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番交談下來，也不見這黑山老妖轉入正題，一直給自己添水，也不知是他缺水，還是他漏水了。

總之揚關已經見他給自己添了十杯水。

「據聞，神庭有意統一四大洲陸，定為一，重演洪荒舊年。」黑山老妖忽又說道。

揚關聞言，隻覺奇怪。

這洪荒年代早便陳舊，昔年雖繁華，雖強盛，但終究是過眼雲煙，既然它已然崩塌，且由太清聖人開闢地仙界後，釐清宇宙玄黃，諸位聖人再為地仙界加碼，各持道理入世，確立地仙界為正統，怎還會有人意圖復古辟舊呢。

「據傳此事與佛門世界以及魔門世界有關。」黑山老妖復又說道。

揚關得聞這話，立即豁然開朗。

原本宇宙間僅有地仙界，諸位聖人的法理皆在此間，如此一來，地仙界便是宇宙中心。

倘若佛門開了世界，魔門開了世界，那麼地仙界還如何做那宇宙中心，如何獨享宇宙的七成造化，必然要分潤出去。

可佛門世界與魔門世界皆是聖人法旨下開闢，神庭的手還沒有那麼長，更不敢去阻撓。

正因此，神庭才出此下策，意圖復返洪荒，定宇宙玄黃為一，諸天星辰從此高懸地仙界的天罡大氣之間，甚至將天罡大氣重劃，也恢復洪荒之年的九重天。

不過神庭能否做到這點最終還得看三位聖人在兜率宮中的鬥法。

「如若傳聞不假，宇宙將有大變。」黑山老妖幽幽說道。

似乎他已經等不及這一刻的到來一般。

「不知多寶道友以為如何？」黑山老妖又問道。

「不知。」揚關緘默。

此事牽扯甚大，非他一個小小的純陽真君可決議的，即使證就了道果，也無法影響神庭的決定，這是神庭的諸位上帝，以及各部星君之長才可論定的事。

佔了星河界域龍宮的那位太一龍祖怕是都沒法干涉。

倒是中央界域有幾位能夠摻和摻和，但祂們都無欲此事，想來也不會幹涉。

不過神庭最後也沒可能成事。

魔門與佛門都還在盯著呢。

「近些年，宇宙中總是暗潮洶湧，大有量劫將至之態，眾有識之士或閉關，或寂滅，或輪迴避難，或結交各方，意圖抱團渡劫。」黑山老妖又發鏗鏘有力之聲。

「不知多寶道友可有定計？」黑山老妖最後問道。

揚關搖搖頭：「何來定計？只求諸位大人物鬥法時，能低頭看看我等螻蟻，不隨手抹殺我等即可。」

「哈哈哈，道友言不由衷矣。」黑山老妖長笑著，輕喝道。

他在此是為證道，揚關在此怎麼可能會是為了其它，所以他不信揚關這番話。

在感應到揚關時，他便知曉揚關也為證道而來，可此間證道機緣隻此一份。

因此，不是他成為揚關的劫，就是揚關成為他的劫，兩者互為證道劫數，就看最後誰更道高一籌了。

正因此，他才請揚關至此，否則他與揚關不過萍水相逢，就因同是出身地仙界就該請他來會晤？

他黑山老妖向來獨身，不結道友，何必結交揚關。

他知曉揚關必然也瞧出其中的關鍵，就如他感應到揚關，揚關亦如此。

對於揚關過往的名聲，他了解不少，畢竟這麼活躍的純陽，且年歲如此小的純陽著實難見，黑山老妖怎能不多做了解，各方勢力也都有關於揚關的信息記載。

「我為證道而來。」揚關接著也直言不諱，兩眼緊盯著黑山老妖。

黑山老妖聞言，點了點頭：「我亦如此。」

既然互相都知曉底細，那就不必隱瞞了。

「我不如道友矣。」揚關嘆息一聲。

黑山老妖疑問道：「多寶道友何出此言？」

「道友一顆追道之心灼灼熱烈，竟捨得以一方洞天殉道，我不及也。」揚關答。

黑山老妖聞言，卻不置可否：「一切皆因緣際會而定矣。」

揚關聽聞這話，便知曉這之中怕是還有內情，但黑山老妖顯然不會詳談。

