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裡，已經安排了殯葬公司的人來佈置。

黎笑眉下了車，看著工作人員將老父親的遺體放入棺木中。

一個老婦人走過來，往她腰上纏上白布帶，黎笑眉受驚了一般，憤怒的將布帶扯下來甩在地上：「這是什麼東西啊，幹什麼往我身上纏！」

傭人戰戰兢兢的在一邊不敢說話，老婦人嘟嘟囔囔，說這是規矩。

黎笑眉頭痛欲裂，什麼規矩，她不懂。

可是一抬眼，滿眼的白。

白色絹花插滿了整個靈堂。

黎笑眉忽然覺得呼吸不過來，捂著胸口喘氣。武琰趕緊扶住她：「大小姐。」

黎笑眉掙開他的手，拒絕他的攙扶，自己慢慢的挪著步子走到一邊。

老婦人撿起地上的白布帶，還要往她身上系，被武琰拿了過去，對她搖了搖頭，老婦人也就走開去疊紙錢了。

黎笑眉坐在沙發上，茫然望著另一側客廳忙碌的二十來個人。

他們在幹什麼？

為什麼要在她的家裏？

為什麼要念佛經，為什麼要在這兒疊紙錢？

他們在燒什麼？

黎笑眉怔怔的看著搪瓷盆中燃起來的火光。黑色紙屑在半空中翻騰，淡淡的煙霧跟魂似的飄蕩。

看得時間長了，好像這一切都與她無關似的。她聽著那些老婦人念「南無阿彌陀佛」，看一個個小銀錠從她們的手裏疊出來，甚至想要加入她們，跟著她們一起疊著玩兒。

「笑笑，吃點東西吧。」武琰端來了一碗小米粥，搭配了幾個小菜，「莫聰說，你一路上都沒怎麼吃過東西。」

黎笑眉置若罔聞，反而抬手將武琰往旁邊推了下，伸長了脖子繼續看那些老婦人疊紙錢。「你說，她們疊一天能掙多少錢啊。武琰，你給點錢，讓她們走，她們吵得我頭好痛。」

武琰看了看她，也往老婦人那邊瞥了一眼，沉靜道：「她們現在還不能走。」

「為什麼不能走，這裏是我家！」她變了臉色，像個鬧脾氣的孩子。

武琰按著她的肩膀，喉嚨翻滾了下，壓抑著聲音道：「因為……她們要念經超度，要給老先生送點錢下去……這樣，他在下面才能過得好。」

「下面？」黎笑眉空洞的眼看著他，「下面是哪裏？」

武琰的手緊了緊，瞳孔幽深，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黎笑眉的頭更疼了，她掙扎著想擺脫武琰的手，被武琰死死的壓住。「你很累了，先去睡一會兒，這裏有我。」

「我很累嗎？」黎笑眉揉了揉脖子，「沒有啊，我很精神，一點兒也不困。就是覺得她們很吵。」

她指著前方，武琰卻看著她滿是紅血絲的眼。

默了默，他將她橫腰抱起來，輕哄道：「不是，你已經一晚上沒睡了。你還懷著寶寶，要休息好，寶寶才能好好長大。」

黎笑眉困惑的眨了眨眼睛，任由武琰將她抱到臥室裡。

老宅的房間還是她少女時期的模樣，沒有一點兒變化。架子上放著她喜歡的布偶娃娃，床頭櫃上放著她小時候的照片。

黎笑眉一眼看到，拿過來看著。

照片上，黎萬崇抱著一個胖乎乎的扎著羊角辮的小丫頭，在他的身邊，是一個長相秀氣的女人，大著肚子，正笑吟吟的看她。

一滴淚落下，模糊了她的眼。

她胡亂的擦著相片，可是怎麼擦都擦不幹凈。每次擦過，就有新的水滴落下。

武琰看不過去，將她的手握住，黎笑眉淚眼汪汪的看著他。

這個時候，她彷彿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痛苦從心尖蔓延開來，彷彿烈火，煎熬著她的身體。

她努力的睜大眼，控訴著：「這是我爸，還有我媽，還有未出世的弟弟……他們在下麵糰聚了，就我一個人了……」

武琰滿心痛楚，眼底也是一片紅色，咬牙道：「別怕，你還有我。」

「武琰，我沒有爸爸了……」黎笑眉終於大聲哭了出來，緊抓著他的手臂，指尖深深的傳遞著她的哀痛。

武琰將她摟在懷裏，深擰著眉，一下一下撫著她的發，聲音更壓抑了：「你……還有我。」

最後，黎笑眉喝了安神湯才能睡下一會兒。

但也只是一小會兒，醒來後又是很長一段時間的發獃。

她也不下樓，就在自己的房間裡逃避現實。

戴觀宴來了，腳步放輕，走到她身側坐下：「賓客來了，你得去回禮。」

黎笑眉的眼睛動了下：「你怎麼來了，不是說了，把你的事情做完再來見我的嗎？」

「這麼大事情，讓我怎麼放心？」戴觀宴將白布帶纏在她的腰上，打結的時候手指頓了下，然後一抽一緊，系好。

黑色的布套帶在她的手臂上，白色髮夾夾著她一側頭髮。

他整理了下她的頭髮，手指順著她的手臂滑下來，握住她的手：「等這邊的事結束，我再回浣城。」

黎笑眉抽回自己的手，冷漠的看著前方：「戴觀宴，其實你不用來的。你跟我爸的關係又不好……」

他從來沒有尊重過她的父親，一直無視他，這時候來參加他的葬禮，何必呢？

戴觀宴擰了擰眉，喉嚨輕輕的翻滾了下，認真道：「他把你送到了我的身邊，沖著這點，我應該來送他最後一程。」

「而且，作為黎家的女婿，如果我不在，讓別人怎麼看待？」

黎笑眉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嘴唇。她突然站起來，朝他鞠躬了一下，再道：「這是謝禮。」

就跟友客到，作為主家還禮答謝一樣，生疏又客套。

戴觀宴的眉心皺緊了：「笑笑……」

黎笑眉吐了口氣，整理了一下頭髮，提起精神道：「你說的沒錯，現在你還是黎家的女婿，不能讓別人看笑話。」

她去花了個妝，將憔悴都隱藏起來。

要讓別人看到，黎萬崇不在了。還有她黎笑眉。

黎家，不會垮了的。

站在大廳裡，黎笑眉肅穆的對著前來祭奠的客人。有親朋，也有生意場上的。

很多人來時面色嚴肅，轉身時，就彼此打起了招呼，他們把這裏也當成了一個社交場合，熱熱鬧鬧的。

而作為主家，還要送上茶水點心，讓他們休息閑聊。

悲傷是自己的。

黎笑眉的目光從那些說笑的人群裡收回來，瞧著那一個個顏色艷麗的花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