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份炒麵，一份加辣一份不加辣，再來兩罐北冰洋。」

「好嘞！」

路半夏對放在手邊的菜單置之不理，只是稔熟地點了店裏最招牌的炒麵，接著若無其事地把菜單翻面。

「你說請我吃飯，就吃這個？」

餐桌對面，路一秋挑眉環顧四周，語氣耐人尋味。

「害，老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生活費還得靠你接濟，咱吃頓簡餐，不也是給你省點錢嘛。」路半夏搓著手訕笑。

「我昨天剛到上京，下午在和質控的阿姨battle，今天晚上還有個周會要開。」路一秋敲著稍顯油膩的桌面，有條不紊地一字一句道，「你早說在這兒吃，我會換身衣服的。」

路半夏撓了撓頭，實在無法反駁。

在這間人均消費不超過50元的路邊炒麵店，路一秋身上的定製小西裝和套裙顯得格格不入，價值不菲的香水帶來的果木芬芳在炒麵的辛香面前潰不成軍，反倒成了某種「異味」。

旁邊上到大叔下到學生仔，都在努力剋製自己的視線，不要在路一秋臉上盯太久。

路半夏看得出來，他們憋得蠻辛苦的。

「換個地方？」他隻得建議，一邊思索大盤雞一天吃兩頓會不會吃壞肚子。

「不用。反正除了這兒就是大盤雞。」路一秋似乎看穿了路半夏的想法，抬手朝後廚的老闆高聲道，「老闆，加一盤花毛雙拚。五串肉串五串肉筋。」

「好嘞！」

「看什麼，串我請。」路一秋沒好氣地瞪了一眼自己的老弟。

「你這話說的，咱倆誰跟誰。」路半夏一拍胸脯，叭叭作響。

「那你來？」

「唉老姐，你魔都的項目怎麼樣了？」

路一秋冷笑一聲，拿起旁邊的牙籤咬在嘴裏：「說吧，你小子著急忙慌叫我出來準沒好事。你不會真把小韓搞大肚子了吧？」

「……」

路半夏看著坐在對面的老姐。

她畫著精緻的職業淡妝，眉眼俊秀又不失英氣。她歪了歪頭，耳垂上兩枚月牙耳墜微微搖晃，那件價值五位數的米色小西裝襯得她腰肢挺拔又纖細，她的身上散發著介於青澀和成熟間的獨特魅力，少一分顯幼稚，多一分顯老成。

路一秋已經不是那個一言不合就對自己巴掌伺候的暴躁高中女生，路半夏也不再是天天倒賣老姐情報換辣條的初中男孩。

可他看著路一秋叼著牙籤，臉上半是調侃半是戲謔的表情，總覺得路一秋還是那個每天背著結他，身後跟了一群迷妹，每天跟自己分辣條分泡麵，就算吃炒麵也要來兩瓣蒜的「臭姐姐」。

「看什麼呢？」路一秋抬手在路半夏眼前晃了晃，瞪大眼睛，「你不會真給我搞出來個侄子吧？」

「想什麼呢，我給你搞出來條狗都比搞出來個侄子靠譜。」路半夏擋開路一秋的手掌，「我過了Novelist的海選。」

「知道知道，你不是都不搬家了嗎。」路一秋擺擺手，示意自己早就知道。

路半夏點點頭，接著簡單地向老姐陳述了一遍目前的情況。

「所以你是指望我給你點靈感？」

「言簡意賅，不愧是老姐。」路半夏鼓掌。

「我說，你要是找我聊政策，聊監管，聊投資，我都能跟你扯半天。」路一秋無奈地托著下巴，「你讓我跟你聊小說，你不如自己去翻字典。」

「哎呀，靈感這種東西，又不是跟做項目似的，沒準兒聊著聊著就有了呢。」

談話間，店裏的小妹已經把花毛雙拚給端了上來，臨末了沒忘使勁在路一秋臉上剜上幾下。

路一秋一邊剝著花生，一邊看著路半夏：「貨幣這玩意兒，你去問銀行的肯定比問我強。我是跟有錢人打交道，但是不是直接跟錢打交道。」

「所以有沒有什麼趣事之類的，跟我分享一下？」

「趣事？那可多了去了。」路一秋勾了勾嘴角，「比如某上市公司老總有六個媳婦，某電力系統老闆請我們boss去夜總會，一晚上花了六十萬，比如某南方土豪為了做成項目，拿海鮮盒子裝美金年年送的，這種破事我能給你講一晚上。」

