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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厭春宮》第十三章 疾風驟雨
周旖錦初入宮,還不願多事,只是蹙起眉,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抽身離開。

不一會兒,有小太監跑來,在他身邊丟下一瓶藥膏,一行人匆匆便離去了。

「璿兒?」見魏璿久久出神,張才人喚他。

門外有宮女通傳他們用膳,魏璿站起身,發現桌上的茶水已涼。

他當日年少無知,大膽冒犯了貴妃娘娘,她雖應早已不記得,但如今想來,心裏還有些隱隱的震顫。

時過境遷,他還隱約能想起周旖錦的手如凝脂般細軟滑膩,他指尖的繭碰上去,甚至擔心會劃傷。

天邊烏雲怒濤,驟雨抽打著地面,入秋以來最大的一場雨如刀鋒,聲勢浩大襲來。

往正廳走的路上,一行人路過寢殿。雖有暴雨阻隔,但仍聞到一陣幽香裊裊。

「這是什麼香?」魏璿突然皺眉問道。

一旁撐傘的宮女臉色微變,腹誹他太過關心娘娘的私隱之事,但一抬頭,對上魏璿的眸子,男人的側臉稜角分明,渾身氣息如冷冽的雪松。

宮女臉色泛紅,還是如實道:「娘娘落水以來常睡眠不好,這是太醫院研製的新沉香,有助眠安神之用。」

魏璿點點頭,漂亮的眼角微眯起來,眼底的小痣愈襯得他妖冶凌厲。

文婕妤送來的糕點本沒有毒,但在製作中多添了一枚藥物,單服下對身體沒有損傷,但與這沉香中的一味安神香料結合,便能催發出致命的毒。

張才人聞聲,也向後看了一眼,投來疑惑的目光。

魏璿心中瞭然,但寢殿離得有些遠,氣味又被雨水沖刷了大半,他於情於理都不敢上前細嗅,自然只能作罷。

正廳內,門簾扇動,宮人們腳步聲紛雜卻有序。

不一會兒,周旖錦款款前來,許是雨水淋濕了衣角,她換了套淺紫色的錦衫,金釵步搖,舉手投足儘是雍容華貴。

她平日裏很少過問膳食等雜物,可這一席飯菜周旖錦特意囑咐過,因此小廚房和禦膳房都用盡了精巧心思,爭寵討巧。

張才人久居深宮,沒見過太多世面,往日裏就算宴席上偶見,也是遙遙相望,忽然與周旖錦同桌用膳,未免有些局促起來。

「娘娘盛情款待,嬪妾感激不盡!」張才人感慨道。

桌上的用度都是暖玉杯碗,玲瓏剔透,可使膳食熱氣許久不散。

周旖錦寬慰道:「來者是客,張才人不用拘束。」

禦膳房掌杓端來最後一盤菜肴荷包裏脊,笑嘻嘻道:「小主有所不知,這菜式才是舉國上下最精美的。這上好裏脊用刀綉上花鳥蟲魚圖案,精緻鮮艷,連皇上都稱讚不已呢!」

張才人一看,果真是十分精緻小巧。

她平日裏溫吞軟弱,在后宮蹉跎十幾年,從未受過如此恩待,不禁受寵若驚,有些紅了眼眶,說道:「娘娘這些時日對嬪妾的恩德照拂,嬪妾無以為報,娘娘若有需要嬪妾的地方,嬪妾萬死莫辭。」

張才人是肺腑之言,但魏璿聽了,不禁微微蹙眉。

從前他母子二人雖人微言輕,但一直中立,倒只是受些欺負,並未惹人注目。如今雖不知淑貴妃究竟是合意,但這一番折騰,滿宮裏無人不認為張才人與之結盟交好,他雖不易輕易結黨,卻也只能答應下來。

他猶豫片刻,沉聲道:「微臣也願儘力為貴妃娘娘效勞。」

聽了這話,周旖錦十分吃驚,微微挑眉,送到口邊的醉蝦在半空中頓了頓。

以她對魏璿淺薄的認識,此人心機縝密,小時爾虞我詐的經歷又使他向來謹慎,怎的這麼容易就被輕輕恩賜收服了呢?