直到此時，兩個本來互為仇讎（chou），但此刻卻相談熱烈，雖不似好友會面，卻也互為寒暄，互相恭敬，未曾有一點劍拔弩張的情態。

其中詭譎奇怪之處，也只有兩人自己清楚。

他們都不覺得自己輕易就能拿下對方，即使出盡手段，最後怕也被對方遁逃走。

黑山老妖是忌憚揚關的過往戰績，手中掌握的諸多法寶，揚關則忌諱黑山老妖這個名號，以及對黑山老妖的信息資料不透明。

正因此，兩人才能坐在同一張桌子，談古論今，好不熱鬧。

「我初至此方天地，便見著多寶道友的諸多痕跡，想來道友已至此地久已。」黑山老妖說道。

揚關答道：「已愈三千年。」

這個年份黑山老妖再觀察一陣便能知曉，揚關也就不隱瞞，直接回答，也能來個故布疑陣。

黑山老妖聞言，心下一驚。

竟有三千載，如此漫長的時光已足夠這位將這方天地打成鐵桶一塊了。

黑山老妖又思及：若非本尊以洞天殉道此方天地，此次道爭本尊怕是一點機會也無了。

但黑山老妖仍不懼，既已是道爭，知曉敵人在何方，那又有何懼？

鬥便是。

此刻他的神識便要散發而出，掃過整個天地。

但揚關也已神識糾纏上，不使他察覺全貌。

兩位就這麼在不言中小鬥了一場。

在兩位大能與九天之上爭鬥時，大地下此刻也已起了波瀾。

……

時年八月，有仙人現身大正朝都，隻手挽烏雲滾滾，意圖強壓大正朝廷劃割江南及雲夢大湖的膏腴土地，供其鑄飛仙城，並每年年尾與年中供奉上上佳良材珍寶。

大正朝廷不許，請動國都祖廟中寄居之黃龍神，與之鬥。

最後，勝。

仙人被擒，後事不為人知。

九月，天下各地爆發時役，感染者高燒不止，七日便渾身潰瘍爛瘡，十二日不治而亡，即使隔絕，焚燒感染者屍身，也無法阻隔時役傳播。

且時役還不止一種，從小到老，不管男女，不管家禽牲畜，還是野獸惡獸，蟲豸草木，皆得可怖時役。

這時，安道生也下山多時。

因天外之神多寶真君的提醒，他下山後便多有關注此等情況，若非自身目力的數百倍提高，他可能在經歷過和平安逸的各座城鎮村落時，也隻以為多寶真君在聳人聽聞。

但他看得見空氣中的那些讓人噁心且攜卷著恐怖的疾病的鴻蒙微生物，他便無可無視這場多寶真君口中吐露的災難。

他在下山後，第一個尋上的就是一個無名之神。

他想利用這尊無名之神的能力，將這些本就不屬於天地的鴻蒙微生物消滅。

無名之神本無有名姓，只是後來有人知曉了祂，記載到第一張紙卷後，就有了名姓。

安道生要找的無名之神叫做——萬麻！

祂有統禦蟲豸之權職，另外還執掌疾病權柄。

祂早年就被安道生協同一夥志同道合的夥伴封印於清寧城外的一座孤山荒廟的一口老井中。

這口老井自然已被荒廢，安道生找見這口老井時，那座荒廟都只剩下一片地基，其上的殘垣斷壁，枯朽屋樑，皆無影無蹤，有可能是朽爛成土石了，也有可能是被荒山野民帶走。

扒開遺址上的老樹落葉腐敗枯枝，以及雜草野花，費了半刻鐘時間，安道生才得以見著老井全貌。

它此刻也不能叫做井了，井口已經被土石填滿，井口邊沿堆砌的石頭都已無蹤。

安道生見到這口老井時，眼眶不禁紅起來。

更為聰明敏捷的大腦已經為他回憶起曾經的一幕幕。

那些死去的夥伴，而今怕是骨頭都要腐爛而來，如今只有他一人還活著了。

可是，他現在卻又要為了這片天空下的眾生解開這個當年奉獻了他全部夥伴的鮮血與性命才佈下的封印，他……

咚咚咚……

安道生背對著老井井口，朝著東南西三個方向各叩了十八個響頭。

當年，為了這口老井中的無名之神萬麻，他們死了十八個人。

