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浩大的聲音。

李博陽反而沉默了下來。

一尊鬼仙，已經跳出既有命運的存在。

此時此刻竟然直言想要追隨於他。

他很難說得清，自己此時的心情到底是什麼樣的。

心理複雜的同時，他又十分的清醒的認知到。

對方想要追隨他的最大理由，無非就是跳出這個世界。

神追求的是權，世界的權柄、法則的權柄、乃至至高的權柄。

而仙所追求的卻是超脫。

要讓一尊仙，致死都待在一個世界，那還不如直接殺了祂。

事實上，李博陽對於對方的這種想法，並不反感。

他甚至覺得，若是離開了世界的桎梏，自己真正的力量，完全可以拿捏住這頭靈龍鬼仙。

但不知為何，心裏依然有些不太舒服。

對於這種難以抑製的反感，李博陽沒有絲毫的隱藏。

所以不出意外，對方迅速的就感知到了他的情緒。

【原來如此……是因為虛靈教的原因，所以你才會對我有反感之心嗎？】

【倒也不算意外。】

【可問題是，虛靈教信仰的那位『靈』，真的就是『萬蛇之靈』啊。】

李博陽有些麻了。

怎麼好像他的所有反應，都似乎在對方的意料之中？

偏偏這種詭異的感覺，卻又能隱約感受到……對方似乎是在舔/他？？

「怎麼？難道你要說虛靈教信仰的『萬蛇之靈』並不是你？」

結果讓他萬萬沒有想到是，對方居然沒有否認。

【是的，我為靈龍，又怎麼可能自稱為蛇，『萬蛇之靈』確實不是我。】

【更準確一點來說，『萬蛇之靈』是一尊即將陷入永恆無我的瘋靈。】

【而且它很強大，即便我能保持自我，但真要打起來，我不是它的對手。】

【但……並非我比它弱。】

李博陽瞭然。

如果對方所說是真。

那麼一個快要徹底失去自我的瘋狂之靈，會有多麼瘋狂，他完全可以想像得到。

必然毫無防守，以命相搏。

誠然，「靈」永恆不滅，即便被打沒了，也會在暗能海中緩慢重生。

但問題是，【靈龍鬼仙】還算不算是「靈」，還能不能永恆不滅，這得打個問號。

【靈龍鬼仙】會迴避【萬蛇之靈】，也就順理成章。

所以綜上所述。

是【萬蛇之靈】回應了墟夢零，最終建立了虛靈教。

【靈龍鬼仙】充其量也就在其中下了一點暗手。

一個邪教所信仰的「靈」，即將徹底失去自我，陷入永恆的寂靜。

【靈龍鬼仙】想要在此間暗中插手，那就太容易了。

畢竟瘋子可不會意識到那些渺小的細節。

雖然知道對並非虛靈教真正信仰存在，但李博陽依然忍不住問道，「是不是，你想對現實插手也很困難。」

【自當如此，我存在之位格，比『靈』更高，除卻暗能海，我幾乎無處可去……對外界的種種影響，甚至都不如『萬蛇之靈』這個已經徹底失去自我的瘋子。】

【所以，縱然我想對虛靈教有什麼正面影響，也有心無力。】

【或許這就是自私……但我依然決定，將我僅剩不多的、對外界的影響力，加於最關鍵之處。】

李博陽啞口無言。

別看這位靈龍成了鬼仙。

但位格太高，反而只能待在暗能海坐牢。

待到有朝一日，終於看見了出去的希望，祂當然不會將僅剩的半點力量，用在無關的地方。

既為求活，自無指責之處。

只是這些一切，只是對方所說，到底是真是假，李博陽其實也無法判斷。

但他根本無需判斷。

直覺讓他知道，只要出了世界，那麼無論對方說的是真是假，都必然毫無遮掩。

左看右看，李博陽似乎最終，只能認下這個追隨者。

但有一點不明，於是他又問道，「真是奇怪，你似乎能知我的喜好與底線，但我又覺得似乎不是這樣，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何嗎？」

