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時，太陽才剛出，行人與馬車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波爾尼亞這四個字的發音在古語上是「希望之城」的意思，起初用這個詞語命名英蘭北爾的首都，就滿懷著希望。

換句話說，這也是座包容的城市，能容納世間萬物，包括各種不堪。

越靠近新蘭海域，越是充滿暴力與動亂，與中心城區不同，魔葯與奴隸交易都是習以為常的事。

路邊高聳尖塔的建築以及哥德式風格的構造，營造出一種特殊的美感，低沉陰霾的烏雲掩蓋了太陽的光輝，發鹹的海風依舊粘膩，掀亂商販的小攤。

頹廢的街道上那唯一的色彩，便是馬戲團巡迴表演的宣傳海報，正好貼在銀鈎大賽結束的上面，蓋住了得獎者張揚的笑臉。

馬上就要進入冬季，波爾尼亞是狂獸馬戲團巡迴的最後一站，只是今年的冷空氣似乎比以往來得更早一些。

在家門口轉了一圈，想到尤莉婭正好輪班在家，便上樓換了身衣服出門，到對面的甜品屋買了包裝精緻的糖果，乘坐公共馬車回到熟悉的街道。

因為風吹日曬的關係，「德卡沃」一家的名字牌已經老化，逐漸掉色斑駁。

該定期更換了，江辰川這樣想著，抬手敲了敲門。

尤莉婭是個很乖巧聽話的小姑娘，閑暇時間會呆在家裏看醫書，他剛來到德卡沃家時，她還是個學生，會跟他撒嬌要糖吃。

門敲了三下後，估計是上次伊森留下的心理陰影，聽見尤莉婭在門的另一邊謹慎地問道：

「是誰？」

「是我。」

聽見是江辰川的聲音，尤莉婭才敢放心地開門。

「我剛從博物館回來，恰好看見醫療部的排班。」

江辰川進屋解釋道，接受尤莉婭的邀請，坐在沙發上。

「有什麼事嗎？伊維爾先生。」

轉身倒了一杯熱水，遞給江辰川，繞到他的對面坐下。

仔細看去，尤莉婭跟印象中的樣子有些不太一樣，長大長高了，也成熟了一些，但有些時候，江辰川下意識還是會把她當成小孩子看待，即使現在他們的年紀相仿。

口袋裏的糖果竟然不好意思拿出來，只能尷尬地撓撓頭，沒想到，倒是尤莉婭先開的口：

「上次的傷恢復得怎麼樣？」

「恢復得很好，謝謝你的幫助。」

「不用在意，伊維爾先生，這是我的職責。」

尤莉婭看著江辰川臉上的淚痣，眼裏閃過複雜的情緒，但很快，她就整理好自己的心思，自如回應道。

氣氛有些沉悶，江辰川只能先聊些別的話題，他詢問了尤莉婭的近況，面對她的一些小煩惱，也一一給出解答。

有時候，無意的話題，也能順理成章地引導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上。

「……如果不介意的話，能否跟我說說那天雨夜的事？」

「謝謝你，伊維爾先生，雨夜殺人案給波爾尼亞帶來很惡劣的影響，他們都想著抓捕真兇，很少有人會關心我的想法。」

一談及此事，尤莉婭就顯得有些難過，甚至，有時睡覺都會在夢中驚醒，感覺那個男人還活在自己身邊。

可她見過江辰川的屍體，也親自確認過他的死亡狀態。

「伊維爾先生是在調查嗎？」

「抱歉，我只是對雨夜殺人案件，有些疑惑之處。」

尤莉婭低頭思索了一會兒，像是想通了什麼，才說道：

「如果我能幫得上忙的話……」

尤莉婭·德卡沃。

德卡沃一家最小的女兒，七口之家都住在一起，那個如同噩夢般的雨夜，尤莉婭像往常一樣，在房內做好老師佈置的家庭作業。

樓下傳來談笑的聲音，她抬頭看了看時間，也到了江辰川下班的時間，一想到，他昨天答應給自己買的禮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迎接。

姐姐在客廳插花，父母在廚房忙碌，快到飯點，尤莉婭把自己堆放在桌子上的醫書放回書架，剛放上架子，就聽見門口傳來敲門的聲音。

「咦？今天川哥怎麼更早回來了，姐，你去開個門。」

忙不過來的尤莉婭急忙呼喚道，可能誰都沒有想到，就是這一次無意的舉動，給這小小的家庭帶來滅頂之災。

門被打開，

外面站著一個渾身通紅的人，尤莉婭的姐姐嚇了一跳，還下著雨，分不清是血水還雨水，全都混在一起。

熱心的德卡沃一家趕緊把那人接了進來，她似乎遭受了什麼災禍，身體的每個部位都有不同程度的腐爛，看起來痛苦，一直在發出沙啞的求救聲。

全家只有尤莉婭學過醫，她觀察的一下女人的狀態，掀開破損的衣物，傷口猙獰，也許因為下雨寒冷的關係，連皮膚都變成了青紫色，根根青筋暴露。

尤莉婭給她簡單地做了個檢查，判斷出她現在需要急救止血，並立即送往醫院，目光掃過，她發現女人胸口的中央處有個奇怪的烙印，被血覆蓋了一半，大概是個眼睛的圖案。

本想伸手去觸碰，可那女人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抓住尤莉婭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動作。

尤莉婭一驚，但看見女人決絕的眼神，她輕聲柔和地解釋自己只是想要幫她，並沒有侵犯的意思，女人這才緩緩鬆開她的手。

只是被她抓過的地方，明顯出現一圈黑紅的抓印。

顧不上那麼多，女人的癥狀更加糟糕了，可家裏缺少一些急救手術的器械和藥品，尤莉婭便提出家裏人先幫忙照顧女人，她出門去買，幾分鐘便能回來。

長蛇纏繞在一隻高腳杯之上，只是沒想到，距離最近的藥房在那夜並沒有開門，尤莉婭隻好繞了路，去往更遠的地方，一來一回耽誤了不少時間。

等她捧著藥箱回來的時候，就只看見，下著瓢潑大雨的街上，一道孤獨的身影佇立著，黑色的頭髮貼在臉頰，而他的腳邊，躺著一具屍體，紅色的雨水在不斷往遠處流淌而去。

她隻覺得腦子「嗡」地一聲響，那一聲尖叫不斷在耳畔放大，神思都恍惚起來。

她從回憶中醒來，對著現在佔有伊維爾身軀的江辰川說道：

「這就是我所看到的，而這個……」

尤莉婭抬起手，撩開袖子，能隱約看到一個手印上裂出一道傷痕，不斷沿著手臂蔓延生長的同時，也在不斷癒合。

「估計是一種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