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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厭春宮》第一百四十一章 和親
周旖錦憂心忡忡,讀的很快。

魏璿如往常一般與她寒暄,另言他這些時日如何擺平異己、重振朝綱,那些鮮血淋漓的場面掩蓋在這隻言片語下,令她不由得有些心悸,視線又落在那印上,似乎透過其上繁複的花紋,察覺出幾分邀功討寵的意味。

即位不過數日,魏璿已取得兵權,穩定民心,另著手追封張美人,向周旖錦請問封號。

到了最末,他才坦言西域一事只是為謀銀錢的恐嚇之舉,勸她無需為此擔憂。

讀完信,周旖錦沉思了許久,心中那根緊繃的弦忽的鬆了下來。

若此事是魏璿所為,她應當相信,他並非為了權勢犧牲無辜百姓之人。

「柳綠,你即刻派人,將阿柔的馬車截下。」她態度堅決,直言道:「你同她說,本宮保證,絕不會有屠城一事發生。」

柳綠的神色有一瞬間凝固,猶豫了一下,不安道:「娘娘,這可是皇上親旨。」

周旖錦微抿著唇,點了點頭:「本宮知道,小心些便是。」

蘇新柔心懷大義,無謂犧牲,但她絕不願眼睜睜看著境況如此發展下去,縱使魏景真的查到她頭上來,她也無所謂在那惡毒跋扈的名聲中再添一筆。

聽她這樣說,柳綠也未再勸,有些欣慰地點了點頭,退出門去。

然而周旖錦的人派出去不過半天,方用完晚膳,便聽聞魏景於養心殿勃然大怒的消息。

「掌印私自派兵出宮,將阿柔救下,二人不知所蹤?」周旖錦瞪著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柳綠從外邊探聽消息回來,答道:「是了,和親一事沒了下文,西域那畔更是氣焰囂張,虎視眈眈,皇上連夜派人滿城搜尋他們二人的下落——可那畢竟是掌印,偌大的齊國想藏個人還不容易,縱然最後找到了,恐怕也無濟於事。」

「不過一個太監之身,他竟能為阿柔做到此等地步……」周旖錦頭腦中將此事理順,不由得肅然起敬。

曾幾何時,她原以為那掌印不顧身份,反覆糾纏蘇新柔,可如今看來,他身在這樣高的地位,卻能為了這被齊國拋棄的公主不顧一切貿然抗旨,其真心天地可鑒。

只是一瞬間,細小的羨艷拂過心頭,隨即又消隱下去。

蘇新柔暫且平安無事,柳綠也是十分激動,感慨道:「想不到,掌印大人如此情深義重。」

「若是還有阿柔的消息,及時告知本宮聽。」周旖錦抿了口茶,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漸漸放下去。

