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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第74章 歧路74
室內的燈光照得何川舟眼底明暗不定,走廊上有人在奔跑,紛遝的腳步聲中,陶思悅輕緩的嗓音再次響起,跟她的眼神一樣沒有落點,像是飄在某個渺遠的地方。

陶思悅沒有跟著王熠飛的思路走,而是就著前面的故事往下說。

「他消失了幾天,在發現我沒有任何反抗的舉動後,再次跟沒事發生一樣地出現。到我家裡,跟陶先勇推心置腹,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吃飯,趁沒人的時候用那種令人作惡的眼神打量我。我的退縮讓他變得肆無忌憚,我在飯桌上噁心得吃不下飯,可是沒有人發現我的反常。」

「他還會在陶先勇面前誇獎我,說我懂事、聰明,應該對我多關注一點。那種倨傲虛偽的嘴臉總讓我覺得他是在威脅、在炫耀。每次陶先勇還會拍著我的肩讓我謝謝他,我笑不出來,陶先勇也從不介意。」

陶思悅叫的是她父親的名字,她說到笑不出來時,自己反而笑了出來。

蒼白的臉染血的唇,配上這個看似釋懷的笑容,有種額外的破碎的美感。

或許就是這種東西吸引了對方,讓對方作惡後仍舊堂堂皇皇地在她身邊出沒。

「開始一兩次陶先勇沒放在心上,後面他說的多了,陶先勇真的對我和顏悅色起來,起碼錶面上是的。」陶思悅唇角下沉,眼神迷離地回憶,「偶爾他會心血來潮問我有什麼喜歡的東西,不過不會記在心上。在給陶睿明買禮物時,會想起家裡其實還有我這麼一個人,捎帶著買一點別的禮物一起送給我,雖然我並不喜歡。因為他是我爸爸,所以他可以獨斷專行地決定我的喜好,並且告訴所有人都是這樣。」

「他們不知道我喜歡什麼,以為我喜歡蛋糕,喜歡裙子,喜歡可愛漂亮的東西,表現得像是很愛我,可是我都不喜歡,我隻覺得厭惡。」

她說得流暢起來,不再像先前那麼斷斷續續。

越過最抵觸的橋段,這場自我剖白從她最隱秘的地方升了起來,自我欺騙維持住的假象跟初春的汙雪一樣融化,徹底袒露出下面醜惡的真相。

比起那個中年男人,家人給她的傷害其實更深。

王熠飛也忘了自己原先的問題,他握緊刀柄的手骨骼根根外突,問道:「他到底知道嗎?陶先勇。」

「我不知道。」陶思悅說,「我怎麼知道他有沒有發現這件事情?他從來比我聰明,懂得怎麼權衡利弊,知道該怎麼讓我閉嘴。」

過了數秒,她長睫下闔,用陰影蓋住眼底的神色,又說:「可能有猜到吧。畢竟他那麼會察言觀色,怎麼可能不懂。」

陶思悅一直有種隱隱約約的感覺,可是無法確定。

陶先勇會在不經意的情況下,譬如喝醉酒的時候,同她訴說自己生活的艱辛,講述自己在外打拚時的壓力,握著她的手,說自己為了家人什麼都可以付出。

又會說他們目前需要依靠那個男人,所以他只能表現得卑躬屈膝,希望陶思悅不要瞧不起她。

他們坐在燈光昏黃的沙發上,彼此依靠,互相寬慰。

陶先勇周身都是濃重的酒氣,隨著窗口的夜風在空氣裡滌盪。

他紅著臉哭過一場,用紙巾擦乾後,又跟陶思悅描述美好的未來。說等他們以後有錢了,弟弟可以上更好的學校,長大後給她提供富足的生活。

陶先勇那技巧營銷出一種歡樂和睦的誘人假象,陶思悅難以逃脫這種陷阱,屢次將想要出口的控訴悶了回去。

「我會自欺欺人。」陶思悅說,「我擅長這樣做,不然我活不下去。」

陶思悅承認,她是一個病態的人,她在一個不正常的環境裡長大。

她父親是強^奸犯,母親是受害人。

因犯罪關係而組建的家庭永遠都不可能趨向和平,何況兩人結婚時都尚處在衝動莽撞的年紀,沒想過承擔責任,陶思悅不過是他們青春腐爛後的副產品,繼承了母親的懦弱跟父親的自私。

連江照林都深知她家庭關係的變態扭曲,對她表以同情。

可惜江照林救不了她,她同樣無法剋製自己。

她想要家庭,想要得到陶先勇的認同,想要獲得母親的關愛,想跟陶睿明一樣可以天真浪漫,而不是畏畏縮縮,害怕讓所有人得知背後的真相。

她時常覺得自己是一個被判處死刑的囚犯,刀已經嵌入脖子,卻還剩下一口氣,睜著眼睛看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罪名是癡心妄想。奢求不可存在的親情,妄圖得到不切實際的關心,沒能及時準確認清自己的身份,想做一個幸運的普通人。

她該知道自己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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