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千來到田字大樓的第六周。

田字大樓裡處處是她留下的痕跡。

之前和陳彩玲玩跳房子時，她用一截粉筆在地上畫了很多框框；

陳彩玲做作業順便給她出的數學題，一加一等於幾，二加二等於幾，也被她寫在牆上；

二樓有一處牆皮本身脫落了一個角，後來被她剝出一大片來，形狀有點像是一隻大公雞；

茂盛的三角梅被她日復一日摘了許多下來，丟滿了整個田字大樓的邊邊角角，這些花朵很難凋謝，因此很久過去還是紅艷艷的，感覺到有人湊近就哢哢張合，無數次嚇到躲藏的玩家；

三樓某扇門被她用口紅塗過，旁邊的窗戶還被她不小心打碎了，用人家裏找到的砧板遮住；

……

玩家在畸人領域裏留下的痕跡，會很快消失，所以多年來，田字大樓不管來了多少玩家，仍是最初的模樣，但千作為這裏的「詭異」，她留下的痕跡就像大樓本身一樣，會一直存在。

也就是說，她現在畫的六面塗鴉牆，沒有意外的話也會一直在了。

「我們來玩，捉迷藏。」

夜晚將臨時，畸人媽媽這麼對千說。

「你躲起來，我找。」

這是畸人從上一個任務周期裡，那對雙胞胎處學到的。

畸人媽媽發現，只要玩這個遊戲，孩子竟然就能乖乖躲在一個地方很久不動。

「好！」千果然興沖沖地答應了，頗為緊張地找了個房間躲進衣櫃裡，抓著衣櫃裡的衣服蓋在自己頭上。

畸人能感覺到她在哪裏，但她當然不會立刻去把孩子找出來，她要趁著這個時間先吃飯。

等到孩子躲久了沒聽到動靜，忍不住想出門找媽媽了，畸人就會路過門外，幽幽地說：「在哪裏，找不到。」

孩子立刻又捂住嘴不敢發出聲音，乖乖躲回衣櫃裡等著媽媽來找。

當然，一個會說話的畸人，對於進入田字大樓的玩家來說，就不那麼友好了。

同樣躲藏起來的玩家，聽到畸人幽幽的聲音說：「在哪裏，你在哪裏。」

「我要來找你了。」

「我馬上就找到你了。」

任何聽到這話的玩家，心理壓力都是巨大的。

從前靜默殺人的BOSS，升級後怎麼會說話了！還說這種恐怖的話！

這是什麼精神攻擊嗎？！

——只是一個媽媽在哄孩子。

「怎麼辦！我們是不是馬上就要被殺了！我們馬上就要死了！都怪你說要來找那個小BOSS千！」

「閉嘴！現在倒是全怪我了，我之前說的時候你自己不也心動了，又不是我勉強你來的！」

兩個玩家低聲爭吵，兩人眼裏都是驚懼。

「操他*的！死就死了，在這裏不死，出去反正也是個死，欠那麼多債還不上，只能拿命去賠，還不如賭一把，萬一我們運氣好呢。」

「如果能完成系統發佈的任務，殺了那個小BOSS千，我們說不定能直接變成中級，甚至高級玩家！到時候還怕什麼！」

畸人領域升級，新增了個小BOSS的信息，這兩個玩家也聽說過，但也只是聽說了，並沒怎麼放在心上，誰知道轉眼他們就被系統拉入畸人領域。

而且一進入領域，系統就給他們下發了特殊任務：「殺死『千』」。

這個任務聽起來很難，但同時，完成任務的獎勵豐厚到足夠讓人失去理智，恐怕就算是殺死領域的BOSS畸人，能得到的獎勵也就這種程度了。

但比起惡名遠揚的恐怖大BOSS畸人，這個新出現的小BOSS消息稀少，顯得並不那麼可怕。

接到任務的玩家忍不住想，萬一呢，萬一這是個好對付的，讓他們撿了漏呢？

他們聽過不少那種低等級玩家撿漏殺死了領域裏的高等級詭異，一次性獲得高額獎勵升級的傳言，總幻想著這樣的好事能降臨在自己身上，就像購買彩票一夜暴富一樣，吸引著賭徒們。

