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東，你幹嘛呢？」

裴昶今天上午去了局裏辦事，剛回來，正打算放下東西去吃飯，就看到董向東站在樓道邊兒上，像極了一隻被全世界拋棄的小狗。

裴昶想了想，朝他走過去。本來是想看看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的，結果董向東一抬頭，他那血色全無的臉可把裴昶嚇壞了。

「你沒事兒吧？出什麼事了？」

「沒，沒有。」董向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

他在廠裡上班兩年多，期間也不是沒出過事，但都沒有這次這樣讓他心神不寧。

裴昶看著董向東步伐沉重的離開，想了想，推開了醫務室的門。

「剛大東是不是來看病的，怎回事了？我看他整個人狀態都不對勁。」

廠醫小柯抬頭看了裴昶一眼，嘆口氣：「被嚇著了吧，今天車間出事了。」

裴昶問清楚後，整個人也是很難受。

「習慣就好。」小柯忙活著手上的工作，整個人顯得刻板又冷漠。

「這事兒怎麼能習慣？」

「那有啥辦法？」小柯頓了一下，「廠裡的規章制度貼在牆上，公告欄常年宣傳，可日防夜防你也不可能一眼不錯的把人看著對吧。」

「就不能是機器設備的防護措施不到位？」

小柯抬頭看了裴昶一眼，嗤笑一聲：「就算是，那能怎整？這是你們工程師要考慮的問題。」

裴昶長長吐了一口氣，勉強拉了拉嘴角，轉身離開。

小柯在後面看著他，半晌，搖搖頭，心裏又開始思考如何才能離開這裏。真當他毫無同情心嗎？火不燒到自己身上，永遠不會覺得痛。

出事的人真正是不小心發生意外的，十不足一，其他的大部分都是沒有警覺性。像今天出事的這個，明明三點鐘就要上班，前半夜還跑去跟人炸魚，一點沒休息。

離開醫務室的裴昶吃過飯也沒休息，去了繪圖室，他的師傅已經在裏面工作了。

「老師，您今天中午怎沒回家？」

「嗯，不想回去。」本來就很沉默寡言的王工今天更沉默。

裴昶心裏裝著事兒，也跟著坐下來，拿了標尺，到自己的位置上忙活起來。

走出廠區大門，董向東渾渾噩噩的跟著上了車，他沒注意到，不遠處刀疤眼幾個目光惡毒的看著他。

「刀哥，不跟上去？」

「跟上去幹嘛？那邊是那小子的地盤，我們過去也討不了好。不過……」刀疤露出滲人的笑，「想辦法讓那小子也掉進去，就算不死，生不如死更好。」

看著刀疤的笑容，在最外面那個小個子的工人心裏打了個顫。

打架威脅弱小，他不是沒幹過，但是要人命的事情他從未想過。

下意識就想離這群人遠遠的，但是理智克制住了逃離的腳步。他聽到了刀疤的計劃，如果這會兒跑了，掉進火爐的恐怕就是他了。

刀疤眼睛在周圍幾個小弟身上遛了一圈，最後落到了小個頭身上。

「喂，你明天找機會去看看那小子，記得做得穩妥點。」

小個頭工人遲疑了三秒，點頭並露出謅媚的笑：「刀哥放心，我肯定做得滴水不漏。」

刀疤拍了拍他肩膀，帶著最忠心那個小弟走了。

小個頭工人在鎮上住，他爸以前是鐵匠，後來傷了胳膊沒法打鐵，只能在家裏做點小活計，幫人修修補補鍋碗瓢盆鋤頭鐮刀什麼的謀生。

這兩年，家裏大女兒出嫁，二兒子去了煤廠上班，就只有小兒子還在鎮上讀書，生活才勉強維持下去。

他回到家，父親已經把飯菜做好，弟弟也在邊吃飯邊看書。

「爸，讓你不要等我，你先吃啊。」

家裏條件不是很好，在廠裡吃飯雖然油水足一點，可錢花得多。

「沒事兒，我不餓。」

父子倆洗了手上桌吃飯，就說到了今天廠裡出事上。

「唉，在廠裡上班雖然錢多一點，可危險也大，這都第幾個了？」

旁邊他弟不住的打量他，生怕哥哥也受傷了不說。

「爸，我想跟你說點事兒。」他想了一路，找不到穩妥的破局辦法，只能給老父親求援。

「這不是把你往絕路上逼嗎？」聽了兒子的話，張鐵匠臉的皺紋更深了，「這事兒不能做，但也不能明著打他的臉。」

扒拉了下灶膛裡的火星，張鐵匠皺成川字的眉心抽了一下。

「你明天去那邊晃悠一圈就行了。才出了事，各個班組肯定防範都嚴，你找不到機會下手也正常。完了你能拖就拖，其他的交給你爸來解決。」

「爸，你打算怎麼做？」

「你別管，反正那傢夥找你，你能拖就拖，不能拖就去董向東那裏晃悠一圈。總不能抱著人往爐子裏扔吧。」

越說越可怕了。

董向東還不知道已經有人盯上自己了，一路失魂落魄的回到家，連飯都不想吃，把自己關進屋裏狠狠睡了一覺。

一覺睡醒快六點了，家裏兩個姐妹在院子裏頭挨頭的輕聲說話，他爸還在割篾條編竹篩。

「老二你醒了？餓了沒有，我去給你煮碗疙瘩湯先吃著？」

中午沒吃就睡了，現在的確飢腸轆轆。

「媽呢？」

「媽去大王村吃席了。」

「吃席？」

「嗯，大王村那邊錢六嬸是媽的好朋友嘛，前幾天生病沒救過來，人沒了。媽中午就過去幫忙，晚上也在那邊守夜，估計得明天中午才能回來。」

晚上都是隨便解決的，董宴如找大姐幫忙燒火，煮了一大鍋的番茄雞蛋疙瘩湯，又把水靈靈的菜葉子給燙進去，倒了點麻油香油，起鍋飄出的香味，讓董向東肚子咕嚕嚕直叫。

乾飯人乾飯都用盆。

她家老二看上去身板兒單薄，乾起飯來也不比其他人弱。

兩個飯盆裝了八分滿，端出去讓董爸和老二先吃。剩下的董宴如多燙了點蔬菜，才跟大姐一人一碗端到院子裏。

董宴如吃飯慢條斯理，拿個杓子舀湯，嗦一口幸福得眯一下眼。

「老二，你今天不對勁，出什麼事兒了嗎？」

農家人沒有什麼食不言的規矩，吃飯時間才是一家人坐下來互相溝通關心的時間。

「沒，沒啥。」

「看他這沒底氣的樣子，肯定出事兒了。」董宴如朝大姐撇嘴，回頭又追問一句，「你是不是做錯事被你們領導批評了？」

這話一說，連董爸都皺眉看向他了。

董向東見狀，放下筷子，說了今天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