路半夏眼角抽了抽。

這些八卦當然有意思，如果是平常他也樂意聽老姐扯一扯。

可是這玩意兒寫到小說裡，怎麼看都過不了審吧？

路一秋看到路半夏的表情，抬手往他嘴裏塞了個顆毛豆：「跟你說了，這事兒找我不靠譜。」

路半夏扯了扯頭髮，一邊嚼毛豆一邊思考到底該怎麼辦。

不大一會兒功夫，熱氣騰騰的炒麵和烤串也都被端了上來。路一秋不理會路半夏的愁眉苦臉，用免水洗手液擦了擦手，拿起筷子正要開動，卻又忽然停住了。

「怎麼了？」路半夏疑惑。

路一秋表情糾結，猶豫了半天，還是嘆了口氣。

「他媽的，好想吃蒜。」

路半夏愣住了。

接著他笑了起來，越笑越綳不住，直到笑得整張桌子都在晃。

「笑個屁？」路一秋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不是……我只是……」路半夏好不容易喘上氣，斷斷續續開口，「我只是好久沒聽你……聽你罵人了，哎呦不行了，笑死我了……」

路一秋板著臉，只是板著板著，自己也忍不住勾起嘴角，笑出了聲。

兩個人這麼就對著桌子上的毛豆和炒麵，笑個不停，許久才緩過來勁。

「你要是想聽我罵你，我給你設成起床鈴聲好了。」

「別別，我還想睡個好覺。」

路半夏擦了擦笑出的眼淚，一拍桌板，豪氣衝天地朝老闆喊道：「老闆，來兩瓣蒜！」

「好嘞！」

路半夏轉過臉，朝路一秋擠擠眼睛：「我晚上不開周會。」

「傻狗。」

路一秋嘴上罵，可眼角彎彎，笑意盈盈。

事已至此，路半夏也暫時放棄從老姐這兒找什麼靈感了，索性隻當是跟老姐尋常吃了頓簡餐，聊了聊日常，和平時沒有什麼區別。

一頓飯吃完，兩人摸著肚子心滿意足地走出小店，渾身散發著迷人的炒麵香味。

「我估計領導見我，晚上得回去補一頓炒麵吃。」路一秋嗅了嗅自己的袖口，「太香了。就是我這件衣服報廢了。」

「所以說啊，別瞧不起路邊攤。路邊攤才是王道。」路半夏打了個響指。

「就你懂，這店最早不是我帶你來的？」路一秋瞪了他一眼。

路半夏沒有回話，只是環抱後腦杓，抬頭望向天空。

白天越來越短，傍晚的上京，涼意漸濃。

這條路他和老姐走過很多次，從背書包的小孩到大二撲街寫手，天空似乎永遠都是一樣的，很少雲，很高，很透明。

兩人溜溜達達，很快走到了地鐵口。

「我打車，回公司快一點。」路一秋看了眼腕錶，「下次記得叫我換好衣服。」

「知道了。我坐地鐵回去，三站。」路半夏朝路一秋點點頭。

他正要轉身離開，卻忽然聽到老姐開口：「半夏。」

「嗯？」

「小妖怪的故事，挺好看。」路一秋微笑，「加油，我還想多看點。」

路半夏看著老姐的眼睛。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忽然鼻子有點酸。

「放心，下個故事絕對更好看。」

他轉身，背對著老姐招了招手，瀟灑地向地鐵口走去，生怕老姐看出來自己的狼狽。

他自然不知道路一秋在他身後，注視了自己多久。

馬上就要晚高峰，地鐵人很多。路半夏跟在人流後等待安檢，腦袋裏卻總想著老姐最後的笑臉。

路一秋是我的姐姐。

這件事很好。

如果自己的生命裡沒有這個姐姐，路半夏的生活會不會不太一樣？

如果……

如果……

路半夏想著想著，腦袋裏忽然有一道靈光閃過。

他知道要寫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