廳，把白璞給圍了起來。

「白璞老師，我不是說了，其他老師的稿件你是不能看的，你怎麼還偷走了呢？」

「我只是拿來看看。」白璞從屁股底下拿出一遝A4紙，面不改色心不跳。

「我的白老師，我求求你，咱關心自己的稿子不行嗎？都到這一輪了，能不能別鬧了。」

白璞的責編求爺爺告奶奶，半晌才注意到一旁的路半夏：「哦，路老師也在，沙柳這兩天還在跟我說呢，說找隻猴子在鍵盤上放花生，這會兒也該把稿子寫出來了……你今天來交稿？」

「啊，是。」路半夏撓了撓頭，不好意思說自己只是來交大綱的。

「沙柳馬上就來，你稍等下。」

責編說完，連哄帶嚇地把白璞重新拐回了編輯室。

這個消瘦的男孩在走入門前時，轉頭看向路半夏在的方向，眼神似有深意。

很快，沙柳從辦公室走出，儘管他沒有開口，但表情顯然說明現在的時間不容樂觀。

路半夏恭恭敬敬地交上自己的大綱，有些忐忑地坐在一旁等待著。

沙柳認認真真地翻閱著他打好的文字，看了一遍之後，抬起頭。

路半夏深呼吸，準備等待結果。

「我再看一遍。」

「……哦，請便。」

沙柳眯起眼睛，這次他顯然認真了許多，連捏著稿紙的手都有些發緊。

路半夏的心情也不自覺地跟著提了起來。

這是他最後的機會，如果這一版大綱沒有達到預期，他也沒有任何時間再做修改，只能硬著頭皮把故事寫出來。

那他一直期待的連載機會，恐怕就遙遙無期了。

在來之前路半夏非常自信，昨天晚上坐在電腦前他覺得自己就他媽是伏爾泰海明威再世，敲下的每一個字都是最偉大的作品，可現在待在會客廳裡等待責編的審閱，路半夏回想自己的故事，卻越發覺得漏洞百出。

連載的名額只有兩個，哪怕沙柳和主編看好他，可他的對手是一雨知秋和白璞。

一個是赫赫有名的網文真神，一個是連主編都沒見過的小說天才。

仔細想想，自己真的有勝算嗎？

路半夏習慣性地想要逃避這個問題，他早就習慣了自己的書被人忽視，絕無僅有的機會就在眼前，哪怕那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可潛意識裏路半夏並不覺得自己能拿到。

所以自己到底為什麼要這麼篤定，自己能贏下來？

路半夏開始反問自己。

於是他的腦海裡，出現了女孩貼在玻璃上的側臉。

「嘩啦。」

沙柳忽然把手中的稿紙重重放下，把路半夏從胡思亂想裡拉回了現實。

他期待又不安地看向沙柳。

「就是這個。」沙柳沉聲開口，一字一頓。

每個字，都像是敲響在路半夏耳邊的鐘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