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很安靜，一時之間只有流轉的輕淺的呼吸聲。

那種寂寥隨著撲通的心跳聲散了復還，林攸微微闔著眼睛，仰頭喝水。溫潤的水流滋潤了乾涸的嘴唇，他覺得舒服了很多。

卓覺只是一直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又像是在等他先開口。

意識到這一點後，沉默變得有點難熬。林攸頓了一會兒，想把杯子放下，結果就被順手接過去了。他手還保持著伸著的動作，有點怔愣地看著事無巨細的卓覺，然後就被事無巨細的某人將他的手重新塞回了被子裡。

「你怎麼來這裡了啊？」林攸乾乾地問。

卓覺垂眸替他掖了一下被角，然後抬眼看他，眼裡的情緒很複雜，他低聲說，「聽說古街出事兒了，你又一直不回我消息，就趕了過來。」

哦，手機！

林攸有點忙慌地想掏出手機，一急不小心碰到了傷處，頓時「嘶」了一聲，一臉痛苦。

卓覺把他按住了，聲音很輕緩，讓人的心一下子就平靜了下來，「別亂動。」

林攸看著他的微微偏過來的側臉，線條流暢，稜角清晰，臉頰好像輕輕動了一下，訥訥道，「手機好像摔壞了，對不起。」

「跟我道歉幹什麼，現在受傷的是你。」卓覺手指摩挲著似乎還有點餘溫的紙杯，手指隨著聲音一起不自覺地收緊，緊繃道，「發生什麼了？」

林攸動了動身子，換了更舒服的靠姿，整個人更深地埋進了被子裡。醫院的被子挺粗糙的，也很單薄，但是他卻感受到了包裹周身的融融暖意。他三言兩語，簡單地說了一下事情，忽略到了打鬥的血腥場面，因為房間太安靜，太舒服了，再加上這一天太過傷神傷身，隻覺得眼皮打架，說話都斷斷續續的了。

卓覺剛聽著那頭低低緩緩地說道「醫生說問題不大」，就停了，許久沒有出聲。他靠在床頭，轉頭去看，就看到林攸已經閉了眼睛，睡著了。

他身體微微歪著，頭髮有點凌亂地搭在了薄薄的眼皮上，整個人顯得有點疲倦。卓覺熄了聲，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扶著林攸小心翼翼地讓他躺了下來。

夜晚的涼意還是很重的，他把被子拉上來，連下巴都覆上了一點點。林攸的膚色冷白，襯著床單和極黑的頭髮與眼睫，黑白分明，竟顯出了幾分脆弱的感覺。

卓覺怔怔地盯著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和有點蒼白的唇色，拳頭握了握，心裡生出了極大的怒氣來，恨不得抓住那夥已經被送進警局的混子把他們挫骨揚灰。

兜裡的手機在這時忽然響了起來，極靜之下響得突兀，嚇人一跳，卓覺迅速掏出了手機捂住了音孔，看了一眼林攸，走出去接電話。

是爸爸打來的。

卓覺有點吃驚，自從他堅持要回國之後，他的爸爸就憤怒上頭斷了他的經濟來源，也不給他打電話，平時只有媽媽會聯繫他。

這次來電的時機太蹊蹺了，他有點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接，鈴聲響了許久自動掛斷，他鬆了口氣不知道是遺憾還是什麼，可接下來鈴聲又不屈不撓響起來，誓有一副不接不罷休的意思。

他嘆了口氣，眼神往病房裡瞄了一下，裡面的人仍然安穩地睡著。

他按下了接聽。

電話一接通，裡面就傳出了很嚴厲的聲音。

「卓覺，你現在在哪裡！你還會逃課了啊？！」

邊上好像還有一個女聲在安撫，讓他別那麼暴躁。

「爸，媽，我現在在醫院。」

「啊？」一聽醫院，夫婦倆頓時急了，一疊聲問，「怎麼了？生病了？還是受傷了？！」

卓覺無奈地把手機離遠了，直到裡面的聲音低了下來，才道，「我沒事，同學出事了，我在醫院照顧他。」

聽到兒子沒事，卓爸爸才冷靜下來，又恢復了那副兇巴巴的樣子，「你知不知道你的班主任急死了？又聯繫不到你還給我們打電話，你知道你媽多擔心你嗎？」

卓覺「嗯」了一聲。

「我看你能念出什麼來，剛開學就不學好了，不如給我趕緊回來吧，我們管著你，你還能有點出息。」

卓爸爸的嗓門太大了，加上暴怒，聲音通過手機隔遠了都能聽到，卓覺的臉色漸漸涼了下來，他一手持著手機，一手插兜，靠在牆上，低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目光裡有一瞬間的翻湧的情緒，但很快又被自己平息下去，

