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一碗的葯喝下去，黎笑眉的身體漸漸好轉。

只是她的一身武功廢了，在他給她的葯裡。

黎笑眉望著男人，困惑的問：「為什麼還要救我？」

她兌現了她的諾言，寫了關於聖皇的罪狀書，讓他能夠師出有名。

面具男應該是回到了聖皇身邊，因為從聖皇的反應來看，他做足了準備。

至於黎笑眉，從她寫完罪狀書，她就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

男人端著碗。

他的臉上滿是煙火熏過的黑，有血跡，身上有濃重的血腥味。

他剛從前方指揮戰場回來，有著疲憊的痕跡，只是一雙眼越來越亮，越來越冷。

「讓你活著，看到我一步步的踏入京都的聖殿，看你的聖皇怎麼死在我的腳下。」

黎笑眉笑了笑，憊懶的倚在粗厚堆疊的棉被上。「我看著，又有什麼意義？你想要的天下，與我無關。」

她閉上眼睛，似乎就這麼睡了。

晚上，她跟野王同寢。

他弄得她很疼，似乎將戰場上留下的陰霾都發泄在她的身上。

遠處有狼的呼號，黎笑眉輕輕的睜開眼，又想到她為他奔赴戰場時，中途在野地看到的狼群，野狗。

真淒涼啊，那些狼是不是又在啃食屍體了？

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為什麼這個男人不殺她，要留著她了。

他也是雙手沾滿了鮮血的人。他需要一個與他一起看著鮮血滿地的人，跟他一起承受這份罪孽。

他也孤獨。

……

這場戰爭沒有持續很久，野王強悍的作戰能力，讓聖皇一派節節敗退。有些地方官畏懼野王的威名，還未攻城就打開城門。

聖皇養尊處優，璃國的貴族們都耽於享樂，沒有能打仗的將領。他們的作戰能力跟寒門出身，在邊境守城數十載的鐵王軍如何相比？

很快，鐵王軍就攻打到了京都的城門下。

野王攻入城門，廢帝稱帝只在這一城戰之後。

黎笑眉望著高高的城牆，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離開京都太久，連這道城牆都陌生了。

她對這裡也沒有歸屬感，她總感覺，她的家在千裡之外的羅城，在那個有著石人像的王府裡。

可是，那石人像毀了。

她的袖子裡，藏著他後來雕刻送她的木雕。黎笑眉輕輕的撫摸著。

這東西還真的讓她摸得盤出了包漿，觸手光滑，帶有餘溫。

黎笑眉輕聲道：「恭喜王爺，就要得償所願了。」

男人低頭看了看她，什麼話也沒說。

他們在城外紮營安頓下來。營地燃起篝火，腳步聲凌亂。

也不知是不是勝利在望，或是行軍太久，大家都鬆懈了些，喝酒吃肉，外頭有些亂糟糟的。

黎笑眉微微皺眉。她待在自己的帳篷裡，煮一鍋小米粥。

忽的，一陣疾風進來，她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就被人一個手刀劈暈。昏迷前，似乎看到那鍋小米粥被打翻了。

等她再醒來時，是在一座山坡上。

距離京都很遠，隱約可見營地上的篝火。

「是你……」她低嘆了一聲，「你還是回到了聖皇身邊。我不是讓你在深山野林躲幾年嗎？」

聖皇就要敗了，他必死無疑的。

面具男低頭打量著她，突然道：「聖皇不會敗。」

黎笑眉一怔，疑惑的看他。

怎麼不會敗？都打到城牆底下了，板上釘釘的事情，還能改變？

面具男道：「那時，你在他面前求他饒我一命，現在，我還你這個人情。」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黎笑眉也無法再回到野王身邊。

之後的日子，她就在這座山坡上，眼睜睜的看著那盤踞綿延了數裡的大軍一點一點的減少。

她焦急的在那行動的人群裡尋找那一抹銀色盔甲，可太遠了，看不清，找不到。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她越來越不淡定。

雖然沒有看到那個身影，可是她莫名的有種不安的感覺。

聖皇的禦林軍不可能打敗野王的，怎麼會這樣？

……

數日後，戰火終於停歇。可黎笑眉看到的，不是寫著「鐵」字的鐵王軍戰旗，城牆飄揚的，是皇朝的旌旗。

那一刻，黎笑眉木木的站在山頂，任由酷熱的風吹過她的身體。

這時候已經是盛夏，草木因為被焦火所侵襲，零零落落的，一片慘樣。

「我帶你下山去。」面具男站在她的身側，低低的說話。

黎笑眉轉頭看他，目光空洞。

「聖皇贏了？為什麼？」她想不明白。

面具男抿了抿唇，最終什麼話都沒說。他抱著她下山。

在靠近城門時，一股劇痛襲來，黎笑眉疼得跪了下來，捂著胸口，卻死死的看著前方。

城牆上懸著一個人，身穿銀色盔甲，腦袋低低的垂著，沿著褲腿鞋子，粘稠的血一滴一滴落下。

地下，一灘乾涸的血跡再多了一滴深紅色液體。

他的周身飛舞著蠅蟲，傷口腐爛處已經生出了蛆。

黎笑眉大口大口的吞咽著，卻怎麼都說不出一個字。她張了張嘴，無助的看身側的面具男人，怎麼會這樣？他為什麼死了？

男人被她搖晃著，什麼表情都沒有。

「紫雲英，聖皇贏了……你跟他，都輸了。」

「他怎麼會死！」這一刻，黎笑眉跳起來，沖他咆哮，然後朝著那個人飛奔過去。

那一定是假的，那個人宛如天神將世，他怎麼會死了？

她要近距離的看看，到底是不是他。

可是走近了，她的腳步卻慢了下來，到最後怎麼都邁不出去了。

她靜靜的看著那個隨風晃動的人，又一次失語了。

他不止死了，還死了很久，肉都爛了……

「別看了。」一隻大手捂住她的眼睛，他只是帶她來看這個結果。

面具男又把她帶走了，連收屍的機會都不給她。

他說：「聖皇下令，要讓所有人都看到背叛聖皇帝謀反的下場。」

黎笑眉又病了，不吃不喝，衰弱的奄奄一息。

她不肯睡，說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人在她面前晃。

面具男嘆了一聲：「我帶你去羅城。」

她以為有過幸福的那個地方。

車軲轆碾過崎嶇的路面，黎笑眉從晃動的門簾裡，看到燒焦的路面上又生出了草，還挺旺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