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半夏舔了舔嘴唇，比起他來，顯然身旁的施無雙更顯得吃驚。

柳竹雨撐著一柄透明的長柄傘，高跟鞋的鞋跟踩在水坑裏，發出微悶的聲響，駝色的風衣上沾染著斑斑點點的雨痕。

「很簡單，因為在你面前的人，作為繪畫老師顯然是足夠優秀的。」柳竹雨看向施無雙，微微點頭，「抱歉，可以說嗎。」

「嗯，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施無雙摘下眼鏡，用袖口擦了擦，「路半夏，我確實一直在教韓笙畫畫。我就是Shawn。抱歉，一直沒有告訴你這件事……」

路半夏的眼角抽了抽。

烤爐旁的魏憐陽默默地給身旁的韋光正遞了根肉串，後者心照不宣地放進嘴裏，是鹹是淡都沒嘗出來。

「等下，你說你就是Shawn？那個插畫師？就是那個……」路半夏有些語無倫次地連說帶比劃。

「嗯。是我。」施無雙認真點了點頭。

路半夏撓了撓臉，覺得這個世界未免有時候太過於有趣。

他現在的感覺就像是得知蜘蛛俠就是自己那個天天頂著鳥窩頭看上去蔫兒壞的高中生鄰居，每次去打擊犯罪的時候還會順手把自己家門口的垃圾給收掉，偏偏他最喜歡的超級英雄就是蜘蛛俠。

「所以你為什麼會知道？」路半夏扭過臉，對著柳竹雨剛問出口，忽然反應了過來。

一雨知秋的插畫師，不就是Shawn嗎？

「因為我的插畫師是Shawn老師。」沒想到的是，柳竹雨竟然真的大大方方說了出來。

「等會兒等會兒，什麼插畫師？你也畫畫？」魏憐陽精準地捕捉到了這個信息。

「不，我寫小說。」

「……」

火爐旁的三個人面面相覷，表情都很是精彩。反倒是蹲在酒箱子旁邊的段壬無所謂地拎起酒瓶子，又灌了一大口啤酒。

雨打在頭頂的篷布上發出劈裡啪啦的響聲，烤爐上的肉串發出一陣讓人食指大動的香味，但沒有人注意正在滴油的肉串。

「你寫什麼？紀實文學？訪談？還是嚴肅文學？或者是哲學？」魏憐陽試探性地打聽。

「就是普通的小說。我的筆名叫一雨知秋，你們應該也聽說過。」

「……」

路半夏心想，這話差不多類似於「我的真名叫太清道德天尊，你們可以叫我太上老君」。

韋光正愣了半晌，掐了掐自己的臉，又扭過去對著魏憐陽開口：「社長，你掐我一下。」

一旁的齊特毫不留情地在韋光正的屁股上狠下毒手，後者一邊嚎叫一邊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在做夢。

路半夏嘆了口氣。今天是什麼，真心話大冒險的坦白局嗎？

「臥槽，真的假的？你就是一雨知秋？你沒逗我吧？」韋光正一邊拍著大腿，一邊發出非正常人類能發出的嚎叫，「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魏憐陽倒是很快恢復了淡定，笑著湊到柳竹雨身邊：「看不出來呀竹雨，哦不對，一雨知秋老師。對了，下次出展能蹭蹭老師的名號嗎？」

「呵，原來這個社團只有一個人什麼也不會。」齊特冷笑。

「別灰心，你也不是一無是處。」韋光正寬慰地拍了拍齊特的肩膀，「你至少還會重裝系統。」

「……你這人真的聽不懂別人說話嗎？」

幾個人還沉浸在得知真相的震驚中，而早就知情的路半夏，更關心的卻是自己手裏這本筆跡，還有施無雙帶來的消息。

「好，我明白了，既然竹雨都做背書，我知道你就是……SHawn老師。」路半夏看著施無雙，感性上還是沒有辦法把這個有些內向沉悶的姑娘，和揮筆恣睢的Shawn給聯繫到一起，「你說的韓笙是玄月，到底是怎麼回事？」

施無雙看了一眼柳竹雨，又看了一眼路半夏手中的筆記本，深吸一口氣，接著把韓笙來找自己學畫之後發生的所有事，一五一十地講述了出來。

路半夏聽著，隻覺得自己的身體彷彿置身在冰冷的湖水中，一點一點向下墜落。

其他人也都逐漸從驚訝的情緒裡被吸引了過來，表情跟著施無雙的講述變化。

「總之，就是這樣。最後一次的插畫，我沒有再幫她，韓笙已經不太需要我幫助了，她是我見過最有天分的人，簡直像個怪物，而且她是為路半夏畫插畫，我也不太想插手過多。」

「等一下啊等一下。」韋光正終於見縫插針，開口說道，「如果笙妹兒是玄月，那我跟路哥遇到的那個細腰長腿的姑娘，又是誰？冒牌貨？」

「恐怕是對路哥有意思，想要雀佔鳩巢吧。」段壬又抿了一口啤酒，看樂子似的玩笑道。

路半夏心中一凜，竟然生出一種偷情被抓的負罪感。

但很快，他又重新陷入思索當中。

施無雙不可能說謊，他手中的筆記本也不可能造假，韓笙更不可能欺騙自己。

既然韓笙才是真正的玄月，那花妙雨又是如何得知這一切的？她說的話，又有幾分是能夠相信的？

「我不知道花妙雨是誰，但見到她的第一面，我就知道她在說謊。韓笙是……是我的朋友，是我一點一點看著她從零開始學畫的。我知道她有多喜歡畫畫，有多喜歡給你做插畫師……」施無雙抬起頭看著路半夏，鼻音有些哽咽，「知道你是她第一個搭檔的時候，我能看出來，她真的很開心，也很沮喪。她真的很想畫好給你的插畫，她也不可能輕易放手。」

「那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告訴我？」

「我想要告訴你，但花妙雨告訴我，如果讓你知道這一切，韓笙真的就不會再回來了。這是……這是韓笙自己的選擇。」

施無雙的話，讓路半夏再次沉默了下來。

「所以笙妹兒到底去哪了啊路哥？她不是你妹嗎？」韋光正被兩人的話繞的摸不著頭腦，只是話一出口，就被一旁的魏憐陽狠狠地踩住了腳背，險些叫出聲。

過了許久，路半夏才重新開口，聲音有些喑啞：「那為什麼現在告訴我？」

「因為我看到了這個本子……上面的東西，如果你看完，就會知道，韓笙絕對，絕對，絕對不可能，就那麼心甘情願地讓其他人，作為玄月，作為路半夏的插畫師。」施無雙說得斬釘截鐵，「所以我覺得我必須把這個交給你，也把事實告訴你。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

路半夏看了眼手中的硬皮本。

他甚至沒有勇氣再次打開這個本子。

太多的信息在他腦海裡飛舞盤旋，可路半夏腦袋裏只剩下一個最簡單的事實：韓笙就是玄月。

那個和自己合得來的插畫師，就是住在自己隔壁的小妖怪。

為什麼自己沒有早點發現？

路半夏覺得自己的腿有些軟，他緩緩蹲了下來，冷風順著領口灌入，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謝謝……抱歉，我……我也不知道韓笙去哪了。她也許真的不會回來了。」

「至少她還沒有離開上京。」

柳竹雨突然的話，不啻驚雷。

路半夏猛地抬頭，看著身旁面如止水的柳竹雨，不明白她的意思。

「抱歉今天遲到了，但我確實有要緊的事。」柳竹雨晃了晃手機，「比如，找到莫名其妙就消失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