【我是仙！】

李博陽挑了挑眉毛，一語不發，似乎還在等待。

【好吧，我知道如果隻這麼說，你肯定不滿意，所以我就直言吧。】

【那本《景全手劄·散記三十一·魂存純陽一念入仙律》當中，多多少少也提到些許因果、善緣、惡緣。】

【換而言之，從一開始我的心中就被畫上了一道底線，並且這個底線不是我自己給我自己的，而是那位景全道人給我的。】

《景全手劄·散記三十一·魂存純陽一念入仙律》？！

李博陽愣了一下，倒是與《景全手劄·散記二十三·內元外景觀照登天律》的風格如出一轍。

好吧，石錘了，這位真的是個東方系的鬼仙，而且還是那種懂因果，知善惡報應的鬼仙……但不知為什麼，李博陽卻又覺得對方似乎差了一點什麼東西，是仙，卻又不仙。

接著李博陽心中念頭一轉，這位靈龍鬼仙想要攀附於他，所求就是為了離開此界。

是了，仙不超脫不是仙。

這位鬼仙，雖然於世界之內達成了仙位，但終究少了一絲超脫之機，故而是仙又非仙，頂多是個半仙。

鬼仙本就弱，半仙又弱……這就是為何明明達成了仙位，卻沒有能力超脫的原因嗎？

可想要超脫，擺脫掉半仙之身，就必須得要超凡。

這就形成了一個巨大而又無解的……矛盾。

起碼以這位靈龍鬼仙的能力，怕是根本沒法解決。

倒也難怪對方，察覺到有外界之人降世，就心心念念的惦記上了。

原來如此。

「你若不曾為邪主，就算跟著我也不是不行。」李博陽說著頓了頓，「只是我希望你記住，但凡你對我有一句話是假，出了此界之後，你也必將不得超脫。」

這話聽起來像是威脅，但實際上卻是李博陽對真正自我實力的信任。

直覺告訴他，就算這位靈龍鬼仙真正超脫了，在真我面前，也不過一巴掌的事。

【若是先生對我不放心，我願以道心起誓，出了此界之後，願認其主萬載。】

李博陽的話，落到對方那邊，似乎就有了微妙的誤會。

還沒等李博陽反應過來，對方就迅速的發了【道心之誓】。

李博陽「……」

總覺得這位【靈龍鬼仙】狡猾狡猾的。

這豈止是打蛇隨棍上，簡直直接是拿麻繩往人身上套。

都這樣了，他難道還能拒絕不成？

更重要的是……萬載很長嗎？

不，對於一名不老不死的仙而言，萬載時光，也不過悠然而過。

說不定這位已經在梵艾達世界待了幾千萬年了……上古七族還在的時候，沒準這位就已經出現了。

更重要的是，自己若是真帶著這位靈龍鬼仙離開，不說別的，對方起碼就此欠了一份超脫之機的巨大因果。

以萬載時光，抹除所欠下的巨大因果……狡猾到奸詐。

說不定對方真的以為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小白，頂多是有了穿越世界的能力而已。

在這位靈龍鬼仙眼中，真正看中的，或許是自己身後的存在。

但鬼仙哪知道，李博陽身後的人，其實也是他自己。

所以，靈龍鬼仙發誓，李博陽卻沒應。

【先生若是還有什麼地方不滿，還請直言。】

李博陽半天不說話、不吭聲，靈龍鬼仙顯然急了，追問道。

聽到這話，李博陽忍不住笑了笑，「我其實也沒有什麼不滿，我隻想提出幾點要求。」

「你既然已經成仙，想必我與此世間人物之間的因果關係，你也清清楚楚。」

「我也不要求其他，我只希望與我有善緣者……得善終。」

【就……就這點要求？】靈龍鬼仙怔然。

祂原以為李博陽始終不答話，是想著獅子大開口，卻沒想到最終提出來的要求居然如此之小。

以靈龍鬼仙的位格，賜予祝福，不說讓其飛黃騰達，但起碼能夠讓其無病無災、一帆風順。

唯一的問題就是，祂靈龍鬼仙終究是要離開此界的，祂若離開，祂賜予的祝福怕是也會隨風而逝。

仔細想想，對方提的這個要求雖然不高，但卻也不簡單。

「就這點要求。」李博陽微微點頭，「我雖然只是路過此界，盡量讓自己的情感不投入其中，但有些事情不是想不入就不入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世界身體的原因，來到此界，我總是覺得各種念頭四起，慾望翻騰。」

