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街心公園時，我在街邊看見一輛白色萬事得。

好像是波本的車，我過去敲了敲車窗，車窗降下，裏面的人果然是波本。

我挑了下眉：「你特意跑來幹嘛？我又不會把他吃了。」

波本打量了我一眼：「想說的話都說完了？」

「想說的話？」我故意裝傻：「我能有什麼話要說？明明是他找我有事。」

波本也沒揭穿，問我：「需要送你回家嗎？」

「先等一等，陪我去個地方。」

我要去的地方是墓園。

墓園對面就有花店，我買了兩束百合，波本要幫我拿一束，我下意識往後避了一下：「不用。」

「你要去祭拜誰嗎？」

「嗯，是一個和我有血緣關係的人。」

東京的墓園建在一處山丘上，周圍十分安靜，只能聽見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

我們拾級而上，最後停在一處墓碑前。

看到碑的時候波本有些吃驚：「上面沒刻字？」

我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她的身份不能公開。」

想到什麼，波本陷入沉默。

我將兩束花放在墓碑前，輕聲對無名墳塚說：「媽媽，這是我第一次來看你。本來應該帶結婚對象來，不過現在時機還不太合適，我們之間也有很多問題要處理，就隻幫他帶了一束花。」

「不是我身後這個金髮黑皮，他只是順路送我過來的司機。」

波本：「……」

「我從來沒見過你，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性格，有什麼喜好，所以也不知道跟你說點什麼。」

頓了頓，我繼續道：「不過你選男人的眼光還不錯，我見過爸爸的異能，他生前應該蠻帥的，感謝你們優秀的基因遺傳到了我身上。」

波本「噗」了一聲。

我回頭瞪了他一眼，又道：「這個司機勉強算是你的後輩，外公沒退休之前是他的頂頭上司。如果你在天有靈，就保佑他活到老吧。」

波本恍然：「你就是那位找了很多年的外孫女啊。」

我：「……」

到底有多少人知道高穗家丟了孩子？

大概看出我在想什麼，波本補充道：「倒也沒有大張旗鼓地找，畢竟要以你的安全為主，我能知道也是因為這算警察廳內部的事。」

他看了眼無名墓碑，嘆道：「早知道另外那束花不是幫我買的，我就自己買一束了。你也太摳門了。」

「馬上就要少拿一份工資了，當然得精打細算。」

波本沉思片刻，問我：「我倒是可以給你提供一份工資，考慮一下嗎？」

「暫時不考慮。」我一口拒絕：「酒廠的情報你自己去搞，我不想和這樣的組織為敵，能平穩退休是最好的。」

「你不想給你的母親報仇嗎？不想用你手裏的情報親手推翻組織？」

「報仇不過是活人的念想罷了。」

我站起身，在無名墓碑面前轉身離開。

波本跟上我：「也是，你從小沒見過母親，對她沒有那麼深厚的感情。不過高穗家或許希望你脫離黑暗，走到光明這邊來。」

「如果高穗家所有人都希望我『報仇』，那我說不定會試試。不過在這之後我肯定會離這一家人遠遠的。」

「如果他們並不想讓你復仇，只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呢？」

我笑眯眯地兩手一攤：「那我更沒有理由報仇了，不是嗎？」

面對我沒有絲毫波瀾的表情，波本嘆口氣，一針見血道：「可口可樂，你似乎對人類的很多情感抱有不信任的態度。」

「或許吧。如果你從小到大的經歷和我一樣，所有人都抱著『你很有用』的態度接近你，你也會是這種態度。」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波本：「即便是蘇格蘭，他最初不是也想著要策反我嗎？」

波本努力給朋友挽尊：「畢竟我們是臥底警察，國家大義必須高於個人情感。」

「確實，在恢復真實身份之前你們對組織成員不能有私情。」

我想了想，繼續道：「不過某方面來講我還是很坦率的，如果有人對我很好卻毫無所求，那我會很容易喜歡上他。並且我也會對自己喜歡的人很好的。」

「如果那個人也欺騙你了呢？」

「我會趨向於先解決現實問題，再解決感情問題。他欺騙我的理由是什麼？有沒有解決的方案？欺騙過程中是否對我造成了傷害？這些都需要具體考慮。」

我捏著下巴，若有所思道：「等全部問題解決後，如果我還喜歡他，大概會……給他一拳？」

「真是個冷靜又現實的小鬼。」

之後一路無言，直到快離開墓園，我忽然問了波本一個問題：「你為什麼會做臥底警察？」

波本歪著頭想了想：「因為喜歡我的國家，也喜歡這個世界吧。」

一陣風吹過，拂開男人的額發，他短暫地笑了下。

「如你所見，你的母親墓碑上沒有照片和名字，除非組織被消滅，否則我們的身份就永遠見不得光。」

「其實能有一座墓碑已經很奢侈了，還有很多人死後沒辦法回來，親人也無法公開祭拜，連遺物都不一定能給他們留下。臥底的屍體可能被沉入大海；可能被地方警署當做無名屍草草火化；可能被炸成碎塊；還可能被臥底的組織拿去鞭撻褻瀆，甚至餵給野獸或者惡犬。而這個國家的大部分人都不會知道，我們為了維護社會安定做了什麼。」

我想起高穗家牆壁上的全家福，那是高穗育江唯一留下的成年後照片。

「生前的努力不被人所知，死後也沒有任何功勛，這就是我們臥底警察的宿命和職責。我早就做好了隨時犧牲的覺悟。」

……

回到高穗家後，我真的問了外公，想不想讓我為他的女兒復仇。

老人目光有些複雜，他沉默良久，伸手的動作有些遲疑，最後還是落在我頭上。

「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來，我更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老人嘆了口氣：「我們這些年長的老傢夥們還沒死呢，小孩子就繼續開開心心地上學和生活，與其想那麼多沉重的事情，不如想想今晚吃什麼。」

我眨了眨眼睛，「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