「是,娘娘。」

齊國兵力衰微,第二日,魏景終於狠下心來,做了決定。

聖旨即刻傳下去,命四五皇子帶兵出征,作為考驗,誰能率先取勝,擊退敵軍,誰便有資格成為齊國名正言順的儲君。

他終於鬆口選繼承人,整個齊國朝廷也為此動蕩。

曾經保守實力靜觀其變的大臣們,為了在奪嫡之爭中取勝,也不得不做出犧牲,派兵遣將、各出銀兩,以保大軍實力不減。

然而大軍到了邊境,於西域交戰不過五日,卻驟然爆發震驚朝野內外的大事。

那時支巴頓頓受四五皇子夾擊於山谷之中,假意潰敗詐降,兩個皇子皆想率先取勝,可支巴頓頓的人頭只有一個,眼見著要擊敗敵軍,兩個皇子忽然揮刀相向,纏鬥起來。

四皇子到底年紀大些,武功精益,皇位在前,起了歹心殺紅了眼,眾目睽睽之下,竟三下五除二便割下了五皇子的人頭。

眾人愣怔之際,支巴頓頓率精銳反撲,四皇子不敵,大軍節節敗退,八百裡加急的軍書連夜傳至皇城,當夜魏景無奈撥款給西域大軍賠償,氣憤吐血,癱倒在床上不能動彈。

而如今,哪怕四皇子弒弟之罪坐實,民心動搖,可本就稀薄的皇嗣間,也只剩下這獨一個有能力繼承大統的皇子,魏景再不願意,也只能接受現實。

一時間,皇宮上空似乎浮動著隱約血腥之氣,一場巨大的變革一觸即發。

周旖錦得知消息時,正與柳綠在小廚房裏研究新菜譜。

逃出宮的路線她盤算了許多回,哪怕魏璿不會來,她也有能力趁亂脫身而出,避一陣風頭,再尋清凈之地養老。

四皇子已到京城腳下,柳綠的臉色有些憂心忡忡,心不在焉地包著精緻的糕點。她猶豫了一會兒,小聲問道:「娘娘,若是四皇子即位,咱們以後……」

遑論四皇子,他那母親沈妃向來與周旖錦不對付,若沈妃當上了太后,借那一級官威,還不知要怎樣折辱周旖錦。

聽了她這話,周旖錦卻絲毫不見憂慮,笑著洗凈了手,將柳綠拉到房間內,嚴肅道:「若真是四皇子即位,你便跟著本宮出宮去,左右不會受委屈。」

「娘娘是想效仿前朝遺妃,去寺院出家為尼?」柳綠大驚,連忙勸道:「但娘娘還這麼年輕,怎麼可以……」

「想什麼呢,」話說到一半,卻被周旖錦打斷。她唇角揚起笑意來,眼眸中似乎閃著期待的光,誠懇道:「本宮要帶你過好日子。」

正說著,卻聽見外面有人通傳:「沈妃娘娘求見。」

沈妃滿身華美首飾,幾乎是照著妃位最高規格的裝飾打扮,純金的步搖映襯著那張得意洋洋的臉,不知道的,以為她如今已登上了太后高位。

周旖錦不願與她多言,直問道:「沈妃尋本宮何事?」

沈妃走進來時,頭高高揚著,目光四處掃了掃,半晌才道:「無事,不過是這宮裏的人一個個少了,嬪妾閑來無事,想與淑貴妃閑話幾句罷了。」

如今五皇子已死,雖不光彩,但獨有四皇子一個籌碼,她便覺得自己勝券在握,如今終於能將周旖錦踩在腳下,沈妃已等不及在她面前揚眉吐氣、耀武揚威。

沈妃毫不見外,不等宮人引領,便徑直走向前廳坐了下來。

她掀眼瞧了下周旖錦的神色,依舊是平淡如水,也沒有屏退下人的意思,她也不再給她機會,眼神中滿是挑釁之色,譏笑道:「淑貴妃在這鳳棲宮裏幾年,也算是住夠了。」

這些年,她眼睜睜看著魏景為沈秋月親自督造這鳳棲宮,看著周旖錦風光大嫁入宮,眼紅得幾乎要發瘋。

她的確出身不夠,才學也普通,但唯有一條,那便是她的心足夠狠,足夠硬。

風水輪流轉,在這宮中,終究她才是最後的贏家。

周旖錦顯然聽出了她的意思,卻並未生氣,笑吟吟看著沈妃,說道:「真想不到,沈妃竟這樣喜愛別人剩下的東西。」

「事到如今你還敢嘴硬!」沈妃何嘗聽不出她話裡的譏諷之意,勃然大怒,袖子一揮,便將桌上的茶水砸落在地。

「淑貴妃可知曉如今的局勢?」沈妃心緒湧動,那股權勢帶來的快意迅速佔據了頭腦,臉上浮起笑來,繼而道:「不過,若娘娘還識時務,肯放下那清高的姿態,嬪妾也可不為難娘娘。」

周旖錦沉默了半晌,目光絲毫不見畏懼,反而有些不屑。

「沈妃來此若只是說這些,便退下去吧。」她擺了擺手,彷彿沈妃方才的威脅都如同空氣一般,「本宮累了,想清靜清靜。」

「淑貴妃!」沈妃終於忍不住,嘴唇有些哆嗦,大聲道。

她來這兒一趟,原是想耀武揚威,將周旖錦踩在腳下炫耀一番的,然而出乎所料,周旖錦毫不在意的態度,卻令她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討了個沒趣,心裏說不出的堵塞。

「娘娘好自為之。」沈妃咬著牙道。

周旖錦愣了一下,隨即輕笑起來:「這句話,本宮也還送給你。」

沈妃大肆放言,令鳳棲宮的氣氛隱約有些壓抑,宮人皆屏息凝神,生怕觸了貴妃娘娘的霉頭。周旖錦卻是不介意,繼續拉著柳綠在小廚房裏擺弄糕點散心。

「貴妃娘娘,皇上召見。」不知何時,小福子親自來了鳳棲宮通傳。

魏景病情愈重,他也不得清閑,眼下一片青黑,而更令他擔憂的,是四皇子即位後自己的下落——

畢竟他伴駕這些年,平日裏囂張慣了,做了不少醃臢事,積攢的仇家,恐怕兩隻手都數不過來。

周旖錦不情不願地踏入養心殿,空氣裡濃重的苦澀藥液的氣息令她渾身不適。

「皇上召本宮何事?」她在龍床前緩緩坐下,低頭望著魏景的臉。

魏景也凝視著她,似乎想坐起身子來,卻憔悴得連握住她手的力氣都沒有。

「淑貴妃……朕很想你。」他心知自己已時日無多,聲音有些哽咽。

周旖錦怔了一下,看著魏景那雙時而含情脈脈,時而冷若冰霜的眼中,頭一次因她泛起淚光。

「朕這一輩子,實在有些短,」房間內只有他們二人,魏景似乎下定了決心,情緒有些激動,說道:「過去朕做錯了許多事,辜負了許多人,貴妃……你可知,朕心裏有太多無法宣之於口的悔恨,但朕是皇上,朕也有自己的苦衷,並不能耽於情愛。」

「錦兒,你相信朕,原諒朕,好不好?」魏景的聲音幾乎帶著懇求。

自從他登上皇位,表面上是九五之尊,可背地裏卻宛如噩夢纏身,將他緊緊束縛在這權力的牢房中,自以為理所應當擁有一切。

周旖錦入宮的這些年,他起初對她抱著敵意和厭惡,想盡各種辦法,辦法擺脫她帶來的不幸,可直到眾叛親離真正降臨在他身上時,他才驀然驚覺,她曾給過他的那唯一的真情,才是上天所賜的最大的幸福。

然而這樣的真情,卻在他失去之後,才意識到珍貴。

忽然,周旖錦接過話頭,打斷了他的剖白:「皇上又可知,臣妾心裏,亦有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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