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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厭春宮》第一百零六章 國子監
國子監內,氣氛比往日要凝重許多。永嘉公主一早坐在正中央,嚴肅環視四周,甚至隱隱可見浮動在空氣中的火藥味。

蘇新柔心中雖已做了準備,但看見滿屋錦衣華服的王公貴族,還是不由得有些膽怯。眾人似乎都想要看這熱鬧,都來得早些,因此室內已幾乎座無虛席。

太傅還未來,蘇新柔咽了下口水,提著書箱的手指發緊,問道:「本宮的座位……在哪裏?」

話音落下,眾人都偏過頭去,滿座寂然,沒有一人回答她。永嘉長公主素來仗著太后的寵愛,囂張跋扈慣了,此時還未看清局勢,貿然出頭未免要吃些苦頭。

況且……不知是不是有人刻意為之,這屋內根本就沒有給蘇新柔準備的座位。

靜默如針,緩緩刺入蘇新柔的身體,她尷尬地挪步,身後卻傳來魏璿的聲音:「頌寧公主,隨微臣坐這邊罷。」

魏璿的座位在房間最末處,一旁是蕭平的位置,他今日告假,恰好座位空出來,他便自作主張借蘇新柔一用。

見蘇新柔落座,永嘉十分不滿,輕「哼」了一聲扭過頭。

蘇新柔並不惱,默默坐在位子上,拿出那套嶄新的書具,一一擺在桌面。

太后給她準備的文房四寶無一例外都是頂好的,格外吸人眼,而那嶄新光滑的表面似乎又體現了她疏於才學的本質,頓時四座皆驚起議論紛紛。

「咳,靜一靜。」不一會兒,鈍鈍的的戒尺聲響起,四周肅靜。

陳太傅已經到了課室,環視了一下,看見蘇新柔,並未驚訝,只是照常翻開書冊,負手沉聲道:「今日,講解一下昨天的課業。」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陳太傅講的知識雖難,但從他口中而出,卻顯得十分通俗易懂,引人入勝,蘇新柔專心聆聽,一邊在紙上記著,漸漸也沉浸下來,忘了那些引人不快的事。

「上次講的,『至誠無息,至誠如神』一句,誰來講解一下啊?」陳太傅撫著鬍鬚,眼神落在下方的眾學子身上。

蘇新柔默默抬起頭,忽然感受到一束別樣的目光正如毒蛇般黏在自己身上,偏頭一看,永嘉正直勾勾地盯著她,那眼神中的不懷好意淋漓盡致。

她腦海中飛速盤算,冷笑起來。

陳太傅問的東西並不難,但對於宮女出身,目不識丁的蘇新柔,已經是足夠。

片刻,永嘉的聲音鋪滿了整間課室:「聽聞頌寧公主天賦異稟,才華橫溢,夫子不如讓她來答?」

蘇新柔一愣,頓時感覺身邊的空氣都充斥著濃濃的硝煙氣。

她原是知道自己擋了永嘉長公主的路,或許會受些刁難,卻沒想到她如此明目張膽,第一日便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頌寧公主,那便你來說說,」短暫的寂靜後,太傅答應下來,看著蘇新柔有些迷茫的眼神,聲音溫和了幾分:「讀書之道,固志即可,不會也無妨。」

一瞬間,滿室的目光都匯聚於蘇新柔一身,她抬起頭,被這氣勢驚得腦子空白了一剎那,如芒在背。

這句話其實並不難,當初在鳳棲宮,周旖錦請的夫子為了教授她們做人明理,也曾解釋過。

蘇新柔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整理思緒,正要開口,卻聽見一邊魏璿的聲音:「頌寧公主初來乍到,還是微臣來答吧。」

他方才以為蘇新柔短暫的猶豫是答不上來,因此便主動出言,替她解圍。

「質子殿下這話就不對了!」永嘉以為自己正要得逞,被魏璿兩次阻攔,心中十分不悅,周身威嚴霸道的氣息驟然鋪展開,厲聲道:「太傅問頌寧公主的問題,怎輪得上你來答?」

然而即便她如此警告,魏璿仍沉默著,直視著永嘉的眼睛,並無退縮之意。

永嘉更加氣憤,不屑地笑了一下,聲音不大不小,但那圖窮匕現的意味令所有人都不得不屏息凝神:「胸無點墨、目不識丁之人,怎配當大齊的公主?」

話音一落,永嘉心中頓時後悔起來。她原本不過是想略施小計,讓蘇新柔意識到自己的地位,但卻沒想到這質子屢次相護,激得她在氣頭上說了這話,騎虎難下。

正是劍拔弩張之際,忽然後方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如崖邊輕輕淌過的細流,溫柔卻堅定。

