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夕陽很美，路半夏和韓笙的影子在牆上拉長。

這一幕頗有幾分藝術感，老舊的牆壁於是也平添了幾分別樣氣質。

路半夏心無旁念，他只是覺得這個時候只有擁抱才能表達自己的喜悅和感激，至於看上去怎麼樣，現在他的腦袋已經無暇顧及。

「哢嚓。」

就在這時，兩人身後的大門被打開。

「……」

施無雙拎著手裏的垃圾袋，怔怔地看著擁抱在一起的兩人，嘴巴一點一點張大。

路半夏揚起臉，和施無雙從門縫裏露出的眼睛對視。

接著施無雙不動聲色地關上了門，從門後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還有不知道是膝蓋還是腳踝撞在鞋櫃的聲音。

路半夏大概能想像出來施無雙咬著牙忍痛不出聲的模樣。

韓笙依舊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眨巴著眼睛。

場面有些尷尬。

「……先回家吧。進門再說。」

「哦。」

餐桌上的速溶咖啡已經放涼，路半夏拿起杯子抿了一口，長出一口氣。

韓笙坐在他對面，小腿交叉著晃啊晃，看上去心情想當不錯，一雙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月牙。

「所以按你剛才說的，你是去Novelist幫我重新投稿了。」通過剛才韓笙的陳述，路半夏大概明白髮生了什麼，「多問一句，你自己怎麼摸到地方的？」

「白定帶我去的。」

「白定？」路半夏一愣，很快反應了過來，「黑星傳媒那個？」

「嗯。」

「好吧，他還跟你說什麼了？」路半夏有些警惕。

「問我要不要當藝人什麼的，我也不是很懂。」韓笙老實交代，「他說話怪怪的。」

「你答應了嗎？」路半夏不知道為什麼緊張了起來。

「沒有。」

「那就好……我是說，之後呢？」

「之後就是我剛才說的。」韓笙比劃了一下，「那個胖胖的大叔讓投票。」

「七個人，他投了反對票。」路半夏點點頭，「剩下的人呢？」

「六票同意，一票反對。只有那個大叔自己投了反對票。」

聽到這個結果，及時已經知道了最終的結局，路半夏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你是說，編輯部的六個責編，全部都投了贊同票？」

