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半夏睜眼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依舊是熟悉的天花板，嗡嗡作響的空調，透過窗簾縫隙灑在床單上的陽光。

但很快他意識到，味兒不對。

正常的清晨，應該是煎培根和雞蛋的鹹香焦褐味道——至少最近一段時間是這樣。

小妖怪竟然起晚了？

但人來這兒也不是專職給自己做飯的，偶爾不願意做倒也沒什麼問題。

等路半夏起身，看到書桌上的電腦，還在睡夢狀態的大腦逐漸開始運轉。他意識到似乎有什麼不對勁了。

他的電腦竟然是打開狀態的，而昨天晚上路半夏記得很清楚，他壓根兒就沒碰過電腦。

難道他夢遊也會碼字？

路半夏翻身快步來到電腦前打開屏幕，儘管已經做了掩飾，但路半夏還是一眼就看了出來，有人動過自己的文件——準確地說，有人看過自己的稿子，文件的最後保存時間是昨天凌晨四點，那個時候路半夏還在睡夢中。

凌晨四點。

路半夏打了個寒戰，接著小跑出臥室，邊跑邊叫起小妖怪的名字：「韓笙！韓笙！」

無人應答。

路半夏慌慌張張推開她的房間門，但他料想的情況還是出現了。

單人床上依舊可以看出有人躺過的痕跡，小妖怪疊過的被子規規矩矩地靠在牆邊，旁邊打開的衣櫃門裏，依舊掛著她的睡衣和裙子。

路半夏吞了吞口水。

他大概知道昨天晚上的電腦是誰看的了，而且從房間的擺設來看，韓笙離開家裏不會是像上次在酒店一樣的突發事件。

於是他稍稍安心了些，溜達出門至少比碰見克蘇魯女妖怪要好，路半夏簡單換了身衣服，開門來到了施無雙家門前。

「咚咚。」

一陣稍顯慌亂的腳步聲後，房門被拉開了一條縫。

施無雙扶了扶黑框眼鏡，小聲開口：「路……半夏。有什麼事嗎？」

「不好意思打擾了。」路半夏努力讓自己看上去輕鬆，「韓笙早上好像出門了，她來你這邊了嗎？」

「韓笙？」施無雙一愣，接著搖搖頭，「沒有啊，她沒跟你說她去哪了嗎？」

路半夏的心沉了下去。

但他很快擠出笑臉，擺擺手：「可能出去溜達了，沒事，我等會兒再聯繫聯繫她。對了，我之後可能就要搬回學校住了，來跟你打個招呼。」

「你要走了。韓笙呢？」施無雙似乎對路半夏的離開並不感興趣。

「……我剛好要來拜託你這件事。」路半夏心想來都來了，不如把事順帶給提了，「韓笙她住校也不太習慣，所以我想能不能讓她先暫住你這邊，當然房租和夥食費我會按市場價付給你的。主要是她第一次來上京，可能很多事都不太習慣，而且她好像很信任你，所以……」

「當然可以。」施無雙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打斷了路半夏。

等看到了對方有些驚訝的表情，施無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連忙擺擺手：「啊……對不起，我是說，我很歡迎。房租和夥食費什麼的就不需要了，我自己住也想有個朋友在。」

「還是要給的。」路半夏稍稍鬆了口氣，「等韓笙回來，我再帶她來跟你細說吧，萬分感謝！」

「嗯……好的。」施無雙點了點頭。

兩個人站在門前安靜了一會兒，施無雙率先打破沉默：「還……還有事嗎？」

「哦哦，沒有了。」路半夏回過神，朝施無雙擺擺手，轉身回到了自己家中。

他剛才發獃倒不是因為別的，只是覺得施無雙家裏的味道，似乎有些熟悉——一股植物脂類的淡淡芳香。

在哪聞到過呢？

應該是豆漿和醬肉包的味道。

韓笙篤定地想到。

她現在站在三環和二環交接的一處高架橋下，她的頭頂是川流不息的鋼鐵罐頭，身旁是行色匆匆的男女老幼。

沒人在意她，每個人之間的對視時間都不會超過眨眼的間隙，只有偶爾舔著棒棒糖的小娃娃會興奮地告訴媽媽，站在路口的那個姐姐超級漂亮。

韓笙聞到的味道是從旁邊的早餐店傳出來的，她早上沒有吃早餐，所以現在肚子很餓。

對小妖怪而言，比早餐更重要的事，只能是路半夏的事。

韓笙不想搬走，她也不想路半夏搬走。

她不是很明白到底什麼叫做家，哪怕跟路半夏見過了他的爸爸媽媽，來到了被他稱之為「家」的地方，韓笙還是不太能確切地描述出到底什麼才是「家」——直到昨天路半夏說他要搬走。

家，就是親人共同生活的場所，這是漢語詞典的解釋。

所以韓笙明白了。

對小妖怪來說，如果路半夏不在了，那她就沒有家了。

她不願意這樣。

路半夏說每天來看自己，韓笙相信路半夏會做到，路半夏說韓笙可以留在房間裡，那她就可以待在原來的房間。她依舊可以天天見到路半夏，哪怕路半夏不來看自己，只要他還在上京，韓笙就能輕而易舉地找到他。

可每天來看望自己的路半夏只是客人，那自己住在房間裡和住在垃圾桶旁沒有任何區別——那都不是她的家。

韓笙不會責怪路半夏，也不會要求路半夏留下，她本來就沒有什麼資格這麼做，她才是闖入路半夏生活的「妖怪」。

所以根據書上說的，韓笙打算找到「主要矛盾」，併發揮「主觀能動性」，來改變這一局面。

經過半個晚上的思索，韓笙認為主要矛盾是路半夏的小說，沒有被Novelist選上。

所以她決定想辦法讓路半夏的小說被選上。

對韓笙來說，這就是個簡單的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的過程，她甚至沒有多思考到底如何做到這一點，便已經出門了。

韓笙想得確實很簡單：她要到Novelist在的地方，她要告訴選稿子的人，路半夏寫的很好，她希望路半夏的小說能被選上。

只是現在韓笙遇到了個問題。

她不認路。

路半夏沒有教過她用手機，也沒有給她看過什麼上京地圖，更沒有告訴過韓笙Novelist到底在哪裏。

所以小妖怪站在路口，獃獃地望著天邊聳立的大樓，思考到底自己該怎麼樣才能到達路半夏投稿的地方。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地停在路邊。

車窗搖下，坐在座椅裡的人有些驚訝地看著韓笙，接著擺了擺手：「小姐你好。還記得我嗎？」

韓笙歪著腦袋，看著坐在車裏的人，接著點了點頭。

「我記得你，在那座很高的餐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