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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小醫娘》第11章 他缺心眼兒?
陰雨綿綿的日子,最是閑適。

傅九衢斜倚在暖閣的美人榻上,面前是一個金絲楠木的矮桌,一壺美酒、一局殘棋,幾碟糕點,還有疊得整齊的雪白帕子,纖塵不染。

他的對面坐著一個道袍老者,一手捋著山羊鬍子,一手搭在傅九衢的脈腕上,雙眼微闔。

屋子裏沒有一點聲音。

好一會,老道士收回手,一聲嘆息。

孫懷在一旁添水,見狀問道:「老神仙,我家爺的病情,可有好轉?」

周道子兩條白眉蹙了起來。

「我記得上次來吃的叫化雞,味道不錯。」

孫懷:……

孫懷看一眼主子的臉色,默默出去,讓人將一個兩層的紅木食龕抬進來,賠著笑道:

「早就給老神仙備好了,還有鮮蝦蹄子膾、羊舌簽、炒白腰子……老神仙您嘗嘗。」

那些精緻的菜品,周道子全都不瞧,徑直拿起大雞腿。

「我老人家就愛吃雞。」

別看他一身道袍,卻沒有半點道骨仙風,吃相不雅也就算了,還不太講究,頜下的山羊鬍子沾滿了油,乍一看像個老叫花子。

孫懷遞上白帕子。

「老神仙慢些,別噎著……」

周道子翻個白眼,用袖子抹了抹嘴巴。

「我可沒你家主子那麼多講究,彆扭!」

傅九衢眼波不動,撥開殘棋拿起帕子仔細地擦手,那慢條斯理的動作看得周道子拉下了臉。

「頑疾在身,無葯可醫,你還滿不在乎,當真就不怕死?」

孫懷聽得臉都繃緊了,傅九衢卻是一笑,拿過茶盞吹了吹水面,頗為慵懶。

「生死事,命裡事,怕有何用?」

「我呸!」周道子氣得鬍子直顫,嘴裏的碎渣子直接噴到了孫懷的臉上。

周道子仍是怒氣未消,「我老人家活了大半輩子還捨不得死呢,你小小年紀,就不想活了?」

傅九衢沉默,忽而來了一句。

「我還有多少日子?」

周道子拿雞腿的手僵硬了片刻,瞥著他的臉色,「最多兩年。」

傅九衢點點頭,不緊不慢地闔上眼睛。

「知道了。」

周道子撚搓著手指,瞄他一眼。

「這次遠遊東都,倒是叫我老人家打聽到一個偏方來——說是有一東都人,頭眩,喘急,四肢煩重,腦部反覆劇痛。他以大附子一枚,加少許鹽,搗細研末成散,沐後常用,竟少有發作……」

孫懷緊張地問:「這能行嗎?」

周道子突然有點心虛。

治這麼多年也沒見起色,眼下又怎敢打包票?

「我若不行,這天底下就沒人可行了。死馬當成活馬醫吧……」

這,誰是死馬?

砰砰!敲門聲打斷了周道子的話。

外面傳來段隋的聲音。

「啟稟郡王,開封府急報。」

傅九衢:「進來。」

段隋匆匆入內,嗓門洪亮。

「郡王,那張小娘子又給您惹事兒了。」

他將今兒發生在張家村的事情說了一遍,又道:

「那張小娘子原是要進城去和王大屠戶私會的……不知怎的到了我們郡王府上,然後又不知怎的把給王大屠戶的定情信物,給了郡王……」

這說的是什麼話呀?

孫懷朝段隋猛使眼神,段隋卻目不斜視。

「曾大人說,現在人已經請進了開封府,就等郡王回話呢。」

一個「請」字,用得玄妙。

傅九衢半垂眼眸,慢條斯理地喝茶。

「你怎麼說的?」

段隋道:「屬下告訴曾大人,郡王和張小娘子清清白白,瓜田李下的事肯定不能幹。那件褻衣也早就還給她了,從此再無瓜葛。」

這……

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孫懷手抵到嘴邊,輕輕咳嗽。

段隋猶然不覺說錯了話,大聲表忠。

「郡王放心,屬下誓死保護郡王的清白。」

傅九衢肩膀微綳,隨即笑了。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段隋抬高下巴,大聲道:「屬下誓死保護郡王的清白。」