在遠離田字大樓的街區，也有玩家在討論。

他們聚集在一起，都因為系統下發的特殊任務而心頭火熱。他們都接到了同一個任務。

殺死「千」！只要能殺死一個小BOSS，他們就能得到數不清的獎勵！最難拿到的強化點數！高額的生存點數！高級道具！特殊能力！

「我們這麼多人一起，要殺一個小BOSS也不是不可能！」

就算畸人要殺人，到時候讓別人頂在前面，自己趁機去找「千」，大家一起攻擊，磨也能把小鬼磨死！就算沒辦法獨佔全部獎勵，多少也能有收穫吧。

貪婪壓倒恐懼，蒙蔽了大部分玩家的雙眼，催促著他們走向惡鬼的巢穴，只有少數腦子還算清醒的玩家，遠遠避開了狂熱的玩家隊伍與田字大樓，獨自躲藏起來。

千和媽媽玩了好幾次捉迷藏遊戲，很快就不想玩了，因為她發現媽媽很笨，總是很久都找不到她，等得她最後都睡著了。

沒人陪她玩，千無聊地開始玩弟弟妹妹。

他們逐漸長得可愛了，有了點白胖的影子。

最重要的是，他們不再像教不聽的小狗那樣，動不動就撲上來圍著咬她。

以前每次被她打過屁股後，弟弟妹妹都會短暫地聽話一段時間，但很快他們又會忘記害怕，下次繼續用她的手和腳丫子來磨牙。

不再動不動用嘴啃她，並且沒那麼醜的小嬰兒們，千玩起來有了許多耐心。

她把他們一個個放到木盆裡，拖著玩。

回來休息的畸人靜靜看著這堆孩子一起玩耍，他們做著這樣簡單的遊戲，不斷發出笑聲。

畸人媽媽第一次主動地給他們帶了玩具回家。

是那種室內幼兒園裏小型的兒童滑滑梯、蹺蹺板以及小鞦韆。

她不知道在哪吞噬的，直接出現在了「子宮」裡，很快吸引了千和一群小嬰兒的注意力。

千大叫一聲，第一個爬上了大象滑滑梯，從上面咕啾滑下來。

一堆小嬰兒爬過來，又爬不上階梯，全部圍在滑梯周圍，千一滑下來就撞飛兩個，滾出去的兩個弟弟妹妹很快又吭哧爬回來，還有的顫顫巍巍扶著滑梯想要站起。

千玩滑滑梯，他們圍在滑梯旁邊，千跑去玩鞦韆，抻著腿搖晃，他們又紛紛轉移陣地圍到鞦韆旁邊。

蹺蹺板……蹺蹺板一個人玩不了，千坐在其中一個上面，發現玩不了隻好下來。

畸人再一次回家時，看到最大的孩子半拖半抱著一個小嬰兒，往滑滑梯上爬，再抱著她一起從上面滑下來。

滑下來的小嬰兒坐在姐姐懷裏發出細細的笑聲，其餘小嬰兒則啊啊直叫，各個都朝千伸出手臂，希望下一個輪到姐姐帶自己玩。

而千，她已經玩不動了。

看到媽媽出現的下一刻，千放開懷裏的妹妹，撲到畸人身上，抱緊她的大腿，皺著臉忸怩磨蹭了一陣。

「媽媽，我好累，我不要和他們玩了。」

她把自己給說委屈了，還假兮兮地哭上兩聲，告狀：「他們都要我帶他們玩！」

雖然不愛咬人了，但他們還是很纏人。

沒辦法了，最後畸人自己上手。把鞦韆滑滑梯蹺蹺板全部拉到身邊，然後這邊一隻手臂給大女兒推鞦韆，那邊一個個拎著孩子上滑滑梯，還要兩隻手給孩子搖蹺蹺板。

幸好她現在個頭很大，手臂又能拉得足夠長，否則還不能同時這麼折騰。

家裏新添的玩具，勾著千老實在家裏待了幾天，所以她也不知道，這幾天的田字大樓有多麼熱鬧，許多玩家前赴後繼往田字大樓裡跑。

當然，最後都沒能走出去。

第七日結束，數量稀少的存活玩家回歸，都是那些沒有參與獵殺的玩家。

在畸人領域內眾多玩家因為任務而瘋狂的時候，真實世界的遊戲論壇裡，關於畸人的熱度依舊沒有消退，甚至更加火熱了，只因為存活玩家第一時間在論壇上發佈了系統任務與任務獎勵。

「這個新出現的小BOSS千究竟是什麼來歷，為什麼突然出現，又為什麼有這麼高的擊殺價值？」

「管他為什麼，系統獎勵總不是假的，反正我是心動了！」

在極為短暫的時間裏，畸人領域迅速吸引了一大批亡命賭徒，他們來不及思考，頭腦發熱紛紛用門票進入。

還有大量被系統拉入的玩家，一齊降臨在畸人領域。

在第五周，系統拉入畸人領域的玩家人數是歷史最低，到了這第七周，被系統拉入以及用門票進入的玩家人數加起來第一次達到系統設置的上限，突破百人。

黑兔子出現在田字大樓附近的樓頂，他仍然戴著那個粗糙簡陋的黑兔子面具，手裏轉著一個小號的白兔子面具。

在他身後又陸續出現幾個少年少女的身影。

他們都戴著不同的黑色面具，見到黑兔子，其中一個笑著和他打招呼。

「黑兔子，你也來湊熱鬧了？怎麼樣，那個任務獎勵你也心動嗎？」

對這些同屬金字塔的成員，黑兔子語氣散漫：「你們不是和我一樣用門票進來的嗎，系統又不會給我們發放任務。」

「哎，不是這麼說的嘛，雖然我們門票玩家收不到系統任務，但是真殺了那個小BOSS，系統結算的時候肯定也會給豐厚獎勵的。」

笑臉黑面具說道：「再說了，這次有很多人湊熱鬧，肯定有趣，我們來看看，順便試試，一個小BOSS我們也不是殺不了，你覺得呢？」

聽著他自信且隱藏挑釁的語氣，黑兔子誇張地笑了一陣，又猛然停下，注視著他們幾個，拉長聲音：「我覺得，你們先給自己燒點紙怎麼樣。」

笑臉黑面具狠狠瞪著黑兔子消失的方向，罵道：「拽什麼東西，遲早剁了他！」

黑兔子踩著一個又一個天台行走，看到街上陸續出現的玩家。

協會成員、審判者組織成員、各種有名氣的沒名氣的大小社團成員、各種淘金者、雇傭玩家……乍一看去，真是少有的熱鬧。

和少數毫無準備被拉進來，沒有野心的低級玩家相比，絕大部分中級高級玩家，不管是通過門票進入還是被系統拉入，表情都帶著隱隱的興奮。

不遠處的田字大樓在西斜的陽光中顯出橙紅的顏色。

黑兔子轉著手裏的白兔子面具，心想：一場獵殺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