「說來也怪，我最強的慾望居然不是的，而是交友。」

「可能在我的潛意識當中……我很孤獨吧，所以才想要很多朋友。」

「但我終究不是放縱本性之人，一些想法、一些念頭……最終還是被自己壓了下去了。」

李博陽說話聲音漸低，近乎若有若無。

「如果是之前的我，縱然你千求萬求，我也不會答應，必然會找個機會將你甩開。」

「但在這個世界，我雖不知為何我會這樣，可我也就放縱這一次吧。」

「只要你能做到我的要求，那麼我就願意帶你離開此界。」

聽到李博陽的話，靈龍鬼仙先是微嗔，接著怔然，最終嘆氣。

是的，此時的李博陽在靈龍鬼仙看來也如螻蟻，反手可滅。

可這位身上的那份超脫之機，卻又猶如煌煌大日，橫在靈龍鬼仙跟前，讓祂壓根沒有半點理由拒絕。

對方所說之話或許有些過於直接，但卻沒有絲毫過份之處。

將超脫放到天平之上，本就是對超脫的不尊重。

所以無論對方的要求是什麼，只要不違逆道心，靈龍鬼仙都無法拒絕。

過了好半會兒，靈龍鬼仙才回應道，【先生的要求都是一點都不過分。】

【雖然不過分，但也挺難的。】

【我想來想去好像只有一個辦法。】

【讓我的力量交給這個世界的某個人，然後維持我給予某些人的賜福。】

【但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我不知該給誰，誰又能承受得住我的遺澤？】

李博陽對此倒是有些好奇，「你要說這個我倒是有些地方想不明白，你既然是在此界，自當是用此界之能修得鬼仙之位，那麼我就想問一下了，你欠此界的因果，你還完了嗎？……雖然我知道，這個問題你肯定已經解決掉了，但我還是忍不住好奇。」

【我確實是利用此界之能，修得鬼仙之位，先生倒是沒有半點猜錯。】

【只是在幾十萬年之前，我就將鬼仙果位與此界能量，徹底分割開來了。】

【這件事情雖然挺難的，但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暗能海之下，就是外界混沌浸入之處。】