傅九衢盯住段隋,好片刻突然漫不經心地擺手,示意他轉過身去。

段隋納悶地看著他,依言照做。

傅九衢一腳踢在他的屁股上——

「狗東西!嘴長在褲襠裡了?」

段隋踉蹌幾步才站穩,委屈地轉頭。

「郡王?屬下說錯什麼了?」

傅九衢目光冰冷,唇角盪開一抹淡淡的笑,就好像沒有生過氣那般。

「去!告訴曾欽達,本王與張小娘子不熟。張家村的案子,全憑開封府做主。」

「領命!」段隋出去了。

……

傅九衢和周道子重新擺開了棋局。

不到半個時辰,段隋又回來了。

頭髮額頭全是汗,跑得很急。

「郡王,郡王不得了了。那張小娘子又出事了……」

傅九衢冷冷看著他。

孫懷:「段侍衛,你有事慢慢說,別擾了郡王和老神仙手談。」

段隋穩了穩呼吸,壓低聲音。

「那張小娘子說,她肚子裏有了張都虞候的遺腹子,請郡王看在張都虞候的份上,務必去見她。」

遺腹子?

傅九衢夾著黑棋的手停在半空。

辛夷猜對了,即使傅九衢和張巡關係再好,也不可能知道人家房闈裡的事情……

「哼。」傅九衢棋子慢慢落下。

「告訴她,開封府自會給她公道,此案皇城司不便插手。」

段隋點點頭,接著道:「曾大人方才詢問我,昨夜我們的人可曾見到小謝氏採摘豬母耳……」

傅九衢垂著眸子,淺笑。

「你怎麼說的?」

段隋一臉正色:「我們的兩個察子(探子)在張家村暗查時,親眼看到小謝氏采豬母耳,意圖栽贓陷害……我等身為皇城司親事卒,哪裏容得這種汙濁之事?屬下告訴曾大人,確有此事,我可以作證。」

傅九衢冷眼微微眯起,抬頭看他,輕輕涼笑。

「看不出來,你這麼正直?」

段隋挺胸抬頭,「全靠郡王栽培。」

傅九衢按住太陽穴,沉聲低喝,「程蒼。」

聲音未落,右侍衛程蒼走近,同情地看一眼段隋,抱拳行禮,「屬下在。」

傅九衢懶懶擺手,「把這個愚不可及的東西拉下去,砍了。」

程蒼應一聲是,黑著臉拎住段隋的後襟,將人拖了出去。

「郡王,饒命。」

段隋嚇出一身冷汗。

「不不不,郡王……爺……屬下到底做錯了什麼,除暴安良不對嗎……屬下,屬下想起來了,這裏還有張小娘子的親筆信……等等!!程蒼你個狗東西,放手,我還有差事沒辦完呢。」

傅九衢被他吵得頭痛,「拿進來。」

程蒼笑著鬆開段隋,看他脫困鵪鶉似的撲騰到傅九衢的面前,乖乖跪下,掏出懷裏的信遞上去。

「張小娘子說,如果郡王還是不肯出手相救,甚至因為屬下作證而怪罪,便將此信交給郡王……」

「狗東西,你到底是誰的奴才?」

傅九衢恨恨踹他,抽過信拆開。

絹秀的小字,寫得還算工整,雖有錯字,大體可以辨認。

「郡王臍下三寸恥骨處有一粒胭脂痣,老道士說犯桃花、禍淫,因此佩戴翠綠紅點玉扳指,以避禍事。」

傅九衢猛地攥緊信紙,玉扳指緊壓紙上。

隱隱可見翠綠的玉裡那一點嬌艷欲滴的朱紅……

臍下的痣。

身患的暗疾。

玉扳指的密事。

每個秘密她都知情……

傅九衢鐵青著臉,雙眸漸漸變得猩紅,手指越捏越緊,似是氣血浮動難以壓製,唇紅面白——

這是郡王犯病前的徵兆。

「郡王?」孫懷看傅九衢面色不對,驚呼一聲,連忙上前扶他,卻被傅九衢用力甩開。

慢慢地,他坐回軟椅上,唇角勾起冰冷的笑。

「程蒼,你去一趟開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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