不過轉瞬間,她這些小動作落進了魏璿眼底。

魏璿心底輕笑一聲,她這樣子不像是瞞得住深沉心思的,看著倒像是小伎倆得逞的嬌憨小貓。

難不成她拉攏自己,真是因為外面傳言的膝下無出,因而要憑靠他這個質子?

「我聽聞來年質子殿下就要幫忙處理政務了,」見二人都拘束,周旖錦說道:「本宮疏忽過問,質子殿下如今學業如何?」。

她心裏放鬆下來,想來他母子現下飽受欺辱,因而才容易投靠她這樣刻意顯擺露富,表面上權勢遮天的貴妃吧。

張才人覺得這是來之不易的機會,隨即應和道:「稟娘娘,質子殿下學業甚好,書法政論都擅長,只是太學裡家世顯赫者眾,因而表現中庸,以免招來禍端。」

見周旖錦若有所思,她又補充道:「娘娘若不嫌棄,改日嬪妾讓璿兒作畫一幅,送到鳳棲宮來獻給娘娘,以敬綿薄之力。」

周旖錦淺笑道:「如此甚好。」

用完膳,已是月色朦朧。周旖錦便要安置他二人歇息,正欲開口,忽然魏璿走近,低聲道:「微臣有要事要告知與娘娘。」

周旖錦垂著眸,神色微動:「你且說。」

周圍佇立幾個侍從宮女,魏璿不願聲張,湊的近了些。

金光熠熠的步搖泠泠作響,晃在他眼前,魏璿沉聲道:「微臣來時路過娘娘寢殿,聞見沉香氣味,臣以為,這糕點雖無毒,但與那香中安神之葯相作用,即可致人性命。」

周旖錦眸光輕閃,嘴唇微微抿起來。

一陣寒意自腳底生髮起來,她從前的確疏忽,萬萬沒想到太醫院的手已經伸的這樣遠,若非她注意此事,只怕以後死不瞑目。

「依你之見,本宮應當如何?」周旖錦問道。

魏璿正色,思索了一會兒。他壓著聲音,緩緩道:「微臣愚見,明日一早……」

魏璿高了周旖錦半個頭,二人湊得有些近,低下頭隱隱聞得到她鬢邊的清香,像是盛著晨露青翠欲滴的荷花,又像半夜馥鬱幽香的芍藥。

不知何時,他臉頰上攀起一抹紅暈。

周旖錦點點頭:「你若能找到合適的醫者,自然是最好,本宮想辦法將他們送進宮來。」

她心裏知曉魏璿勢力如今或已不容小覷,有心試探,隨口似的問道。

魏璿沒有推辭:「微臣定當儘力而為。」

「本宮倦了。」周旖錦輕捂著手帕,綿綿打了個哈欠,正要吩咐回寢殿。

忽然,外面疾風驟雨忽盛,稠密的雨點如利箭,順著風斜打在窗欞上。

剎那間,一道淒厲的白光閃過,將室內照得亮如白晝,轟隆隆的雷響如劈天蓋地之勢劈來,周旖錦的心驟然一緊,瞬間寒毛冷立。

夢裏原本模糊的的場景忽然變得異常清晰,記憶如潮水般撲面而來,她呼吸倏地一滯。

振元十五年,齊國天子魏景駕崩,新帝魏璿即位,改國號為宥。

新帝性格冷酷,殘忍暴虐,正是整頓朝綱的時候,對她也毫不留情。

陰冷潮濕的房間裡,只有一扇狹小的窗戶。外面淒風慘雨,閃電撕扯著烏雲,轟隆隆的雷鳴散成一陣陣霹靂。

周旖錦一身囚袍,被兩個太監死死壓住。

「你們放開我!」她渾身是傷,拚命掙扎,衣角被撕爛了,粘上了血痕。

「啪!」的一聲,一個巴掌揮到她臉上。白皙的臉龐立刻紅腫起來。