「嗯嗯。」韓笙用力點了點頭，一副邀功的小得意模樣，「他們也說你寫的好看。」

「只有好看嗎？」路半夏竟然有些飄飄然，「沒有說別的什麼嗎？」

「還說你指定對二次元有很深的研究，才能寫得這麼傳神。」韓笙模仿著其中一位責編的語氣。

「……好了，剩下的不用說了。」路半夏擺擺手，示意韓笙已經夠了。

他揚起臉，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夢。

故事需要有高潮低谷，跌宕起伏，但路半夏只希望自己的生活順利一點。他需要一點點的希望，來支撐著自己像個「活人」一樣走下去。

現在這一點希望，被韓笙帶了回來。

仔細想想，好像從小妖怪來到家裏之後，雖然出了很多亂子，可這個單純的姑娘確實幫了自己不少忙。

路半夏是名義上的「監護人」，招股小妖怪的衣食起居，表面上看韓笙是借宿在自己這裏，可事實就是韓笙哪怕離開自己，也能活得足夠精彩。

在這個和平的時代，小妖怪也有屬於自己的舞台。

不知道為什麼，路半夏的心裏忽然有一絲不安，不安裡還摻雜著不甘和不服。

他重新低下頭，正視著坐在自己對面的韓笙。

小妖怪對上了路半夏的視線，開心地咧嘴笑了起來，白皙的腳丫晃蕩，像隻沒心沒肺的小狗。

路半夏嘴唇動了動。

他不安，是因為坐在自己對面的姑娘，值得更好的生活。

他不甘，是因為他不願意韓笙因為這個原因，真的有一天從這個房間消失不見。

他不服，是因為路半夏覺得，憑什麼自己就不能讓韓笙過得更好些，他不想這麼輕易就放棄，向現實低頭，他第一次有了這麼強烈的想要贏下比賽的念頭。

他還是個無名小卒，原本追尋的目標已經離他而去，他只能真的像論壇裡嘲諷自己的人說的那樣，連個撲街都當不上。

但現在韓笙已經給自己爭取來了最為寶貴的機會，而且她證明了自己是有實力的。

所以路半夏沒有自怨自艾的資格，他必須拚盡全力，他要做得更好，更好一點，才能對得起小妖怪的努力。

韓笙看著對面男孩的表情先是糾結，後是慍怒，最後眼神逐漸堅定。

「謝謝你，韓笙。我會努力的。」路半夏認真地看著小妖怪的眼睛，「這次連載的機會，我一定會拿到。」

「哦！」韓笙舉起手，「加油！我把元氣借給你！」

這也是她從電影裡學到的，給別人鼓勁時候要說的話。

路半夏先是一愣，接著笑著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他突然想起來了些什麼，開口問道：「還有個問題。雖說各個編輯的品味不同，但既然六個責編組長都認為我的小說能夠通過海選，為什麼我投稿之後連個回信都沒收到？」

「啊！」韓笙一直身子，拍手道，「忘說了。這個問題，那個胖胖的大叔也問了。」

「然後呢？」

「他們找了郵箱，說沒有看到任何紙質投稿。」

路半夏挑眉，覺得事情有些不對：「你確定？」

「嗯，那個大叔說因為紙質投稿本來就少，這兩年根本就沒有，所以如果出現的話不可能漏看，唯一的可能就是根本沒有收到。」

路半夏起身，思索了片刻，忽然意識到自己有一句很重要的話，似乎被自己忽略了。

「等會兒，你說這兩年，一個都沒有？」

「嗯。他是這麼說的。」韓笙點頭確認。

這兩年，一個紙質投稿的都沒有。

路半夏深吸一口氣，接著二話不說，轉身穿著拖鞋拉開房門，往樓下跑去。

韓笙眨了眨眼睛，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還是認真地換好鞋，接著追了出去。

路半夏一路狂奔，直到氣喘籲籲地停在小區門口的郵箱前。

他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接著用力拍了拍郵箱的鐵門。

老舊的鐵門應聲而開，壓根兒就沒有上鎖。

路半夏怔怔地看著躺在郵箱裏的兩張信封，一封嶄新，一封蒙塵。

他拿起放在下面的信封，吹去灰塵，看著上面的落款。

自己的名字，去年的日期，投向熟悉的Novelist。

路半夏突然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去了，他明白了為什麼自己去年沒收到退稿信，也知道了為什麼人魚鍵盤家說自己不該改變寫作方向，不該在論壇跟風寫什麼裝X打臉。

他以為自己寫的不夠好，所以才做出了妥協和改變，事實上壓根兒就沒人看到他的作品，從一開始就是。

他一直在跟不存在的「否定」抗爭，像是在和空氣鬥智鬥勇。

路半夏盯著手裏的信封半晌，忽然神經質地笑了起來。

趕來的韓笙莫名其妙地看著路半夏像個神經病一樣，一直笑到眼淚都流了出來，還是捂著肚子不停地大笑。

等到路過的清潔工大媽都忍不住對路半夏側目而視，他才終於抹了抹眼角，站直了身子，朝韓笙擺擺手：「我沒事……哈哈，沒事，只是覺得太好笑了。」

就在這時，路半夏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他拿出手機，屏幕上熟悉的名字在閃爍。

路半夏一愣，接著按下接聽鍵。

「恭喜你。」

柳竹雨平靜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

「你……」

「我都知道了。」

路半夏抿了抿嘴唇。

「連載的資格需要拿到前三名，所以我會讓你在第二輪就進入敗者組，然後淘汰出局。」

「我一直有個問題。」路半夏饒是脾氣再好，也有些不太舒服，「我知道你是大小姐，所以你打算一個電話把我換下去嗎？我到底哪裏惹到你了？」

「我不會這麼做。我會光明正大地擊敗你。」

「擊敗我？你也參賽了」路半夏一愣。

「是的。」

柳竹雨的聲音冷靜的有些殘忍。

「我的筆名叫一雨知秋，你也許知道。路半夏，我是為了打敗你參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