【我所做的只有兩件事情，其一就是以外界混沌之力，重建自身，鬼仙果位入混沌重建之軀。】

【其二將此界之力，凝為核心，與自我徹底分割，並耗費十萬載，不斷將凝練轉化的混沌之力附於其上，最終由虛化實，蛻變化為一枚珠子……我將其稱之為『暗海仙珠』。】

【若有一日，我真能離開此界而去，當將『暗海仙珠』留下，可償還我與此界因果不說，甚至能讓世界更進一步。】

【可問題是，此珠必然要有主，若無主，怕是對世界只會有壞處，無有好處。】

李博陽聞言，不由眯起雙眼。

他之前就猜測，所謂【不允成神】，沒準是七神故意為之。

就是為了讓諸多想要成神的存在，最終只能成「靈」。

成「靈」之後，不死不滅，但自我卻會漸漸消融。

為何如此？

就是為了讓海量的「靈」，入駐暗能海。

暗能海是什麼地方，李博陽之前所知不多，頂多也就隱隱猜測。

但聽到靈龍鬼仙所述：【暗能海之下，就是外界混沌浸入之處】。

李博陽的猜測，立刻就變成了真實——

海量「靈」存在於暗能海，最終的目的，就是為了讓「靈」吞吐混沌，將混沌之力轉化為暗能！

換句話說，無數的「靈」都是打工人。

哪怕自我消融，只剩靈軀，也得在暗能海中兢兢業業的轉化混沌。

好傢夥，真要如此的話，那麼七神……可真夠狠的。

雖然夠狠，但七神此舉合情合理，更佔據了為世界的大義……儘管這份大義，七神也不會在意就是了。

再說以李博陽此時的眼光來看，七神也不是沒有留下一線生機，並未做絕。

只要「靈」願意壓製住對力量的追求，化而為人，以無比孱弱的方式存在於世，也不是沒有機會逃脫掉自我消融、當個永恆打工人的下場。

可問題是，力量就擺在那裏，唾手可得，誰又能忍得住？

不，還真有「靈」能夠忍得住。

李博陽瞬間就想到一個人，一個他從未真正見過的人——徐博士。

他深深的懷疑，這位大概就是隱匿在明世的「靈」。

封印自我、封印記憶、轉而為人，就是為了那一線生機。

很顯然，這位應該成功了。

因為……【不允成神】的世界律被李博陽給打破了。

還因為龍靈鬼仙將要離開此界了。

外界魔神入侵，七神都能將其轉危為機，簡直就是在魔神身上薅羊毛。

現在【不允成神】的世界律被打破。

李博陽有足夠的理由懷疑，那尊魔神說不定已經被七神五花大綁，當成備用能量包抽了。

七神手段如此悄無聲息，要說七神沒有注意到修仙的靈龍鬼仙，那是肯定是不可能的。

所以……靈龍鬼仙也是個打工人？？

為的就是那顆【暗海仙珠】？！

靈龍鬼仙要想超脫，就得還掉欠了世界的因果。

畢竟祂是仙，不是神——神為權柄，仙遁因果，二者的路子完全不一樣。

想要真正成仙，靈龍鬼仙耗費萬載凝練而成的【暗海仙珠】就必須得留下。

從這一點來看，或許靈龍鬼仙的存在，是早就被安排好的。

誰又能安排出一尊鬼仙？

單純只靠七神？

李博陽覺得有些不太靠譜。

但同時他又覺得七神與他所知的虛空神祇，完全不同，頗為怪誕。

思索中，一個人的名字卻突然蹦進了李博陽的腦海。

寧景全！

寧無休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景全。

這似乎只是非常平常的一句話。

畢竟世界上有兩個名字的人不少。

大夏這邊還有名與字。

就算寧無休字景全，好像也沒什麼好意外的。

但……為什麼會是景全呢？？

如果李博陽不曾獲得《景全手劄·散記二十三·內元外景觀照登天律》，就不會知道景全道人。

如果……有可能是景全道人轉世的崔特姆，沒有在某個模糊的畫面中說出謝謝二字，李博陽大概也不會如此在意景全道人……畢竟這是真正跨越了虛空星界的時間線，而非僅僅只是一個世界的時間線。

還是菜雞的時候，李博陽無法意識到其中的可怖，待到記憶醒轉之後，每每想到，都覺得有些心寒。

他瞬間就意識到，崔特姆不可能是景全道人的轉世，充其量只是一尊化身。

就如他自己。

接著與靈龍鬼仙接觸，再次得知《景全手劄·散記三十一·魂存純陽一念入仙律》之名。

在有景全手劄的世界，寧無休的另外一個名字恰好就叫景全，這僅僅只會是一種巧合？

李博陽不信。

心中五味雜陳，明明寧無休是他的好友啊。

又或者，自己本身就認識景全道人，是自己與景全做了什麼交易？

想得有些頭疼，李博陽乾脆放棄，直接道，「寧無休……去找寧無休。」

「你不是說你不知道該將力量給誰嗎？就給寧無休。」

「那什麼『暗海仙珠』也丟給他。」

「相信我，他就是你該找的人。」

說完李博陽不由又是一怔，莫名有一種自己也當了一回NPC，並且完成了該完成的任務的微妙感。

【是了。】

【我該想到，能與先生為友，又豈能尋常。】

靈龍鬼仙的聲音響起，卻又迅速的消散，彷彿祂離開此處，去往了不可知處。

李博陽對此見怪不怪，靈龍鬼仙肯定是去找寧無休了。

別看他與靈龍鬼仙說了這麼長時間，實際上時間的流逝，連一毫秒都未曾過去。

雖算不上真正的時停，卻也與時停相差無幾。

果然，不過轉瞬之間，靈龍鬼仙的聲音就再次響起，只是這一次祂的聲音不再那麼威勢赫赫，反而有些虛無縹緲。

【果然被先生說中了，那位寧先生也絕非尋常，輕而易舉就容納了我的『暗海仙珠』，我大半力量也隨之而去……他居然沒有半分不適，彷彿我的力量本就該屬於他的。】

【先生的要求，至此也順利完成。】

【只要這位寧先生還存在於世，那麼與先生有善緣者……皆得善終。】

李博陽在心中翻了一個白眼，寧無休真要是景全的話，你連自己都是他的，你信不信？

要不是景全願意放你，你以為你有機會修成鬼仙？

只是這些話，說都不能說，全被李博陽深深的藏於心底。

反手向前一揮，一道光門浮現在李博陽的面前。

「我與此間事了，就要離開，你還不速速現身。」

李博陽話畢，就見一道瑩潤的白光，不知從何處彈了過來，直接環繞在他右胳膊上。

低頭看了一眼，李博陽不語。

倒不是他不想說話，而是著實不知該用什麼來形容，眼前所見。

一條小龍，閉目低垂。

全身瑩白，鱗片如魚，鹿角絨絨，五爪並指，鬃毛如發，一動不動，毫無起伏。

要不是龍鬚極有規律的上下浮動，李博陽八成以為這位已經睡著了。

小龍整體看上去略帶些許孱弱，卻又如玉似光。

似在眼前，又似遠在天邊，虛無縹緲至極。

明明繞在胳膊上，卻又毫無感覺，更無半分重量。

要不是李博陽雙眼還能看見其所在，他都要懷疑，這龍……是不是幻覺了。

即便如此，李博陽的呼吸也不由輕柔了幾分。

畢竟……這是龍啊！

而且還是那麼漂亮的龍！

怔怔的看了好一會兒，李博陽才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向著【過客之門】跨了過去。

就在李博陽跨過【過客之門】的瞬間。

因靈龍鬼仙降臨，而導致的近乎時停的不思議之狀，終於解除。

轉頭看向李博陽所在方向的寧無休，一聲悶哼，迅速的坐了下來。

下一瞬間就看到他身體表面電光閃爍，接著一條雷龍從他的背後呼嘯而出，發出一聲震耳越聾的——

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