文婕妤嘴角帶著冷笑,掂了掂手裏的白綾:「新帝親手下旨賜死你,作為從小到大的好姐妹,我親自來送你上路,你就別垂死掙扎了,姐姐。」

周旖錦咬著牙,死死盯著眼前的女人。

十二年的好姐妹,如今確是這樣一副噁心醜陋的嘴臉。

文婕妤冷笑著:「要我在念一遍聖旨嗎?貴妃周氏,以權謀私,剋扣妃嬪份例……新帝手段狠厲,那些傳言想必姐姐也有所耳聞吧,姐姐逼得他母妃飯都吃不上,他又怎麼可能會放過你!」

周旖錦沉默了半晌,咽下喉間的血氣:「我掌管六宮之時,從未剋扣過妃嬪份例。」

文婕妤看著周旖錦不敢置信的模樣,臉上全是忽然掩著嘴角低笑起來:「也對,能以姐姐名義指使內務府的,只有我一人,姐姐那麼信任我,當然不知道。」

文婕妤走上前來,掐住她的下巴,尖銳純金護甲嵌進肉裡,勾出血痕。她湊到周旖錦耳邊,輕聲道:「畢竟……姐姐的孩子,也是死在我手裏的。」

「你還不知道吧,你愛了一輩子的那個人,九五之尊的先帝,從來隻把你當成謀害昭明皇后的仇人,那碗落胎葯,也是我熬好,送到他手中的。」

「這不可能!」周旖錦猛的撞開她,顫抖著聲音,拚命搖頭,心裏卻升出一股徹骨的寒意。

十八歲入宮的時候,她是所有世家貴女中最春風得意的天之驕女,但如今短短的三年,她所倚靠的母家家破人亡,仰仗的丈夫親手將她打入冷宮。

文婕妤眼底露出一絲嘲諷:「姐姐還不明白嗎?你就從未想過,你哥哥為什麼會臨危受命被派去邊疆,他那麼謹慎的人,怎麼會中計深入敵腹,周家兵馬全軍覆沒,屍骨無存?為什麼左丞一輩子清廉,卻被捲入糧草案中,斬首示眾?」

心臟彷彿生生被剜下來一塊似的,渾身的血液彷彿被灌了冷鉛,流淌著尖銳的血淋淋的痛。

「這絕不可能……」周旖錦的眼淚浸濕了衣襟,她顫抖這聲音問道:「竟然先帝他那麼恨我,當初又為何要娶我?」

就算他心裏有著昭明先皇后,可這麼多年的溫存,耳鬢廝磨,他許諾她榮華尊寵,口口聲聲說護她愛她,這一切都算什麼?

文婕妤搖了搖頭,「姐姐,我從小就羨慕你,擁有尊貴萬分的家世,父母兄長的疼愛,而我只能在無盡的打罵與羞辱中艱難度日,直到你說你愛上了魏景,那個狼子野心的男人。」

「先帝當年是六個皇子裏最不受寵的,要不是有左丞鼎力支持,怎麼可能當上皇帝?」文婕妤面露嘲諷:「別傻了我的好姐姐!昭明先皇后因你憂鬱逝世,你竟還指望先帝愛你!這些年,你的枕邊人心裏不知有多少恨,恐怕日日夜夜想將你碎屍萬段。」

鋪天蓋地的絕望如潮水般湧來,幾乎要將她淹沒。破敗的窗戶忽然被風吹開,冷風席捲著淒涼的嗚咽衝進屋子裏,燒得她心底一片徹寒。

轉眼間,文婕妤手中的白綾已經纏上她脆弱的脖頸。

「時辰到了,賜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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