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吹過，順著林顯聖的呼吸沁入體內，一股涼意竄過他的五臟六腑，又從腹腔直衝大腦。

雖然是他預測到的結果，可事實所帶來的巨大的震撼依舊讓他如同一尊木雕般獃獃地站在原地。

半透明的火焰已經從凌正風手上消失，他帶著些許無奈，自嘲一笑道：「老夫隱藏了數百年不曾在旁人面前展露過其他靈根的修為，沒想到被你小子給逼了出來，當真是陰溝裏翻船了，也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

凌正風此話一出，等於變相地承認了自己是五靈體的事實。

「你將符咒刻在了鐵樺上，又以鐵樺佈陣，不錯，是杜幽蘭教你的吧...」

受到師父的讚許，林顯聖獃滯的表情才恢復正常。

「是杜師妹一直在鑽研的陣、法、符三技合一，可她從來沒試過這種技法的威力。」

不用林顯聖多說，陣法的效果顯而易見，身處陣法中心的凌正風有那麼一刻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這種感覺有幾十年不曾遇到了。

也就是那一刻，體內靈力自主反應，在不知不覺中使出了火靈道法，將周圍一切焚燒殆盡。

凌正風看向手心處的那塊焦痕，焦痕處還殘留著灼燒的痛感，裂天箭的威力本就不容小覷，又有靈佑甲、陣法、符咒三方面的加持，毫無疑問，剛才那一擊足以在特定情況下重傷一位煉虛合道的宗師。

慢慢握緊拳頭，手指遮掩住了掌心的痕跡，凌正風將雙手背在身後，看向林顯聖的目光也變得深邃起來。

「我以前說過，你還不夠資格知道老夫在準備些什麼，因為你缺少了一股狠辣勁，不管是對你，還是對別人，你都太過優柔寡斷，不夠堅定決絕。知道得太多，反而會讓你胡思亂想，壞了修行。」

「不過今天，老夫對你的表現十分滿意，你也終於有資格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了。」

林顯聖今天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想要試探出師父的底細，他沒想到師父被他偷襲後非但不生氣，反而少有地褒獎了他一番。

「這個世界的真相？以前從未聽師父提起過...」林顯聖心中雖疑，但現在也不好打斷凌正風的話。

「你是否曾經懷疑過，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這個被六合神君創造出來的世界，其實是一個拘禁我們的囚籠？」

林顯聖自然沒有這麼想過，他如今才剛三十齣頭，每日不是修行就是幫助師弟師妹修行，掌管著次山峰的事務，實在是沒有時間去思考這種天方異談的事情。

看到他的表情，凌正風喟嘆道：「你涉世未深，沒有想到這一層面也是理所應當。無妨，為師便慢慢講與你聽。」

說罷，凌正風雙袖一擺，地上的灰燼便被他清理乾淨，盤膝坐下，朝著林顯聖招了招手。

「過來坐。」

林顯聖依言走到凌正風近前坐下，腦中還在不斷回想著師父剛才說的話。

凌正風緩緩開口道：「按史書上的記載，神君創世已經過了五百年有餘，你說這五百多年裏的生活有了哪些改變麽？」

林顯聖搖了搖頭，不解其意道：「師父所說的改變是那種改變？」

「可謂之進步，亦可謂之退步，就拿近十年來說，你的生活可有絲毫的改變？」

「不曾，不過修行者不假於物，日子過得單一平淡也屬正常。」

「是啊...但我可以告訴你，不但是近十年，近百年來，修真者和凡人的生活都沒有什麼改變。」

「師父您到底想說什麼？」

凌正風笑道：「我想說的是，我們和五百年前的人一樣，穿著一樣的衣物，看著一樣的文字書籍，吃著一樣的五穀雜糧，用著一樣的家什器皿，你不覺得奇怪麽？」

林顯聖表情越來越困惑，凌正風說道：「既然一切的一切沒有絲毫改變，那五百年前呢？神君創世之前呢？」

「神君創世之前？」

「今天你所見到的一切都不是憑空就有的，每一種道法的創造乃至每一種菜肴的製作手段都是先人總結沉澱後的結果。這是你能看見的。」

「我們都依照著這個世界的基本準則生活著，修行著，這套準則就是這個世界所謂的道。」

「可神君創世之前呢？為什麼之前的事情書裡沒有一點記載？你穿的衣服，上面繁複的花紋針腳是誰最開始設計出來的？你開始修行所遵循的法則又是誰最開始規定的？」

「我們書上的文字傳了一代又一代，又是誰創造出來的？如果真如書上所說，神君創世前世界是一片虛幻混沌，那這些東西都是從何而來？怎麼可能會在一夜之間就出現？」

「哪怕是你，也是被你娘生出來的，那些先民呢？難道是神君照著自己的樣子用泥捏出來的嗎？」

林顯聖總算是弄清楚師父想說什麼了，他猛然間醒悟道：「師父您的意思是說我們所處的世界是假的？神君創世也是一個謊言？」

「創世的謊言與否老夫還不敢下定論，但是這個世界絕對不是真正的世界，而我們的歷史曾經斷層過。你看好了。」

凌正風立掌於胸前，閉上眼睛，不一會，林顯聖就感覺到了身前的空間有了一絲扭曲。

他知道，凡事入了煉虛合道的宗師，都能以通天的修為創造出隻屬於自己的一方天地，而在這方天地中，他就是這方天地規則的制定者，是這方天地的主宰，這方天地的神。

凌正風雙掌中有道虛幻的白光發散，本是合攏的雙掌慢慢分開至肩寬之距，而在那白光之中，林顯聖看到了一條魚。

那是一條很普通的魚，然而不普通的是，那條魚正在一個水池裏歡快地遊動。

水池旁有假山，有樹，有草地，有涼亭，除了大小與現實世界差異巨大，其他全無二致。

林顯聖首先想到的是師父竟然能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圈養活物，這種事聞所未聞，然後又聯想到師父剛才所說一切，看著水中的小魚，顫抖著說道：「那我們...」

凌正風忽地邪魅一笑，雙手張開，那一方天地瞬間再度扭曲，消失不見。

「沒錯，我們，就是這水裏的一條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