那頭卓爸爸自顧自指責，媽媽在一旁半勸他半勸兒子，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話裡話外都是勸兒子趕緊回來吧。

父母的不斷反對讓卓覺很無力，很煩躁，他的指節在無意識中被捏的哢哢作響，臉上的不耐已經寫在了眼角眉梢，心情浮動之下，根本沒有注意到病房裡那團被子輕輕動了一下。

他勉強忍耐住自己的脾氣，冷冷道，「你們管過我嗎？」

那頭一瞬間消聲，沉默地讓人心悸。

「你們只是在忙自己的事情而已，我怎麼樣你們知道嗎？」

「因為你們，我之前弄丟了最好的朋友，一個人在語言不通的陌生環境裡有多難過，你們了解嗎？」他的語氣很平靜，說起來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沒有人知道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裡，他一個人，手指都在發抖。

那邊沉默著，艱澀道，「朋友，後來你也有了啊，還一起出去玩過，還不夠嗎？」

「不一樣的，」他輕輕說道，像是極度累了，不願意再多說，「我不會回來的。」

這一下，雙方都沉默了好久，最後是他媽媽說的話，「小覺，你是，去找林攸的吧。」

卓覺根本沒想到媽媽還記得。

女聲無奈地笑了一下，「從回來的時候你就一直念念不忘，媽媽也是不明白了。那你就好好在那邊待著吧，爸爸媽媽不勸你了。」

卓覺聲音有點啞，「嗯。」

「有時間的話，媽媽會來看你的。」卓媽媽最後囑咐了一句，「別忘了和你們班主任說清楚，他很著急。」

「好。」

電話被掛斷，卓覺回過神，發現自己的眼睛怔了好久，已經泛紅酸疼。

不等他聯繫老楊，老楊已經一個電話打了過來了。

又是一輪轟炸，卓覺好不容易把老楊穩住，沒有讓他大晚上直衝醫院，掛了電話之後，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搬了一張凳子，準備就這樣趴一晚上。

有點刺眼的燈被關滅，月光透過窗簾，房間裡隱隱約約只能夠看見一點輪廓。

可能因為黑暗的籠罩，讓人的精神不再那麼緊繃，卓覺坐在床邊，指尖隔著空氣，輕輕描繪林攸的面部輪廓。

他輕輕嘆了口氣，可下一秒整個人都一震，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他的手指被握住，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的林攸有點睏倦地看著他，「你在幹什麼？」

卓覺手指顫了一下，「你什麼時候醒了？」

「就剛剛啊。」林攸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揉揉有點痛的額角，「趕緊睡覺吧。」他往邊上挪了一下，空出了半張床位，「睡這裡吧，勉強忍耐著擠一下吧。」

卓覺整個人好像僵在了原地，好一會兒，林攸已經困惑地又睜眼看他，才找回聲音，「我怕壓到你的手，趴著睡一會兒就行了。」

林攸盯了他一會兒，夜色裡看得肆無忌憚，他完好的那隻手乾脆利落地掀了那半邊被子，「快點的，明天你還要上課，別在這裡囉嗦。」

他打了個哈欠，生理性淚水聚在眼眶裡打了個轉，整個人困意朦朧。

不知道是出於想讓林攸趕緊休息的想法，還是他自己心裡本來就很渴望，他從心，躺在了床上，蓋上了被子。

身旁林攸好像滿意地哼了一聲，往邊上偏了一下，換了個睡姿。

他本來緊繃著，以為自己根本睡不著，可是身邊的熱源有源源不斷的暖意侵襲過來，繼續掠奪了他所有的感官，困意就如潮水般湧了上來。

身邊的人的呼吸聲逐漸均勻了，林攸睜了眼睛，哪裡還有剛才的半分睡意。

在剛才卓覺手機鈴聲響的剎那，他就醒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裝睡，但總之聽到了外面卓覺全程的對話。

所以卓覺才會需要去打工，一個人住校嗎。

所以他們終於相遇，不是偶然，是對方的萬般努力爭取來的。

卓覺已經睡著了，閉著眼睛，睡顏安寧，依稀還能看見小時候皮皮的模樣，但如今，已經全部變了，他們都經歷了太多，給自己套上了一層殼子。

林攸輕輕捏了捏他的手指，像是在無聲地安撫。

*

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時候，床上的人已經不見蹤影了，只有睡得有點皺的床單顯示出昨晚這裡曾經躺了一個人，不是一場夢。

林攸猛然清醒，坐了起來。

確實只有他一個人。

可能是要趕回去上課吧，畢竟挺晚的了，可以理解。

林攸雖然這麼想著，可心裡還是起了點微妙的感覺，莫名覺得自己像是個被始亂終棄的人，第二天早上對方不負責任地溜了。

……什麼鬼！

林攸被自己的想法噁心的一顫，心裡呸呸了幾聲。

就算是始亂終棄，也是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