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一處並不起眼的、最普通的客棧。

論欽陵滿臉疲憊。

他看了看自己身旁的父親，嘆息一聲。

「阿帕，咱們洗掉臉上的赭面，換成漢人的衣裳，就能隱藏身份了嗎？」

「畢竟之前出使長安時，有不少官員都見過我們。」

「恐怕還是有風險……」

祿東贊沒說話。

作為使團的領頭人，他當然知道自己只要私自回到長安，而不通知大唐皇帝和朝廷，這就有極大的風險。

不論他們如何偽裝成漢人或是別的異族人。

只要被發現，那大唐完全可以將他們這一行人當做是敵方諜子處理！

而且，理由還很充分——

先前吐蕃不是求娶大唐公主不成嗎？

伺機報復，又有什麼奇怪的呢？

至於這區區十來個人，能不能對大唐的京城產生任何威脅……

不需要邏輯，只需要懷疑就足夠了。

沉默半晌。

祿東贊咬著牙，道:

「管他的。」

「我派人快馬加鞭，脫離使團回到邏些，就是為了能快一些。」

「贊普果然十分喜歡那酒……」

「不僅他喜歡，其餘的那些王公貴族們也喜歡得緊。」

「就憑這個，冒一趟險也值了！」

「誰知道若是來得晚些，那酒還有沒有了？」

之前身處戈壁灘，剛從王玄策手裏拿到酒水，祿東贊便喊了信使，將自己寫明情況的書信和酒瓶一同送回了邏些。

等接到贊普讓他立即返回長安去購買酒水的要求後，祿東贊便更加確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了。

他們出使大唐求親，目的是什麼？

一，若真能娶個大唐公主回來，那吐蕃絕對是血賺不虧的。

光是大唐給予的嫁妝，以及兩國間能夠通商等等這些好處，便足夠吐蕃滿意了。

二，如現在這般不肯和親……

也恰好合了松贊乾布想跟大唐掰掰腕子的意。

無論如何，吐蕃都有好處。

他祿東贊跑來大唐出使，就是為了對吐蕃好，讓贊普高興。

現在有了這所謂的貞觀十年春。

贊普一樣高興。

高興了，自己的仕途就能更進一步，往上走得也更加順利。

但這時候，論欽陵忽然又問道:

「阿帕，之前那個商隊領頭的少年說，咱們使團進京，他就能得到消息，然後去鴻盧寺安排的客棧來找咱們。」

「可現在……」

「沒帶使團，也沒有住進鴻盧寺的客棧。」

「難道您打算在這偌大一個長安城裏，到處找，再同他們合作嗎？」

見兒子終於問了一個有用的問題，祿東贊不由得笑了起來。

他淡淡道:

「這有什麼。」

「你方才也說了，這偌大的一個長安城，肯定是找不到他們的。」

「可城裏難道就沒有其他的商隊了？」

「咱們先前並不知道這貞觀十年春的事情。」

「難道什麼都先不了解一下，他說什麼便是什麼嗎？」

「天真！」

「等咱們隱姓埋名，細細考察過之後，再考慮要不要想辦法找他們合作便是。」

「若有更好的選擇，何必找那群連水囊都沒準備充足的傢夥。」

「他們定然沒有多少經驗！」

「哼，你真以為你阿帕如此不諳世事麽！」

論欽陵這下是真的心悅誠服了。

他沒想到，自己父親居然考慮得如此周全！

………………

甘露殿。

陸恆、李承乾還在裏面，這是李二陛下的旨意。

來傳信的人是城門守衛。

李二陛下將他叫進來，沉思一會兒後，才開口問話。

「你將那吐蕃使團之人的情形細細說來。」

「他們沒有正式通知朝廷，想必是隱姓埋名，也喬裝打扮過。」

「怎的就讓你給認出來了呢？」

守衛是個年輕小夥，面對當今皇帝還是有些惶恐的。

他戰戰兢兢道:

「啟稟陛下，不是臣認出來的……」

「是有人提前通知過，他非但說吐蕃人要來，而且還詳細描述了這些人的打扮。」

「臣半信半疑下，先一步叫了一名鴻盧寺的小吏到城門等候。」

「等他描述的那群人抵達城門，準備入城時，鴻臚寺的人一眼就認出來了！」

「為首的兩個，正是之前來咱們大唐出使的使團首領！」

李二陛下皺著眉頭，身子不由得坐直了。

「使團首領……」

「莫非，是祿東贊和論欽陵？」

守衛忙不迭點頭:

「對對對，鴻盧寺的人就是這麼說的！」

「就是這兩個名字！」

大殿陷入沉默。

李世民想了半天都沒能想出來，這幫人究竟是來幹嘛的，又是誰提前給城門守衛報的信。

他看向邊上揣著手不說話的陸恆。

「你有什麼意見？」

陸恆搖搖頭、

「兒臣沒有意見，這本來就是計劃的一部分。」

「他們會來，太正常不過了。」

李世民眉頭瞬間擰緊。

什麼意思？

這件事，是陸恆一手策劃出來的？

他正想說什麼，餘光瞥到那有些打擺子的守衛，還是沒有現在就問。

「你先下去吧，將這群人的模樣以及所在客棧的位置，出去之後告訴百騎司，讓他們去盯著。」

「賞賜，後邊會給你的。」

年輕守衛千恩萬謝地出去了，臨走時還不忘沖邊上的陸恆和李承乾也拱手行禮。

等到甘露殿內又只剩下原本的三人。

李世民直接起身，走到了陸恆面前。

他眉頭擰成川字形，整個人都帶著一股子疑惑。

「吐蕃使團究竟是怎麼回事，你趕緊說清楚，別賣關子了！」

「還有，去跟城門守衛報信的又是誰？」

「難道你在長安城附近，還有諜子不成？」

陸恆趕緊擺手:

「兒臣哪裏敢有私人的諜子，我不想活啦？」

「這些人您也認識啊！」

「就是先前派去吐谷渾邊境，等著使團經過的那幫百騎司，王玄策和鄭洋他們！」

李二陛下愕然。

好傢夥。

這幫人，這就回長安了？

陸恆這死小子，到底瞞著自己多少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