當他叩首完，一聲尖嘯就從四周傳來，化作人聲，以連夷道的地方方言傳入安道生的耳中。

「為我帶來三個七尺大的血肉生靈，我將賜福與你，不管是永生，還是財富，亦或者疾病與死亡。」

安道生聽到這熟悉的話語，臉上露出一絲慍怒。

無名之神萬麻仍舊不改本性，一如往常一般惡劣，且每個話語都帶有極強的蠱惑性，一般民眾沒有堅定的心性，怕是無法抵抗祂的蠱惑，心靈必將被汙穢。

不過祂似乎也忘記了安道生，應該說是從未記得過安道生，或許在祂眼中，安道生不過是小螞蟻，張口吃了，或者隨手碾死就是。

「萬麻，你想要自由嗎？」安道生問道。

……

「多寶道友，道行大有精進啊。」黑山老妖喟嘆。

他隻覺得自己這般年紀，真是活到狗肚子上了。

他感慨揚關之天資，也感慨揚關之時運，更感慨揚關深受諸位大人物記掛。

若非如此，他怎能有如今這般修為？

各自收了神識，各退一小步，如此便各自多得一大步。

「黑山道友亦勝過往昔啊。」揚關回道。

互相誇誇後，便是更進一步。

「五雲散人已先我等一步證得道果，如今該稱祂一聲老祖了。」黑山老妖幽幽說道。

其聲鏗鏘洪亮，但卻又充滿了諸多羨慕與一絲不屑。

揚關聞得這份消息，也是有些驚訝，但又覺得在情理之中，畢竟這位被稱呼為旁門老祖好多年。

他得了這位份多年，且為人油滑，有好處到嘴邊，必去爭一份，而且這廝開創旁門修行之法，更是得了其中造化，有此道果的成就也是應當。

而且如今時局動蕩，諸位道果老祖，諸位不滅道尊，皆已出關，不再閉關修鍊，所以若是他尋了一位道尊做倚靠，他證道自然就少有阻礙，只需修為到了，機會到了，也就證得這道果了。

只是，不知這旁門證道法的道果是怎麼個情況。

畢竟旁門存在雖久，在道門未立前，先天神聖舉世獨立時，諸法便是旁門，後來道門立下，其餘法為旁門，先天神聖也落入旁門外道，佛門魔門更是外道之列，更別提妖門之類。

再而後，佛門勢起，魔門也興，各家皆有成，便分了而今諸多道路，但旁門仍舊是旁門，且旁門被確定於那些修行未得法，僅習煉術的散修上。

不過，五雲散人卻以此來開創法門，定了旁門修行之法，雖此法簡單，但終究是了得。

「多寶道友可知那五雲老祖所證何道？又是如何證道的。」黑山老妖問著。

揚關沒去答，畢竟他一直待在這方天地，三千載間的宇宙世事他都沒有經歷，如何知曉這事。

所以，只能由黑山老妖自問自答了。

「那五雲老祖直接攝了旁門之道，以旁門之道存於一心，結成道果，其截取旁門前百萬年精粹，後百萬年之大運大勢，由此開闢大道，開一方旁門洞天，一舉躍過道果之後的諸多門檻，而今可媲美成道已積年百萬的道果老祖。」黑山老妖這話裡話外全是羨慕，倒沒一點不屑。

揚關聽得這些，也是有些怎舌，這五雲散人當真了得，更「不要麵皮」，竟奪了旁門數百萬年的積累，更先涸澤旁門往後數百萬年的大勢，經他這一手，旁門未來怕是都難有強人誕生。

但這些東西五雲散人能拿去也是他的本事，畢竟這也是他在旁門耕耘多年的成果，若無這麼多年的經營旁門，與旁門相結相親，他也拿不走這些，所以能做到這些，也是他自己的努力所得。

這也算一分耕耘一分收穫了。

若是揚關有這個機會，他必然也會取走，毫不客氣，畢竟這可是成道的機會，也僅此一份，僅此一次，還辛辛苦苦經營了這麼多年。

當然，揚關不會做這等出力不討好的事。

「當今大勢為爭矣，五雲散人早我等一步爭得道果，我等不可再輕慢了。」

黑山老妖說話間，一雙石眼珠緊緊盯著揚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