「夫子,學生不才,願意回答。」蘇新柔站起身,打破這尷尬的氣氛。

「學生以為,只有真的誠於己,才能去私慾、存天理、致良知,也才有立志、知行合一。」含著些少女的甜糯的聲音回蕩在空中。

她答的並非絕妙,但足以讓魏璿鬆了一口氣,移開眼神,看見一邊永嘉的臉色慘白如屋脊上堆積多日的雪。

「不錯,」陳太傅很是驚喜,眼神中多了幾分嘉賞之意。

等一日課業結束後,陳太傅還念著蘇新柔初來乍到,親自為她指點學業,直到夕陽落山,蘇新柔才帶著欣喜的笑意地從屋內走出來。

她福了福身,眼神中閃爍著真誠的光亮:「多謝陳太傅教導之恩,學生永世難忘。」

這一日的接觸,亦讓陳太傅對蘇新柔不卑不亢,又潛心好學的態度十分喜歡,不吝誇讚道:「頌寧公主本就是個讀書的好苗子,雖是啟蒙晚了些,但假以時日,定不會比他人差。」

陳太傅聲音不大不小,卻一字不落清晰地落在一旁樹後偷聽的永嘉耳中。不知是因著氣惱還是害怕,她臉色蒼白,渾身發抖,一滴淚就這樣不由自主地順著眼眶滑落。

再抬眼看,蘇新柔已經走遠了些,魏璿跟在她身側,替她提起有些沉重的書箱。二人一路不知在說些什麼,只見蘇新柔捧著一卷書冊,笑靨如花。

看著二人間熟稔的態度,永嘉一愣,頓時心中騰起疑慮。

這質子殿下向來處事是明哲保身,作壁上觀,今日卻不同尋常,為了那蘇新柔屢次頂撞她,難不成……蘇新柔在鳳棲宮的時候,他就早已同她私相授受,因此才公然頂撞旨意,拒絕了皇上的賜婚?

這念頭的衝擊讓永嘉腦海中一片混沌,一轉身,卻看見不遠處的掌印太監闕清。

「掌印公公,你怎麼在這?」永嘉一皺眉,疑惑問道。

闕清的眉眼間似乎隱隱浮動著不悅的神色,沉默了一會兒,手中的拂塵一轉,答道:「咱家奉太后娘娘旨意,替頌寧公主打點國子監的事宜。」

闕清半低著頭答話,那細長的眼尾卻平添了一抹狠厲的陰柔之色。

他身為闔宮掌印,這國子監內發生的點滴都瞞不住他的眼,今日永嘉刻意為難蘇新柔一事,他得了消息,特意去壽康宮請命而來,如今這永嘉還礙著他的道,實在惹人厭煩。

掀眼一瞧,遠處蘇新柔的身影已縮成一團丁點大的小影子,闕清有些出神。

前幾日得知蘇新柔的身份時,他驚訝不已,但不過轉眼也釋懷了。從認識她起,他便知道她不同於尋常宮女,那種彷彿與生俱來的善良勇敢,如漩渦般引人著迷,可似乎也在暗中昭示著,他們迥然不同的命運。

他從前送到蘇新柔那兒的聘禮,她並未退回,但這幾日卻刻意躲著他似的,即便知道他來了,也不願與他相見。

這或許,已經表明了她的態度。

鳳棲宮內,周旖錦獨坐在銅鏡前,從鑲嵌翡翠的錦盒中取了螺子黛描眉。

魏璿走進來,她神情毫無變化,微抿著唇,手腕轉動,一筆一劃,落在那精美無暇的臉龐上。

「微臣給娘娘請安。」他抬起頭,眼神一動,下意識屏息。

眼前,微弱的夕陽透過淡薄的雲層,沿著窗欞橫斜的紋路照射下來,空氣中乾燥安靜的嚇人,浮動的灰塵都被反射出淡淡的金光。

女子獨坐在鏡前,銀線綉出的芍藥灼然綻放於她裙擺,香爐細霧盤旋。

室內未點燭火,她容色晶瑩如玉,美艷若巧奪天工,但四周昏暗,整個人的氣質又帶著花樹堆雪般的清冷憂鬱,不似凡塵。

魏璿低下頭,將這一日發生的事情一樣樣向她稟報。

周旖錦聽了,沉吟了一會兒,皺眉道:「你看到掌印了?」

「是。」

她將手中螺子黛放下,盤子中磕出一聲悶響。

從前闕清與蘇新柔背地裏私相授受,她並非不知,只是蘇新柔冊封典禮在即,貿然棒打鴛鴦不合時宜。

如今,二人但凡識趣,這點剛萌芽的孽緣都該當機立斷,可眼下蘇新柔的態度,分明是糾葛不清,若再如此,她要好好與她相談此事。

周旖錦輕嘆口氣,額間點翠搖曳,未轉回身,只是淡淡道:「本宮知道了,你回罷。」

「是,娘娘。」魏璿的目光從她耳旁兩墜銀蝴蝶上移開,俯身行了一禮,便往外走去。

方邁過門檻,卻忽然聽見外面極慌亂的一陣腳步聲,一個前來通傳的宮女神情惶恐,腳步沒剎住,與他肩膀相撞,抬頭看清眼前人是魏璿,臉色又更白了幾分。

「奴婢有、有要事向貴妃娘娘稟報!」宮女跪下行禮,聲音慌亂急促。

周旖錦被這一撞的響聲吸引,立刻站起身:「發生何事了?」

「娘娘,冷宮——」宮女上氣不接下氣,周旖錦卻霎時間屏住了呼吸。

「冷宮走水了,張美人還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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